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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才子美人缘 夹竹桃映吴娘靥


    
    刘明杉
    
    
    女子的姿容如鲜花般娇媚,女子的青春如鲜花般短暂。因为与鲜花有太多共鸣,所以她们对鲜花的热爱是由衷的。
    
    
    滚滚红尘之中,没有永不调零的鲜花,亦无永远不老的红颜。自古以来,貌美如花都是她们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每当季节轮回、花开花落之时,她们的心绪往往不能平静。那些韶华易逝、命运难卜的古代美人,只待拥有一份完美的爱情,因为赢得了爱情,就赢得了人生。在鲜花盛开之际,女子把它们插在头上,“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多少困顿的春愁、无尽的心事,都倾注在鬓边的几朵花簪上。
    
    
    明仇英《人物故事图册·贵妃晓妆》图,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据北宋乐史《杨太真外传》称,华清宫端正楼是杨贵妃的梳妆楼,图中绘杨贵妃坐在石青色圈椅上簪钗,一侍女双手承托盘,盘中首饰任其挑选,另一侍女抱大圆铜镜为她照影。
    
    
    左侧红裙女乐弹奏箜篌,绿衣女子一旁观摩。近景绘春日庭院中几名女子侍弄花卉的景象,左侧三名女子位于桃花盛开的桃树旁,背对观者的高髻女子手攀树枝正欲折花,身边的双髻侍女手捧古铜觚瓶,等待高髻女子将折花插在觚瓶中,正对观者、梳鬆头的仕女右手拈折枝桃花,左手执一面朝下的青色团扇,端庄娴静。右侧是一个方形石围花坛,花坛右边为玲珑透皱的太湖石,左面是一株盛开的牡丹花,其下散放着几小块太湖石,石下点缀一些小草。仇英以自己观察到的生活细节为基础,合理想象杨贵妃在华清宫端正楼梳晓妆的景象。
    
    
    清初文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提到女子晓妆时的簪花之尚:“富贵之家,如得丽人,则当遍访名花,植于阃内,使之旦夕相亲,珠围翠绕之荣不足道也。晨起簪花,听其自择,喜红则红,爱紫则紫,随心插戴,自然合宜,所谓两相欢也。寒素之家,如得美妇,屋旁稍有隙地,亦当种树栽花,以备点缀云鬓之用。他事可俭,此事独不可俭。”
    
    
    晚明时期,上至宫眷贵妇和大家闺秀,下至寒门的小家碧玉,晓妆时都喜簪戴鲜花,所以闺阁外的庭院中往往根据家庭能力种植各种鲜花,它们除了用于布局和分割庭院的景观之外,还有两个用途。一是提供女子晓妆时点缀云鬓;二是作书室或闺房等室内瓶花清供的花材。仇英所绘情景,正是基于真实生活基础上进行的艺术创作。
    
    
    女子们簪戴鲜花,往往花、叶齐簪,相映成趣。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幅明代吴门画家唐寅的工笔重彩人物画——《王蜀宫妓图》轴,这是其著名的代表作之一。
    
    
    该画以五代前蜀后主王衍的后宫生活为创作题材,正面站立着的两名宫妓各由一名侍女服侍,左侧宫妓戴金莲花冠,头前正中插花形金分心,侧插一花形金掩鬓,其下插珊瑚簪。她身穿粉色道衣,外搭深绿地云鹤纹披肩,仙鹤白色,云纹略深,对襟衣领饰一周浅绿地红云纹花边。唐寅所绘虽为历史题材,而衣冠服饰等元素皆呈现出鲜明的时代风格。
    
    
    右侧宫妓戴飞凤道冠,侧插花形金掩鬓。身着蓝色道袍,对襟衣领处饰杂宝纹。两宫妓面施胭脂,体貌丰润中不失俊秀,情态端庄中尽显娇柔。四女柳眉樱髻,额、鼻、颔施以“三白”,吸收了张萱、周昉等人“唐妆”仕女的造型风格,削肩狭背,体态匀称,符合明代对仕女清秀娟美的审美要求。
    
    
    她们衣饰华丽尽显雍容,而展现青春朝气的,却是搭配在首饰旁的新鲜夹竹桃花叶簪。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官至浙江右布政使的王象晋著有一本《二如亭群芳谱》,书中记载了夹竹桃的形态和习性。其花五瓣,长筒,瓣微尖,淡红,娇艳类桃花,叶狭长类竹,故名夹竹桃。
    
    
    因它有厌湿畏寒的习性,故农历九月初宜置于向阳处,十月需入窖保管,不可让它见到霜雪。冬季不宜太燥,天气和暖之时,还要用少量的水滋润它,却又不可多,以防冻坏。
    
    
    来年三月,再将夹竹桃从窖藏内移出。五六月时,妇人用它搭配白茉莉簪戴鬟髻,尤显娇袅妩媚。明代中后期的苏州诗人王穉登有诗云:“章江茉莉贡江兰,夹竹桃花不耐寒,三种尽非吴地有,一年一度买来看。”这三种花虽不是吴地特产,却是苏州花市上的畅销品种。
    
