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台湾光复,中国第六十二军和七十军奉命赴台接收台湾。而出现在台湾人眼前的,却是两支衣衫褴褛、军容不整的军队,不仅与台湾人民习见的日军军容相异,也与台湾人民想象中赢得抗战胜利的军队不同。被日本殖民统治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台湾人,不知道八年抗战已使祖国民穷财尽,经济濒临崩溃。拼力血战换得“惨胜”的祖国军队,也无从理解孤悬海外长达五十年没见过中国军队的台湾人,此时的复杂心绪。他们不知道彼此的期待、委屈、抑郁、创伤。一年后,内战爆发,第六十二军和七十军离台,消失在内战的炮火中。两军虽在台岛惊鸿一瞥,但在台湾光复初期的历史瞬间,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国民党军第六十二军、第七十军,这两支部队早已灰飞烟灭,之所以被史家屡屡提及,实因两军于抗战胜利后,第一批派赴台湾,参与光复接收事宜之缘故。阴错阳差,这两军于1946相继调离台湾,投入国共内战,岛内守备陷于空虚,未几爆发“二二八事变”,陈仪当局于变生肘腋之际,几度无法控制局面,紧急向蒋介石讨救兵,派二十一师紧急赴台,才解救了台岛危局。第六十二军、第七十军虽在台岛惊鸿一瞥,但在台湾光复初期的历史瞬间,这两支部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入台 抗战胜利,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1945年9月9日,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向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上将呈递了投降书。中国战区包括台湾在内,次第向各地中国部队受降主官,办理投降及交出武器的相关仪式。在台湾代表中国方面受降的,是台湾行政长官陈仪。 10月25日,陈仪向日本台湾总督兼日军第十方面军司令安藤利吉,发布了《第一号命令》,“接受台湾、澎湖列岛地区日本陆海空军,及其辅助部队之投降,并接收台湾、澎湖列岛之领土、人民、治权、军政设施及资产。”依据这一命令,包括国民党军第六十二军、第七十军在内的中国武装人员,次第由9月中旬,展开了接收台湾领土的神圣使命。 日本正式向各同盟国投降而签署了投降书的十二天后,亦即9月14日,一组中国空军人员,搭乘美国军机从大陆飞抵台北、台南两处日军空军基地,领衔的官员是司令张延孟。这是日本投降后,日军尚未在台湾正式呈递降书之前,第一批抵达台湾展开先期工作的中方军人。空军又于9月26日派遣第二批后续接收准备人员。 第三批到台湾的中国军方官员,是台湾接收前进指挥所主任葛敬恩、警备总部副参谋长兼前进指挥所副主任范诵尧等人率同军官47人及宪兵团一排宪兵,全员71人,于10月5日,自重庆抵达台北松山机场。 10月8日,宪兵第四团团长高维民率领宪兵一个连,在台北淡水登陆。该团团部及第一连,复于10月24日登陆,任务是对敌监视并协助警察维持治安。 10月17日,台湾省警备总部参谋长柯远芬,率领警备总部官员207人,抵达基隆港,随即进驻台北。 与柯远芬同一天搭乘美国军舰抵达台湾基隆的,还有国民党军第七十军军长陈孔达中将,率领该七十军所属的一个团,先占领滩头阵地,掩护登陆,并逐次派兵向宜兰、台北、淡水、新竹等地推进。10月26日,第七十军的第二批军队抵达基隆,随后进驻新竹。 陈孔达,1897年生,浙江省嵊县人,保定军校步科八期毕业。与蒋介石、陈仪是浙江小同乡。北伐时期担任蒋介石大本营参谋。抗战期间曾率部参加“八一三”淞沪之役,后任职中央训练团办公厅主任。1941年,调国军驻福建第七十军军长,官拜中将。抗战胜利,奉命率七十军赴台接收。1946年初,转调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副总司令(总司令为陈仪兼任)。