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论祆神与火神的融合——以山东曹县花供会为例(3)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2:11:26 中国民俗学网 宋亚 参加讨论
三、火神祭祀时间 与摆供习俗之祆教渊源 仅从形象类似来推论火神与祆神的联系,似乎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因此下文将以桃源集火神会为例,分别从祭祀时间与摆供习俗两方面讨论,进一步比较两者的习俗表现,以获得更有力的证明。 (一)火神祭祀时间 桃源集的火神会以正月初七为正日子,民间俗传此日为火神诞辰。与之邻近的商丘、济宁、聊城等地也“多于岁首人日祭”。不过,考察其他地方祭祀火神的时间,又不独为初七这一天。河北胜芳的火神会在正月十二至十六进行“走会”[vii],河南武陟于正月初八“行水”[viii],汲县则于正月二十九日“迎神扮秧歌”[20]278。同时,清代礼制规定“火神之礼……岁以六月二十三日遣官致祭”[21]452,故民间又以此日为火神生日。《清嘉录》记吴地风俗,即以六月二十三日为火神诞。此外,我国西南地区的“火把节”也多在六月举行。由此看来,中国火神的祭祀时间大抵都集中在正月和六月。那么,这一祭祀时间是否也受到了祆神崇拜的影响?为回答这一问题,首先需要对粟特历法作简要论述。 粟特地区位于中西方文明交汇的十字路口,其文化、宗教受波斯文化影响颇深,早在阿契美尼王朝时期,便已流行波斯琐罗亚斯德教,并融合当地民间信仰、佛教及印度教等,形成了带有粟特地方色彩的祆教信仰。故其历法与波斯相同,采用古巴比伦历法,一年360日,每月30天,后经改革,又于年末增加5天伽萨日(Gāthā)。对于粟特历法,中国史籍亦有记载。《通典》引韦节《西蕃记》云:“康国人……以六月一日为岁首。”[22]1039杜环《经行记》载:“末禄国……其俗以五月为岁。”[22]1044而《新唐书》记康国“以十二月为岁首,尚浮图法,祠祆神,出机巧技”[23]6244。对于史籍中所记岁首不一的原因,蔡鸿生认为是其历法度数未能尽合天行,一年差6小时,四年共差一天,为此,其岁首每四年必须提前一天[24]32-33。许序雅以为这应当与8世纪中叶康国改用伊斯兰历有关[25]。而赵洪娟则结合汉文史籍与阿拉伯学者比鲁尼(Biruni)的记载,以汉历六月对应粟特一月,由此推算,则汉历十二月对应粟特七月,七月一日又是粟特的半年节(Faghakan),亦可称岁首,即认为《新唐书》所记“以十二月为岁首”,乃是粟特的半年之首[9]。笔者以为,此说当有一定的合理性。至于《经行记》中以五月为岁的记载,则是中亚阿姆河西侧末禄国(即木鹿)的岁首,其历法与康国历法不同,不应混淆。 根据英国学者玛丽·博伊斯(Mary Boyce)的研究,琐罗亚斯德教的节日不仅与其所庆祝的创造有关,而且与季节时间紧密相连。[26]539然而,在历法改革以后,那些原本与季节密切相关的节日逐渐与之脱节,例如波斯、粟特等地的新年已由春分推移到夏至。因此本文以为,粟特人进入中国社会以后,很可能会放弃改革的日历,转而采用汉地历法记时。例如,《隋书》卷八三载:“石国……国城之东南立屋,置座于中,正月六日、七月十五日以王父母烧余之骨,金瓮盛之,置于床上,巡绕而行,散以花香杂果,王率臣下设祭焉。礼终,王与夫人出就别帐,臣下以次列坐,享宴而罢。”[27]1850此条文献所描绘的是粟特石国国王在正月初六、七月十五出行祭祖,设宴欢庆的场景,其中所记正月、七月当是汉历无疑。同时,据博伊斯考证,波斯历的一月六日在历法改革以后成为真正的新年,人们在这一天祭祀亡灵,集聚火庙,举行庆祝活动[28],这正与《隋书》中的记载相对应。由此推知,粟特石国人即采用汉地历法记时。此外,有证据表明,唐调露元年(679)为安置突厥降户所设之六胡州中的胡人,有很大一部分是粟特人。据法国学者路易·巴赞(Louis Bazin)考证,“在突厥东部……他们接受的是中国中原的纪年制与历法”[29]7。因此,由突厥社会而来的六胡州粟特人也是使用中国历法。 如前所述,生活在中国社会的粟特人既已使用汉地历法,而中国火神的祭祀时间又以正、六月为多,那么我们能否在粟特节日中找到与之相对的节庆活动?