    
    苏州是明代中期以后繁华的商业中心城市,虎丘山处处鲜花烂漫,此地的花市北宋时期就已出现,到了明初发展成为一个辐射周边多地的大型花卉集散市场。
    
    
    清初吴县人邵弥有一首《虎丘花市曲》,其中唱到:“虎丘山家田不辨,虎丘草木纷如霰。湿绿妖红开未匀,塘上分花船里见。不争罢亚争芳菲,一株艳绝千钱微。田头老农常苦饥,山家日日烹鲜肥。”
    
    
    虎丘山家的花农不懂种粮,只擅长种植鲜花,前来收购的各地花商通过运河将花卉分销到各地。一株绮丽绝艳的鲜花,价值不止千钱。种田的老农忍受饥苦,而山家的花农由于鲜花售价较高,所以收入较好,生活富裕。
    
    
    清人顾禄在《清嘉录·桐桥倚棹录》中也称:“料理园花胜稻粱,山农衣食为花忙。”种花的利润远超种粮,山家花农的衣食用度,全靠鲜花这种经济作物。
    
    
    苏州城内的女子买花不必外出,据明成化十一年进士、正德元年的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王鏊所著的《姑苏志》中记述,苏州城春日里卖百花,每天清晨花贩们都换卖不同的品种,鲜花斑斓艳丽,照映市中。
    
    
    女子们见到卖折枝花的小贩走过窗前,直接从帘下投钱,即可购买。还有卖“包花”的商贩,每天早晨定时为梳晓妆的女子提供鲜花,然后按月结算。清人蔡云以《咏花朝》诗一首,描绘出江南民间庆贺百花生日的盛况:“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期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供奉花神的虎丘花神庙附近,也是游玩赏乐的好去处。山塘两岸青楼众多,才子与名妓在此纵游,精美的画舫、奢华的衣食以及诗酒山水的流连,构成一幅琳琅的城市逸乐图。清人顾禄在《清嘉录·桐桥倚棹录》中云:“白兰如玉珠兰翠,好与吴娃压鬓芳。”书中又说,苏州城中不论大家小户女子,多喜爱以鲜花为妆饰,特别是歌伎船娘,更是不可一日无簪花。
    
    
    唐寅也是爱花之人,有“月转东墙花影重,花迎月魄若为容;多情月照花间露,解语花摇月下风”的诗句。他还以花自比:“佳色含霜向日开,余香冉冉覆莓苔;独怜节操非凡种,曾向陶君径里来”。
    
    
    他选定的住所在春日桃花盛开的地方,又作诗表明心迹:“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在其所绘《桐阴清梦图》中,抒发了他的生活遭遇和感受。
    
    
    此图以水墨白描手法画一株梧桐树,桐荫坡石处一人仰面闭目坐交椅之上,神情恬淡。左上题诗“十里桐阴覆紫苔,先生闲试醉眠来。此生已谢功名念,清梦应无到古槐。”可知此画作于他遭遇科场舞弊案,黯然返回苏州老家之后。他的仕途被阻断,从此以卖画为生,这是他幽居林下的写照。
    
    
    因继室离去、众叛亲离,使他意志消沉、颓废自弃,常寄情青楼之中。他毫不忌讳与妓女的交往,《春日写怀》诗中吟:“苦拈险韵邀僧和,暖簇熏笼与妓烘;寄向社中诸契友,心情可与我相同?”
    
    
    他穷困潦倒又多情重义,妓女徐素早夭,他悲痛万分,写下《哭妓徐素》诗:“清波双佩寂无踪,情爱悠悠怨恨重。残粉黄生银扑面,故衣香寄玉关胸。月明花向灯前落,春尽人从梦里逢。再托生来侬未老,好教相见梦姿容。”
    
    
    还有一首《扬州道上思念沈九娘》,表达了对官妓沈九娘的相思之苦。“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杨柳晓烟情绪乱,梨花暮雨梦魂销。云笼楚馆虚金屋,凤入巫山奏玉箫。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
    
    
    他摒弃世俗偏见,36岁时娶沈九娘为第三任妻子,在祝允明的安排下,由即将卸任的苏州知府王鏊主持了婚礼。唐寅与妓女之间,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妓女看重他的才名与情义,而获得赏识又是唐寅最需要的精神慰藉。他以生活中出现的妓女为模特,绘画了不少美人图,当然身为职业画家,创作这类题材也与客户的需求有很大关系。身边的歌伎船娘依时令每日簪花,他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情到深处无言辞,诉诸笔端即华章,于是为《王蜀宫妓图》中的四位美人也添上了时髦的鲜夹竹桃花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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