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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钦巴图]史诗歌手记忆和演唱的提示系统(2)


    (二)蒙古史诗的两种大主题
    蒙古史诗,都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静态描述部分,介绍英雄和他的家乡、住所、妻子、坐骑、财产、勇士等。另一个是动态叙述部分,叙述英雄的非凡业绩。其中,单篇型史诗只叙述英雄的一次业绩。串联复合型中小型史诗一般叙述两三个业绩。长篇史诗叙述一两个英雄的多次业绩,艺人演唱时以每次业绩为单位来分章记忆和演绎。而并列复合型系列史诗则围绕一个英雄的多名勇士所建立的多次业绩进行叙述,艺人演唱时一般以每个英雄的每次业绩为单位进行分部和记忆,并以分部为单位演唱。
    从这里可以看到,在蒙古英雄史诗传统中,英雄的数量和他们完成的业绩数量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它们不仅决定着蒙古英雄史诗的结构类型,而且还关系到史诗艺人们记忆和演绎的单位。因此,有必要给这样一个结构部分做出清晰的理论界定。我们不妨把英雄完成的一次业绩称为史诗的英雄建功大主题,而把静态描绘英雄的部分则称之为英雄大主题。
    蒙古单篇型英雄史诗只有英雄大主题和一个英雄建功大主题。串联复合型中小型史诗由一个英雄大主题和若干英雄建功大主题构成。串联复合型长篇史诗由一个英雄大主题和多个英雄建功主题构成。而并列复合型系列史诗的分部则一般由一个英雄大主题和一个英雄建功大主题构成。
    在艺人的演述场域,当艺人选定并宣布要演唱的史诗名称后,直接进入英雄大主题和英雄建功大主题及其分解演绎环节。分解后的大主题,就会变成洛德所称的“史诗的主题群”。主题群是由一个个主题组成。洛德曾给主题做如下定义:“在以传统的、歌的程式化文本来讲述故事时,有一些经常使用的意义群,对此,我们可以按照帕里的定义,把它们称为‘主题’。”他还说:“歌手在脑海里必须确定一支歌的基本主题群,以及这些主题出现的顺序”,“一个主题牵动另一个主题,从而形成了一支歌,这支歌在歌手的脑海里是作为整体而存在的”,“歌手是在主题的灵活多变的排列组合这个意义上来想歌的”。洛德的这些表述,核心观点是史诗艺人用主题、主题群的顺序来“想歌”,即记忆史诗。主题再分解后的主题,我们可称之为亚主题,亚主题再分解,就是微主题。主题分解的层次数,决定史诗细节描绘的繁简、详略,从而决定史诗篇幅长短。
    (三)英雄大主题中主题的程式化提示诗句
    洛德有关史诗主题的论述同样适用于蒙古史诗。有意思的是,蒙古史诗艺人们不仅用主题和主题群来“想歌”(记忆史诗),而且在具体演述中常常以一种程式化提示诗句形式引出那些主题,并用灵活多变的高度程式化的诗句依次叙述之。在史诗的静态描述部分,这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如:喀尔喀蒙古史诗艺人乌·纳木南道尔吉演唱的《恩和宝力德汗》和达兰泰演唱的《锡林嘎拉珠巴托尔》史诗的静态描绘部分(英雄大主题)是这样的:
    表2
    
    回归到演述现场,《恩和宝力德汗》史诗第一句话点出了第一个主题———“从前一个美好的时代”。紧接着用“在治世刚刚开始的时候,在乱世刚刚过去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花草刚刚盛开的时候,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佛法刚刚弘扬的时候……”等19个诗行描绘这个主题。之后,用“在极乐世界住着,比所有可汗强大的,在所有可汗之上的,在所有帝王之首的,恩和宝力德汗”诗句,点出并进入英雄大主题。艺人把这个主题分解成了5个主题,即家乡、宫殿、五种牲畜、儿女、儿女的兄长,分别用长短不一的程式化诗句描绘了5个主题。时间主题加上这5个主题构成该史诗英雄大主题的主题群。而5个主题是用结构统一的高度程式化的“诗行”向听众宣示的。
