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2年10月1日,正逢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三周年大庆。当首都北京的夜空鸣响着隆隆礼炮,绽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的时候,印度首都新德里国防部作战厅里,正在进行着决定印度命运的作战会议。主持会议的是印度国防部长梅农。参加会议的有陆军总参谋长塔帕尔上将,前陆军参谋长蒂迈雅上将,参谋局长考尔中将,东部战区司令莱普森中将,第三十三军军长乌姆拉欧·辛格中将,印度第四师师长尼兰儋·普拉沙德少将,参谋部助理迪隆少将,总参谋部作战处长帕利特准将。此外,还有三位文职官员,内阁秘书凯拉,国防部秘书克萨林,印度情报局局长马立克。 身为文职官员的梅农,虽然担当着国防部长的重任,但当他面对着一个个肩扛金花、绶带斜挂的将领时,总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压迫感。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他的看家法宝便是斥责、嘲笑他们。因此,属下的将领对他多有不满,可又不得不感激他,因为他用频繁的调动不断晋升他们的军衔,同时又大幅度地提高了军官、特别是将军们的薪金。他在任期间,军队的武器装备也得到了很好的改善,尤其是他同尼赫鲁之间极亲密的私人关系,没有一个军官不对此感到畏惧。 梅农首先做了简短的开场白后,说:“尼赫鲁总理已前往伦敦参加英联邦总理会议,临行时授权让我制定一个将中国军队清除出去的作战计划,我已经指令总参谋部拟定了,这就是‘里窝那’作战计划,下面就请帕利特准将宣读作战计划的文本。” 帕利特准将摊开文件夹,说:“取名‘里窝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这是一个地名,意大利的一个港口,二次大战时,总参谋长曾在那儿做过战,仅此而已。” 接着,他宣讲了作战的任务和要点,在东部,要占领塔格拉山脊,将中国军队赶出塔格拉山,在西部,要拔除中国军队的二十一个据点,占领全部有争议的阿克赛钦地区。为了加强东部的军事力量,拟在最快时间内组建特种部队第四军,考尔中将亲赴东北边境指挥,并兼任第四军军长。进攻的准备,要在10月10日前完成。 帕利特准将刚刚讲完,蒂迈雅上将就高声喊叫起来:“不可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你拿什么去组建第四军?凭什么同中国军队打仗?怎样在10月10日前完成进攻准备?你知道那儿的地形地貌吗?全是1万4千英尺以上的连绵不绝的大山,在地图上量出三个小时的行军距离,实际要走上三天。后勤保障全部要靠空投,可是,那儿连一块空投的平地都找不到,制定这种计划,不是疯子,就是傻瓜。” 考尔中将敲了敲桌面,严肃地说:“蒂迈雅将军,请你放尊重些,这份作战计划,是我和塔帕尔上将一块制定的,你尽可以批评、修正,但决不许可诋毁,更不能全盘否定。要知道,印度的每个人都不耐烦了,指责我们为什么不把中国人赶出去。许多报纸骂我们是胆小鬼,不能担负起保卫祖国的重任,做为一个军人,你能忍受吗?再不行动,政府就要垮台,我们都要被送上绞刑架,你懂吗?” 蒂迈雅冷笑连连地说:“如果这个计划出自别人之手,或许还有探讨的可能,可是你一参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短短的十年间,你从一个少校升到中将,坐上了参谋局长的宝座,你算什么,你真枪实弹的指挥过一次战斗吗?