国共内战爆发后,陈孔达被调往大陆,任第十七绥靖区副司令官,湘鄂川黔边区“剿匪”总指挥。随国民党当局撤退台湾,于1959年退役,转任交通银行常驻监察人。1990年9月24日,逝于自宅,享寿94岁。 11月18日,国民党军第六十二军军长黄涛中将,率领该军第一批主力部队,搭乘美国军舰在台湾左营军港登陆。第二批人员于11月22日登陆高雄。第三批部队于11月26日,在高雄登岸之后,进驻屏东、台南、嘉义、台中等地。 黄涛,1900年生,广东省蕉岭县人,云南讲武学堂十五期炮科毕业,曾赴德法等国留学习军事。抗战时期曾经两次参与粤北会战,予日寇重创。1944年6月,率领六十二军投入衡阳保卫战,血战40余日。黄涛所部堪称抗战时期最骁勇善战的广东劲旅。胜利后,黄涛率领六十二军赴越南接受日军投降,再乘美国军舰到台湾接收台湾。1946年5月,黄涛因故遭蒋介石撤职,离开军职。大陆解放后,黄涛留在大陆,曾任广东省政协委员、常委等职。1973年病逝于广州。 从陈仪当时调派六十二军、七十军分别进驻台湾南北两地,可以看出陈孔达、黄涛两人虽同为军长,但是两人与陈仪、蒋介石的亲疏关系不同,所有的安排待遇也有异。陈孔达率领的第七十军,被安排接收台湾北部地区,等于被陈仪放在“身边”。虽然大陆学者褚静涛认为,七十军“由福建保安团改编而成,军风军纪较差,战斗力不强,蒋介石不及深虑,就照准了”。然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两支部队,陈孔达带领的七十军,颇多闽籍人士;黄涛率领的六十二军,则为广东部队。福建、广东,恰为台湾百姓早期移民之原乡,陈仪的安排也有乡土亲近的政治考虑。说蒋介石和陈公洽“不及深虑”,似乎不甚公允。
更值得注意的是,国府派六十二军、七十军进驻台湾,赋与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要肩负“台湾地区军事接收委员会”所交付的万分繁重的接收工作。六十二军、七十军在大陆时期,均与日军有多年作战敌对经验,算是两支相当了解日军的国军队伍。尤其黄涛的六十二军,才刚从越南接受越南日本军队投降,转赴台湾,六十二军和日军多次于战场较量,派他们进驻台湾,何有不妥之处? 六十二军、七十军均非一般人认定的二流队伍。到台湾来,他们的肩头承担着民族重责大任,要把台湾从马关条约以来的殖民统治桎梏中,解放出来。接收工作,便是首要事务。 接收 “台湾地区军事接收委员会”一共分成陆军第一组、陆军第二组、陆军第三组、军政组、海军组、空军组、宪兵组等单位。而陆军第二组,即由第六十二军军长黄涛兼任组长,在该组之下,配属官兵二百余人。第二组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将日军第十二、第五十及第七十师团及第七十五混成旅团,规范集中于新化以东、潮州东南、斗六以东及苗栗附近各地区,并禁止其擅自活动,以防不测。第六十二军被分配的接收地区,是在台湾南部,该区域被划分为台中、嘉义、台南、高雄凤山四个区。上级规定他们必须在1945年12月底前,完成南部地区的接收工作。该区一共有日军军火及给养仓库共105处。 第七十军军长陈孔达被任命为“台湾地区军事接收委员会”所属陆军第三组组长。陆军第三组的任务,负责解除驻扎在新竹日军第九师团的武装,解除台北州、花莲港厅、新竹州宪兵,以及前述地方要塞部队之武装。 陈孔达军在得到命令后,先行分配属下于11月1日,分别到基隆、台北、新竹、淡水、苏澳等地解除了日军第九师团、第六十六师团、及第七十六、第一0二、第一一二等各独立旅团与要塞部队的武装及交通工具、军用器材、文书档案等,随后遵照上级指示,将日军人员集中在特定地点,予以保护监管。陈孔达及所属并于1945年12月16日,完成所有武器装备与人员接收监管工作。 从“台湾地区军事接收委员会”交付的任务观之,国府当局派到台湾的第六十二军、七十军,是负有接收与光复台湾重责大任的。 