    从书写传统的角度看,引出5个主题的5个程式化“诗行”对于后面的具体程式化描绘来说,就像是一个个标题;而从演述场域的角度看,就像是一个个提示,非常突出地归纳和提示了艺人接下来演唱的每一个段落及其内容。而这种提示,对艺人和听众学习、记忆、演绎史诗的作用都是一样的。因为对于传统中的人来说,记忆和演绎史诗是一次演述的两个方面。因此,我们可以把点出主题的这种诗句称作“程式化提示诗句”。
    《锡林嘎拉珠巴托尔》史诗也是一样。把英雄大主题分解成8个主题,分别用以性格特征、右手所持武器、左手所持武器、坐骑、弟妹、宫殿、拴马桩、弟妹的宫殿8个主题核心词组织起来的程式化提示诗句牵引出来,并予以描绘。
    不难看出,在艺人的演唱环节,从史诗名称的宣示、英雄大主题的点出,分解成主题群到程式化描绘,层次分明、井然有序。其中,史诗名称、英雄大主题、主题的程式化提示诗句等,构成艺人记忆和演绎史诗的提示系统。
    如果不考虑长篇史诗的分章名称和系列史诗的分部名称,这两种史诗在艺人的演唱实践中,即在具体史诗故事的演绎过程中,与单篇型史诗和串联复合型中小型史诗没有什么区别。以新疆卫拉特著名史诗艺人普尔布加甫演唱的《江格尔》之《洪古尔与哈日桑萨尔战斗之部》为例:
    表3
    
    这是并列复合型系列史诗《江格尔》的一个分部之英雄大主题的一部分。其演唱套路与前面列举的两个中小型史诗相同。在简短的交代时间主题后即点出“一个可汗”这一英雄大主题,然后把这个大主题分解成9个英雄主题,并以“要问那个可汗的名字”“要问圣主江格尔的故乡”“要问可汗的畜群”“要问可汗的宝座”“要问可汗的哈敦”“要问可汗的信仰”“要问可汗的坐骑”“要问可汗的五位勇士”“要问可汗的宫殿”这样高度程式化的提示诗句,牵引那些主题分别予以描绘。每个程式化提示诗句都有一个核心词,那就是“可汗、名字、故乡、畜群、宝座、哈敦、信仰、坐骑、勇士、宫殿”。那些高度程式化的提示诗句之间,变化的只是这些主题核心词。也就是说,歌手是以“名字、故乡、畜群、宝座、哈敦、信仰、坐骑、勇士、宫殿”等9个主题组成的主题群,充分交代了“可汗”这个英雄大主题。主题群中的一些主题,往下再分解成亚主题甚至微主题。例如,“勇士”这个主题,以“要问可汗的第一勇士”“要问可汗的第二勇士”这种完全相同结构的程式化提示诗句,再分解成5个亚主题,完整交代了可汗的五位勇士这个主题。
    这种程式化的提示诗句在中、蒙、俄三国蒙古族史诗艺人演唱的史诗中普遍存在。例如,在新疆艺人额仁策演唱的《那仁汗克布恩》、蒙古国艺人乔苏荣演唱的《嘎拉珠哈尔呼胡勒》、卡尔梅克江格尔奇鄂利扬·奥夫拉演唱的《江格尔》等史诗中常可看到这一现象。
    表2、表3中我们还可以知道,每个歌手描绘英雄大主题的主题数量和主题核心词以及主题的顺序不尽相同。主题顺序的不同说明英雄大主题下面的各个主题之间是并列关系,没有规定的先后顺序。主题数量和主题核心词不尽相同,说明艺人在演绎英雄大主题时是可以自由发挥的。有的用三四个主题,有的用八九个主题或更多,有的甚至用寥寥数句来描绘英雄大主题。同时,有的主题往下还分解成若干亚主题,亚主题甚至还再分解成微主题。主题数量和分解层次的多寡,取决于歌手大脑中主题储存量,取决于歌手的演唱状态,更取决于“歌手瞬间把握的灵感和描述能力”,主题数量越多、主题分解层次越多,英雄的描绘就越细腻、饱满,包含的历史文化信息就会越丰富。