还不是凭着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巧舌如簧的嘴。为了你的提升,我曾经辞职过一次,很可惜,没有挡住你亨通直上的官运。这一次,我豁上一切不要,也要阻止你,什么‘里窝那’,完全是几张烂纸,你也绝不能出任第四军军长。” 考尔尖利地说:“你最好放明白些,这是作战会议,不是可以随意进行人身攻击的议会,我的任命书是尼赫鲁总理临行前亲自签署的,为此你尽可以再辞职一次,不过这回,不会有人再劝你收回了。” 这一刀深深刺穿了蒂迈雅的心脏。两年前考尔由第四师少将师长升任参谋局长职务时,蒂迈雅曾极力反对,认为他好夸大言辞,极富幻想,又无实际作战经验,担任仅次于参谋总长的职务,确实不能胜任。但尼赫鲁断然否决了他的意见,直接签署了任命书。为此,蒂迈雅一气之下,请求辞职。如果蒂迈雅坚持到底的话,那么军队内任人唯亲的裙带路线真相或许会大白于天下。然而,蒂迈雅在尼赫鲁一番恳切言辞的劝导下,收回了辞呈,尼赫鲁便给了他一个闲职。新闻界为此做了一番沸沸扬扬的报道,责怪他的“儿童游戏式的”小孩子脾气。蒂迈雅将军受尽了凌辱。从此,便也雄风殆尽,闭门不出了。
但是,做为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军人,他始终关注着中印边界的军事纠纷。当看到尼赫鲁推行考尔的前进政策,不断往前推进,修建了一个个军事哨所时,他感到既可悲又可笑。这只是一种小孩子捋大人胡须的游戏,一但大人被扯痛了,便会给一巴掌。为此,他多次给尼赫鲁写信阐明这种做法的愚蠢可笑,希望他能下令收回军队,聚成铁拳,在关键方面给中国军队以致命的打击。然而,尼赫鲁却宠信梅农和考尔,默许他们继续往前走。第一步是把哨所建到中国哨所前面,看到对方没有动作,第二步又把哨所推进到中国哨听的后面,切断中国哨所与主阵地联系。现在他们要推进第三步了,把中国士兵的哨所拔掉赶出去。这可是潜藏着最大危机的一步。蒂迈雅根据一生的作战经验认为:前两步中国忍让了,第三步绝不会忍让。积蓄已久的中国军队不但会打败他们的进攻,而且会趁势反击过来,消灭全部印方边境部队,甚至会趁势追击,攻占新德里。这是决定国家命运的时刻,他不能再沉默了。他自报奋勇参加了这次作战会议,又挺身而出陈述了一大通理由,然而,他除了从辛格中将那饱含同情的目光中得到些许安慰外,其它的都是漠然的冷眼和嘴角的蔑笑。他绝望了,喜马拉雅山不只是美丽的雪山女神,她还有两个恶魔的化身,一个是难近母,一个是时母,她们不仅相貌狰狞,而且性情残酷,全印度的婆罗多将毁在这两个恶魔的手中。不知是哪根神经的灵感,使他忽然想起长篇史诗《摩河婆罗多》中的这个传说。他两眼含着盈眶的泪水,缓缓站了起来,颤抖无助的手,无意间碰翻了茶杯,茶水溅到了考尔笔挺的军服上,考尔惊呼了一声,接着暴怒地搡了蒂迈雅一把,险些把老头子推个趔趄,愤愤地说:“老精怪,早下台了,还啰嗦什么,不知羞耻。” 蒂迈雅仿佛没有听到,呻吟着说:“部长先生,快从梦中醒来吧!中国军队并非不堪一击,也不会永不还手。想想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想想朝鲜战场上的美八军,想想刚刚被镇压的西藏军队吧!我不想说,可我不能不说--中国军队要胜过我们百倍。” 这最后一句,激怒了在座的全体高级将领。顿时,椭圆形的会桌上响起一片责骂声:“你不配当军人!” “浑蛋!” “卖国贼!” “滚出去!” “滚!” 蒂迈雅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恳怜地望着梅农。 梅农只是眨动了一下厚眼皮,连头也未抬,挥挥手说:“你走吧,你确实老了。” 