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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钦巴图]史诗歌手记忆和演唱的提示系统


    摘要:文章结合蒙古史诗情节结构发展过程,运用史诗名称、分章名称、分部名称、大主题、主题、程式化提示诗句、记忆单位、演唱单位等概念工具,探讨了蒙古史诗艺人概括记忆史诗和分解演绎史诗的提示系统及其特征与构成规律。史诗名称、分部名称、分章名称、大主题、主题、亚主题、微主题等要素,构成蒙古史诗艺人记忆和演绎史诗的提示系统。这些要素从下而上,既是层层概括记忆的具体过程,也是层层提示、选择、分解、激活及演绎的总过程,并以史诗的大主题为分界线,往下按主题、亚主题、微主题等顺序,在程式化提示诗句的引导下逐层伸入到史诗演述的最终表现层面,帮助艺人记忆、创编和演绎史诗;往上则以分章名称、分部名称、史诗名称的顺序,帮助艺人逐层概括记忆和分解演绎长篇史诗和并列复合型系列史诗。
    关键词:史诗歌手;史诗演述;概括记忆;分解演绎;提示系统
    

    口头诗人如何记忆和创编史诗,是国际史诗学研究一直关注的重要问题。在这方面,类型学研究以及20世纪60年代以来盛行的口头程式理论建树颇丰。类型学研究归纳了史诗艺人演述史诗的若干种结构类型,并认为艺人是按照这些类型的固定套路记忆和演绎史诗;而口头程式理论则深入到艺人创编诗行的程式,再从程式上升到主题,认为史诗艺人主要靠程式化的诗行、程式化的主题记忆和演绎史诗。在史诗艺人记忆和演绎史诗的规律方面,两者均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大体上揭示了记忆和演绎方式与方法问题。
    但是,仍然有些重要的记忆因素被忽视。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例子,就是史诗的名称、并列复合型史诗的分部名称及其在传统中的意义和作用,没有充分研究,更没有纳入艺人的记忆手段范围。而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
    笔者在深入研究蒙古史诗传统的基础上认为,口传史诗歌手在记忆和演绎史诗时,除利用史诗的类型化、程式化的套路以外,确实存在用这些套路进行记忆和演绎并使之成为行之有效的提示系统。其提示系统中不仅有史诗的名称,还有长篇史诗的分章名称和并列复合型系列史诗的分部名称,而且更有延伸到史诗文本中直接点出主题的各级“程式化提示诗句”等。下面,笔者就以蒙古史诗为例,探讨史诗艺人记忆史诗和演唱史诗的提示系统。
    一 中小型史诗的提示系统
    要了解蒙古史诗艺人的提示系统,就应先了解蒙古史诗的情节结构类型、篇幅及规模。仁钦道尔吉指出蒙古英雄史诗按征战型母题系列(情节模式)、婚姻型母题系列(情节模式)的不同排列组合,构成单篇型史诗(由一个史诗母题系列所构成)、串联复合型史诗(由两个或以上史诗母题系列所构成)和并列复合型史诗三大类型。这三大类型,大体上对应蒙古史诗的长度、规模和情节的繁简程度:单篇型史诗都是中小型史诗;串联复合型史诗的绝大多数属于中小型史诗,而出场人物众多、故事情节纷繁复杂的串联复合型史诗发展成为长篇史诗;在这基础上再发展膨胀,即形成并列复合型系列史诗(或史诗集群)。长篇史诗是串联复合型史诗发展成为并列复合型史诗的过渡形态。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小型史诗,是蒙古史诗最基础、最普遍的形态。研究史诗艺人的提示系统,就应从这里入手。
    (一)艺人演述中史诗名称的意义和作用
    如前所述,史诗的名称及其在传统中的意义和作用,始终未能得到理论上的阐释,也一直未被纳入艺人的记忆手段范围。如果说有对史诗名称的研究,那也不过是对用来命名史诗的主人公名字之词源学、文化学、历史学阐释(例如《格斯尔》《江格尔》《玛纳斯》等史诗主人公名字的研究),几乎完全忽略了史诗名称在史诗艺人记忆史诗和演绎史诗实践中有什么意义和作用。
    假如我们阅读经过搜集记录者整理的史诗文本,在正文之前写有诸如《那仁汗克布恩》《汗青格勒》《锡林嘎拉珠巴托尔》等史诗名称,看起来相对独立于史诗文本。这是书写传统的规范使然。但在实际的演述场域,艺人不会突然说一个史诗名称,然后就开始演唱,也不会不交代史诗名称而直接演唱史诗。通常情况下,艺人和受众在很自然的状态下互动,话题一步一步往史诗演唱方面靠拢。当艺人和受众达成一致后,艺人会对在场的人们说“现在我给大家演唱《汗青格勒》史诗吧”之类的引导语,即点出史诗的名称,等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艺人身上后,才开始演唱。
    也就是说,我们通常在书写文本中看到的史诗标题,在真实的演述场域,是作为事先的宣示、提示或引导语形式出现的。
    艺人演唱前的这个引导语有其特殊的意义和作用。对于艺人自己来说,说明他已经从大脑储存的史诗节目单上激活了对某部史诗的记忆,也说明他已经准备好用自己的全部技能去演绎该部史诗。其说出的《汗青格勒》等等,不仅是史诗名称,也是对自己重要的提示,提示他将要叙说的故事之总的主题。同时,对于听众(受众)来说,史诗名称同样也是记忆史诗的重要标志。
    在蒙古史诗传统中,史诗名称或者史诗的命名是有规律可循的,即有共同遵循的、相对固定的传统模式,那就是总体上按主要人物的名字命名。例如,中小型史诗《那仁汗克布恩》《汗青格勒》《锡林嘎拉珠巴托尔》,长篇史诗如《宝玛额尔德尼》《达尼库日勒》《汗哈冉贵》等,史诗集群如《格斯尔》《江格尔》等,无不如此。
    这是因为,史诗总是叙述主要人物的非凡业绩。虽说人物和故事情节是史诗的两大核心要素,但在蒙古史诗传统中,叙述相似故事的史诗很多,一个艺人大脑存储的史诗节目单也比较丰富。这时,史诗主要人物就成为这部史诗区别于其他史诗的最重要的核心要素。用主要人物名字命名史诗,就是从史诗两大核心要素中再析出终极核心要素的结果。因此,史诗主要人物名字,才是艺人心目中史诗最高层级的提示,而史诗文本整体,则是用来叙述围绕这个人物的故事。
    很多史诗名称中不仅有主要出场人物的名字,而且在其前面都有相对固定的定语,后面通常还有各种古代荣誉称号或不同等级的官衔,如汗、莫尔根(神箭手)、巴托尔(英雄)、克布恩(儿娃子,即勇士)等。史诗主要人物名字前面的相对固定的定语,在口头程式理论的先行者那里多有探讨,朝戈金将之译作“特性修饰语”,并着重而精密地分析和论述了《江格尔》中特性修饰语的构筑程式化诗行功能、构造韵律整齐的对句功能、在文本中的高度稳定性和高频率运用等特征,从而揭示特性修饰语在口传史诗创编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朝戈金对于《江格尔》中特性修饰语的论述同样适用于蒙古史诗名称中的特性修饰语的分析。因为史诗名称中的特性修饰语在史诗文本中同样高度稳定、高频地出现。
    蒙古史诗名称中人物名字前面的特性修饰语包括人物的坐骑、年龄、祖先谱系、体貌特征、性格特征以及英雄业绩,等等。它们与人物名称一起构成韵律整齐的对句。其中,以英雄的坐骑、年龄、祖先谱系作特性修饰语的居多(见表1)。
    表1
    