1945年11月28日,亦即第六十二军登陆台湾后的第二天,陈仪以中国台湾省警备总司令的身份,向台湾地区日本官兵善后连络部部长安藤利吉(前日本殖民当局台湾总督兼日军第十方面军司令)发出了一道命令,明确指出:“我黄军长涛,已率所部主力于高雄附近登陆完毕,进驻台南市、高雄市、凤山街、屏东街,各附近其后续部长亦将逐次到达……其余着自十二月一日起,准同命令之要领,按下列程序向我黄军长及其指定人员移交,兵器、弹药、车船、马匹、被服、装具、器材、粮秣、文书、图表,并由其派队保护监督工作……”。命令的第三项指出:“为受领传达黄军长之命令,台湾地区日本官兵善后连络部,及前项各日军连络支分部,应派员集合于台南市黄军长指定地点,受其指定人员之指挥”。 同一天,陈仪又给黄涛等军政首长一道命令,内容提及六十二军的部份是命令的第二项:“第六十二军,应即参照前颁台湾地区军事接收委员会组织规程,及致安藤利吉军字第一号命令副稿,并本命令副件之规定组织接收组,自十二月一日起,概依下列程序开始接收,台南、台中、高雄各州及台东厅日陆军各部队之武装等,并依一与三之比,派队监护日军从事复旧工作。”该命令的第三项,指出了六十二军的部署情况:“随接收之进展第六十二军逐次就以下之筹备部署:军部直属部队步兵一个团,台南市附近。一个师直属部队及步兵一个团,嘉义市附近。一个师,台中、彰化、二水一带。一个师加一个团,高雄、凤山、屏东、台东一带……” 军容 褚静涛在著作《二二八实录》叙述了六十二军、七十军人员素质与军队纪律上的问题:“接管台湾军事的国军达二万人。在基隆登陆者为七十军陈孔达部,由福建保安团改编,估计台湾十月天冷,官兵俱着新棉军装,准备御寒,不料抵台天气炎热,于是部队步行前进时,群将军装脱下,拎在手上或挑在肩上,赤膊流汗,赤脚穿草鞋,步伐零乱。两旁民众观者如睹,啧啧称奇,以为如此部队也能打败日本人,引起误会。在高雄登陆为六十二军黄涛部,美式装备,服装整齐,器械精良,先接收越南而后来台。” 台湾历史学者戚嘉林描写七十军抵达台北的场面氛围:17日中午,首批登陆基隆并旋抵台北的国军第七十军,士兵多穿草鞋,背着雨伞,甚至挑着锅碗棉被,这与台湾人民习见的日军军容相异,也与台湾人民想象中赢得抗战胜利的军队不同。 即使拥有全新美械装备,甫参加过越南受降仪式的第六十二军,在军容纪律方面,亦多有遭人诟病之处。学者引述,国军抵达嘉义火车站时,车站门口立满了迎接的人潮,民众但见军队队伍零乱,一人走一边,从车站走了出来,有一个身穿棉袄的军官,拿着一支拐杖在部队行列旁边叫吼,士兵完全不理会军官的叫骂。最后甚至出来一群扛着火炉、茶壶的士兵,鱼贯走出车站,依旧没人理会那位叫喊的军官。
虽然当年对第七十军与六十二军官兵,提出尖锐批评的台人,并无恶意,可是,与祖国隔绝了半个世纪的台湾同胞,何尝知晓八年抗战已经打得祖国民穷财尽,经济濒临崩溃(其实以东北沦亡十四年的时间来看,抗战实际已开打十四年);在日军炮火摧残铁蹄蹂躏之下,我国牺牲了三千多万军民同胞的生命,得盟军之臂助,才换来最后之“惨胜”。 国军部队到台湾,不光是光复与接收,还有更艰巨的遣返日本军队和侨民的工作,有赖国民党军协助完成任务。这些艰难繁巨的工作,都在军政人员努力之下,一一完成。据统计,台湾光复前夕,日本军队在台湾及宜兰东方先岛群岛的第十方面军,总兵力为199031人。光复台湾之初,包括第六十二军、第七十军、宪兵与零星海、空军部队在内,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二万兵力,尚不及当年驻台日军的九分之一。 离台 1946年,凛于军费过高,恐拖垮财政金融等诸多因素,蒋介石准备大量裁并军队。按照相关的裁军计划,驻扎台湾的第六十二军、七十军降编为第六十二师及第七十师。又由于蒋介石计划发动大规模内战,于1946年10月,把六十二师黄涛的部队,调往天津。两个月后,第七十师也被调往徐州。 蒋介石于1946年10月21日,首次莅台视察时,蒋曾当面询问陈仪,台湾只有两个师的部队,是否足够防卫任务所需?陈仪担心过多的军警人员,压垮台湾财政,又担心不熟悉的部队调到台湾频增麻烦,制造军民对立,基于各种因素,故而告诉蒋介石,台民守法精神高,而且台岛没有中共地下武力,也没有内地常见之土匪,以现有军警力量,已足够应付维持治安所需。