蒂迈雅用手背抹了抹老泪横流的脸,挪着颤巍巍的步伐,弯着沉重的腰脊,向外离去。 临近门口时,他忽然转过身,威风凛凛地大喝了一声:“狗崽子们,你们将一个个被抢毙。” 随着重重的一声门响,作战厅里沉寂下来,许久没有发言,蒂迈雅的预言,仿佛将在座的人心都冻僵了,凝固了,失去了灵动的活力。 许久,这沉默都未被打破。 忽然,作战厅里响起了一个悠长、平稳,时而还有起伏变化的鼾声。 国防部长梅农,旁若无人的伏在桌上睡着了。 这位动过一次脑手术的老人,尽管有爱打瞌睡的毛病,但是今天的会议,他似乎不该睡着,这是决定印度命运的会议,也是决定他命运的一个夜晚。 当两个格斗的巨人,拔出腰间锋利的剑,准备向对方的要害一刀捅去的时候,他却睡着了。 暴怒而又狂傲的考尔对着梅农的耳朵,大喊了一声:“继续讨论‘里窝那’计划。” …… 二 夜幕又笼罩了整个天庭,纷纷洒洒的细碎的雪花,从司雪女神的花蓝里抛落下来,清洗装扮着凡尘世界。 亘古至今的喜玛拉雅女神,仍稳坐在莲花座上,大睁着高洁、慧智的两眼,低首俯瞰着今世万物间的生息、眠服、争夺、厮斗。 她入定般地祈祷着,没有喜悦、没有哀伤,没有警世的劝慰,也没有慈怜的叹息。一任周身洁白的雪衣上,又披上一层崭新的羽纱。 她并不寂寞,在她裙裾的两侧,有两条千年古道。一条由西藏的霍炉,达旺,到提斯浦尔进入印度,另一条是从新疆的和田,翻越葱岭塔格拉山口,进入这个山脚下的佛国。每年的7至9月,这两条古商道上白日牦铃叮叮,夜晚篝火点点,牦牛上驮着一宗宗货物,旅人扯开喉咙,高亢着动听的山歌,如蚂蚁般,在山脚下爬过来,爬过去。有时,也不乏怖道的高僧,取经的和尚从这儿经过。一千五百多年前,唐朝一个叫陈玄奘的和尚,就是从西边这条古道过去,在烂陀寺颂经五年,到各法地传经十二年,然后又从这儿回去的。
陈玄奘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前后僧徒往天竺者,首自法显、法勇,终于道邃、道生,相继中途一十七返,取其通言华梵,妙达文荃,扬导国风,开悟邪正,莫高玄奘焉?” 这是什么声音,低沉、暗垭、粗重而又恐悸。 夜幕里,一个个“小甲虫”正沿着雪山女神垂在前胸的手臂颤颤的蠕动。她猜悟到了,这是坦克,当今尘世的杀人武器,它有钢铁的外衣,坚硬过铸塑自己躯体的岩石,它能喷射致人死命的炸弹,将现世的万灵之长送往另一个世界。 它后面跟着一列列的士兵,都是吸吮着自己的乳汁长大的生灵。他们背着杀人的凶器,正兴高采烈的走过来。好象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崎岖的山路,能变得再陡峭、再狭窄些吗?让他们走得慢些、再慢些。 天庭飘落的雪花,能洒得浓些、再浓烈些吗?让他们被热血激昏的头脑清凉下来。 他们还在急急地行走。 知道吗?你们是在去赶赴一场生死宴会,结局只有一个--杀人或被杀。 喜玛拉雅女神睁开穷通千年的慧眼,看到了割断的血管流淌着血的浓浆,洞穿的胸膛喷溅着血的雨滴,迸飞的弹片撕裂开血的肉体,……晶莹的雪岭被污血浸塌了,洁白的羽衣被浓烟灸黑了,无数的死之幽灵在空中飘荡、浮游,苦痛的呻吟和怨毒的诅咒充斥宇宙。 死神在颠狂地舞蹈。 两边都是可爱的子民,该庇护哪一方呢? 女神的慧眼酸楚地合上了。 也许,在法轮上,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劫难。 三 在喜玛拉雅山脉的千百条峡谷中,克节朗山谷也许是最美丽的一个了。 每年春夏,冰山上的积雪融化,顺着脊坡流下来,汇成清澈奔腾的克节朗河。受南季风的影响,河边草木葱茂,百鸟啁啾。沁绿的草坪上,几十种野花,随着气候的演变,霓虹灯般调换着绚丽的色彩。逗引得千姿百态的蝴蝶,在这儿翩跹飞舞。 这是一个未染红尘的神话世界。 