根据比鲁尼对粟特节日的记载,一月一日即为粟特新年,是为“高级诺鲁孜”(Great Naurōz)[30]221。该节是为庆祝火的创造而举行的节日,圣火崇拜在此时达到高潮。黎明前,教徒们纷纷在屋顶燃起火焰,与亡灵弗拉瓦西(fravašis)告别之后,将燃烧过的火炭送往火庙。粟特又以七月一日为半年节,“其意义、庆祝方式和重要程度与新年等同”[9]101。而且,通过比鲁尼对波斯及粟特历法的考察,可知波斯历与粟特历之间相差五天,即波斯要比粟特早五天。而粟特人为了与波斯历法保持一致,通常提前五天庆祝半年节,即在波斯历的七月一日[30]221。这样,半年节便落在了粟特历的六月份。由是,活跃在中国社会的粟特人依汉地历法,在一月和六月举行隆重的祈祭活动,集聚火庙,取火咒诅,这自然会影响到中国火神的祭祀时间。 (二)摆供习俗 桃源集火神会之所以在诸多火神节中独树一帜,乃是因其供品形式的独特性。每年正月初六,花供艺人们会聚一堂,各展其能,以蔬菜、水果、面粉等为原料,辅以雕刻、捏塑等技艺,制成造型生动,种类繁多的花供。初七早上,六道街的花供依次被奉献给火神爷,称为“进供”或“朝供”。祭祀结束以后,各街花供被摆在事先搭好的彩棚内,供民众观赏品评,由此形成“走着瞧”的花供盛会。 以火神祭祀为依托的花供会,实质上形成了一种独具特色的摆供习俗。而这种较大规模的摆供活动也存在于山西地区。“岚城面塑供会”,或称“岚城供会”,是山西省岚县岚城北街于每年二月十九祭祀“民间神医仙姑”的传统庙会活动,当地俗称“摆供”,其活动形式即是制作各种面塑供品来祭祀神灵。一般在二月十六开始准备面供,利用手指造型以及剪刀、梳子、筷子等工具,制成蛇燕燕、爬孩孩、罗汉汉、老寿星、八仙过海、唐僧取经等形式多样、造型生动的面塑供品。到了二月十九早上,北街民众纷纷将自家的面供摆在供塔南面的供桌上,然后祭拜神灵,祈求神灵的护佑。在摆供和祭神仪式结束后,北街上便形成了长约200米的“面塑街”,素色和彩色面供交相辉映,娱神与娱人融为一体,来自十里八乡的民众纷纷投入到这场盛大的赏供活动中来[31]。 值得注意的是,山西地区曾是中亚粟特人的主要聚居区之一。荣新江在《北朝隋唐粟特人之迁徙及其聚落》一文中,所举粟特人翟突娑、安师、康达、何氏、安孝臣等墓志,均是粟特人著籍太原的明证。而1999年出土的隋代《虞弘墓志》:“公讳弘……迁领并、代、介三州乡团,检校萨宝府”[32]36则表明“这三州都有以胡人聚落为统辖对象的萨保府”[32]36,亦即存在粟特聚落。随着粟特人在山西的广泛活动,祆教也流行于此,并对古代山西社会产生相当影响。对于上文提到的摆供活动,我们也能在祆教文化中找出与之相似的习俗。 根据博伊斯的调查研究,祆教万灵节“除了庆祝无处不在的火的制造外,还庆祝万物的创造;其特别表现为用不同的原料制造万物的模型”[28]52。人们用面粉制成星星、月亮、小人、梯子、锤子等造型,又用黏土捏成自由站立的人物,牛、驴、绵羊等家畜,以及夜莺、孔雀、骆驼等动物,然后将这些黏土塑像刷白,摆在“大门廊”处,以见证万物的顺利创造[28]52-53。新年前夕,这些模型被摆放在屋顶,用以祭祀亡灵弗拉瓦西。这一祆教习俗与上举桃源、岚城的摆供活动非常相似,可见两者之间或有渊源关系。同样,曾有大量祆教徒聚居的广州地区也存在类似的摆供活动。广州珠村一带在乞巧节时,通常会举行“摆七娘”的活动。未嫁女孩们在七夕前两三个月便开始准备各种各样的乞巧工艺品,主要有珠村牌坊、七夕公仔[ix]、七娘盘、芝麻梅花香、腊梅花、拜仙禾、珠片瓜果、斋塔等。到了七月初一,巧女们将这些工艺品摆放在祠堂内,供村内外的民众观赏评论,形成大规模的摆供活动,直到初十才结束[33]。对此,刘宗迪认为珠村七夕节中的七夕公仔、“谷仙”等供品,明显是受到波斯文化影响的产物[34]。而笔者以为,除了所供物品外,这种摆供活动本身就与祆教文化密不可分。 以上通过对火神与祆神的形象、祭祀时间、摆供习俗等方面的对比考证,可知两者的确有着紧密的联系,即祆神在中土的流传演变中逐渐与中国传统火神信仰相融合。为进一步证明此观点,下文将对活跃在山东及其周边地区的粟特人进行深入探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