同年年底,国防部甚至还针对七十师调往大陆,电询陈仪的意见,陈仪也未表达异议,于是,两支维系台湾治安的基础武装,就此调离台岛。 军统特务头子毛森在“二二八事变”爆发后,曾经告诉友人,台湾变生肘腋,主因没有防变的驻军。毛森表示,陈仪坚持不要驻军,汤恩伯、林蔚等人再三劝说,并曾跟陈仪争辩至舌敝唇焦,陈仪仍不同意驻兵台湾。台湾光复初期,国府一度顾虑,早年服役日军的台人,久受日本皇民化教育,内心仇视祖国,可能结聚作乱,驻军台湾目的在防变。陈仪却声称,我们以至诚爱护台人,台人绝不至于仇视我等,万一有意外,我愿做吴凤(编者注:吴凤(1699-1769),五岁随父母渡台,居住在嘉义阿里山下,后为敦促汉族与当地高山族世代友好而献身)。“二二八事变”爆发后一个礼拜,驻台湾之宪兵第四团团长张慕陶,向南京宪兵司令张镇拍发的密电中报告:“此次台湾暴乱,其性质已演变为叛国夺取政权之阶段。外省人被袭击而伤亡者,总数在八百人以上。地方政府完全失却统驭能力,一切由民众控制。暴民要求,不准军队调动……” 1991年12月底,台湾“二二八事变”时期任职高雄要塞司令的彭孟缉将军,主动接受台湾“二二八项目小组”总主笔赖泽涵教授访问时透露:因陈仪与驻守台湾的七十军及六十二军军长陈孔达、黄涛不合,故而陈仪先后将两军调回大陆,以致事件爆发时,全台兵力仅约五、六千人。 归纳而言,裁军,陈公洽个人反对驻兵,陈公洽与陈孔达、黄涛彼此有矛盾,大陆国共内战军情紧急,国府亟欲抽调……各种因素并发,国民党六十二军、七十军遂结束在台岛为时一年的任务,派遣至华北战场。三年不到,这两支曾经在台湾光复初期,跃上历史舞台的南方部队,相继消失在国民党军的编装档案表,埋葬于黝黑无边的战地坟场中。 资讯 1945年:二十一师与南京 作家张拓芜的部队是二十一军--是的,这正是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爆发后第九天,被紧急调到台湾去的二十一师,后来“军”整编为“师”。在七十军抵达基隆的两个礼拜之后,张拓芜所属的二十一军接到命令开赴镇江,中间会经过南京。 仅仅是“经过”,还不是去“接收”南京,二十一军就做了很多事前的思虑和准备。部队在距离南京城还有一段路的采石矶就停了下来,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整补,也就是上台之前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和化妆:年纪大的、姿态难看的、拖着病、带着伤、瘸了腿的,还有众多做劳役的马夫、挑夫、伙夫,以及这些人所必须推拖拉扯、肩挑手提的锅碗瓢盆雨伞箩筐、弹药医疗器具货物等等,统统都在进城前三更半夜绕到南京城外,送上了火车到下一站等候。 年轻力壮、仪容齐整的兵,放在前排。 到了城门外人少的地方,部队再度整装:每个士兵把腰间的皮带束紧,鞋带绑牢,然后连背包都卸下,重新扎紧。 二十一军的装备其实克难之至。他们的背包,不是帆布做的,是九个竹片密织而成,棉被折迭成四角方糖一样,两面竹片一夹,就拴紧成一个包。他们的头盔,表面形状看起来跟德国士兵的钢盔一样,其实从来就不是钢盔--钢是奢侈品,他们头上戴的是“笠盔”,竹篦片编成,只是做成头盔的形状。 想想看。炮弹和机关枪子弹扑天扑地而来,头上戴的是斗笠,连碎石都挡不住。 因为多了一份心,所以二十一军真正进城的时候,南京的市民所看到的,就是一个虽然戴竹笠、穿草鞋,但是基本上装备轻简、步伐矫健而军容整齐的队伍了。十七岁的张拓芜还记得,一进城门,看见路两旁还有很多列队敬礼的日本军人,城门上两串长长的鞭炮被点燃,劈哩啪啦震耳地响起。“我们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草鞋踩在地上也特别稳重有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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