    描绘主题的最底层是具体的程式化诗句,每个诗句都与蒙古族古老神话观念、民俗仪式、生产生活息息相关。例如,上例中“当无边无际的海洋,小水潭那么大的时候,高大参天的嘎拉巴尔树,树苗那么大的时候”这个关于“很久很久以前”时代的描写,就是在蒙古族关于天地宇宙形成的神话观念基础上形成。有关畜群、坐骑的描绘,与蒙古民族日常生产生活细节和规律有关。有关哈敦和宫殿的描绘,有的比较简短,用一些形容词来形容,有的却比较长,要用动态叙述与静态描绘交叉的方式去交代。因为,不仅描绘哈敦的美丽,还要简要交代迎娶她的过程;不仅描绘宫殿的雄伟壮观,还要简要交待建造的过程。而交代迎娶哈敦的经过和建造宫殿的过程,是按蒙古民族的有关民俗和仪式的顺序,用高度程式化的、传统中稳定传承的诗句来叙述。其具体过程,就是乌·纳钦所说的程式意象及其分解过程。也就是说,即便是进入具体的程式化描绘阶段,艺人的思路也是按照一级程式意象、二级程式意象、三级程式意象等顺序依次分解和展开,其中每一级程式意象对该程式化描绘来讲都像是各层级微主题,引领艺人的思绪,对艺人创编史诗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四)英雄建功大主题的提示
    在演唱单篇型史诗和中小型串联复合型史诗时,在静态描述部分用提示主题的提示诗句,而在故事情节的动态叙述部分,则没有主题的提示诗句,取而代之的是预示事件发生征兆的过渡性时空。在静态的英雄大主题和动态的英雄建功大主题之间,大多数情况下会有一个过渡性段落规律性地出现。或者进入“一天”这个不确定的特定日期(因为相较“从前”,“一天”总算把时间拨回到一个特定范围内),或者进入“盛宴”这个特定情境(多见于卡尔梅克-卫拉特史诗)。随之,史诗从“从前”的非特定时空进入“一天”或“盛宴”的特定时空,为英雄接受具体任务,从而完成英雄业绩创造条件。其中“盛宴”主题,意味着一次高层集会,意味着决定部落或汗国重要事务的一次会议,是一场动乱开始的征兆。
    蒙古中小型史诗中,英雄一般会完成一两项任务(即英雄业绩)。这种任务,往往也是按照传统套路提出。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少年英雄从父母那里探听到未婚妻的消息,远征娶亲便会成为后面整个故事的大主题。另一种,是敌人进犯,或得到敌人准备进犯的消息,那么,英雄与敌人的战斗便会成为整个故事的大主题。演绎这两种大主题,艺人有完整的传统套路,即史诗母题系列,口头程式理论称之为“主题群”,如英雄出征、遇到对手、战斗,结义、迎娶美女、凯旋等。也就是说,进入英雄建功大主题后,传统中业已形成并稳定传承的史诗主题群指引艺人将建功主题完整地呈现。
    由于中小型史诗中英雄完成的业绩一般较少,艺人在没有特别的提示下也能按传统套路有条不紊地演唱,听众也以同样的套路记忆。英雄完成一次业绩的完整故事,即英雄建功大主题,就是艺人记忆史诗故事的基本单位。演唱只有一至三个建功大主题的中小型史诗不需要对大主题的特别提示,而拥有多个英雄建功大主题的串联复合型长篇史诗和并列复合型系列史诗则需要大主题提示。因此,在中小型史诗范围内不容易看清楚英雄建功大主题的提示,只有分析串联复合型长篇史诗和并列复合型系列史诗时才能清晰呈现。
    值得一提的是,与英雄大主题下各个主题之间的并列关系相比,英雄建功大主题下的各个主题之间是序列关系。它们之间的先后顺序不能随意改动。而与英雄大主题下主题数量和主题词数目的变化相比,建功大主题包含的主题数目相对较为稳定。因为,在英雄大主题中,除在后面的正式故事中出现的人物是艺人要交代的必选项之外,其余诸如畜群、故乡、宝座、信仰、武器等,都是可选项(“非实质性部分”)。而英雄建功大主题下的各主题,无论大小,大多都是构成该故事的必要构件,因而是必选项(实质性部分),艺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来保留它们,以使故事得以稳定传承。如果英雄建功大主题必选项上的变化很大,那就会产生该故事的变体。这是蒙古英雄史诗传统所尽可能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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