    从以上列举的史诗名称中可以总结出如下三点:
    1.中小型史诗名称中的特性修饰语,主要由英雄的坐骑、年龄构成;
    2.长篇史诗和规模宏大的并列复合型史诗名称中的特性修饰语或由英雄的祖先谱系构成,或由英雄建立的功勋构成。
    3.所有的特性修饰语同英雄的名字一起,构成押行首韵的韵律整齐的诗句。
    如果按蒙古史诗研究经验进一步分析,不同类型的史诗中构成史诗名称的诗句在艺人演唱文本中出现的频率有所不同,像《乘骑红沙马的额尔古-古南哈日》与《十五岁的阿拉尔蔑尔根》等中小型史诗名称,在艺人演唱文本中出现频率极高,是构成史诗文本个重要部分。艺人“并不因为这些人物在故事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同而采用不同的手法来处理”。而像《布尔罕汗父亲,布拉姆哈敦母亲的儿子好汉宝马额尔德尼》等长篇史诗和规模宏大的并列复合型史诗的名称,只在史诗的开头或结尾被运用,通常不会频繁出现在史诗文本中。
    可见,中小型史诗的名称对艺人和听众不仅是关于史诗的重要提示,而且还帮助他们记住主要人物某些重要特征。由于中小型史诗名称构成押行首韵、韵律整齐的诗句,而且艺人在演唱过程中频繁地运用,因此,也是艺人创编程式化诗句的重要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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