此刻,中国士兵吴元明跨过克节朗河的择绕桥,来到桥西哨位上,正守护着这块原始的圣地。 他今年二十二岁,四川江津县人,在这儿站岗已经一年多了。 他由衷地喜爱这个地方。 这儿莫不是家乡的再造吧!瞧,那涂满绿彩的石壁,不就是家乡的翠屏山嘛?哨位旁那片青葱的毛竹,正是儿时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游乐场呀! 还有那熟悉的长长短短的知了的鸣唱; 还有那闻惯了的草木泥土的青涩的气息。 唯一不同的是,这儿的山大都戴着顶白帽子,一年四季总也不摘。指导员说,那白绿相间的地方是雪线。 它不热吗?每年暑季,吴元明一下岗,就爱脱掉衣服,浸到克节朗河里。这水冰冷、清澈,-会儿就能凉透肺腑。茶道上说:雪水沏茶是上上品,用克节朗河的水冲茶,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好的。自己在里面洗澡?是不是太可惜了。 这些天,他不那么悠闲了。印军的飞机,时常在头上转,树林里,也不时闪露出一张张长满大胡子的脸。前天,他们居然围着桥头,修了三个地堡。他们要抢估这块地方吗?吴元明的心缩紧了。 在这儿站岗,无疑是站在狼群之中了。 他不怕,他是共产党员了。再说,后边有主阵地,翠屏山后面(他愿意这样叫),家乡的父老姐妹都在看着他。 果然,上岗不一会儿,印军从一个个地堡里钻出来了,摆手、叫喊、端起枪做射击状。可是吴元明不理睬他们。 一个布巾缠头,黑纱裹须的军官,带着三十多名士兵,端着机枪、冲锋枪和上了刺刀的步枪,一步步逼了过来。 二十米。十米。六米。 他们想干什么?吴元明心里有点发毛,端冲锋枪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不能退,一步不能退,这是哨位,祖国的领土,死也不能退。 打死我可以,我这扳机一搂,就是倒不了,也能赚他们十个八个。可千万不能当俘虏。不能给家乡人丢睑。 印军停住了,印军官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一个铁塔般的大个头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走到他跟前。刺刀的尖刃离吴元明的胸瞠只有一厘米。
这家伙个头太大了。吴元明只好把冲锋枪口上移,对准大个子兵的胸瞠,紧握板机的手里满是汗水。 双方的目光在对峙。 四只眼睛,便是四柄利剑,在突刺、撞击、劈杀…… 这是胆的角斗, 这是力的抗衡, 这是信仰与荣誉的竞赛。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大个子兵的目光由狰狞、凶厉,逐渐变得犹疑、怯懦了,目光的正锋,避开了直接的对刺,缓缓下移,最后凝注在黑洞洞的枪口和吴元明紧扣板机的食指上。 吴元明的心坦然了,嘴角浮起一层蔑笑。 敌人的意志垮了。 果然,大个子兵持枪的双手开始颤抖,渐渐地,门板样宽厚的躯体竟打摆子般哆嗦起来。 上来两个印度兵,把他架了下去。他已经不会走了。 印军官恼羞成怒,一挥手,又上来一个。 这一个块头也不小,谁知更是个草包,刚上来胳膊就发麻,只好由双手端枪变成单臂挟枪,两手轮替着甩来甩去。 于是换上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吴元明如钢浇铁铸的一般,一动不动。 印军官亲自出马了。 后面三挺轻机枪张开支架,抬起枪托。 二十多个士兵“哗啦”围了上来,将吴元明困在中心。 刺刀十层层、一叠叠的布满脸盘、胸膛、肩胛、后背…… 有一把刺刀竟对准他的眸子。 阳光下,钢刺的光波晃动得难以睁眼,眼睫毛都感觉得到森森的寒气。 总共二十四把刺刀。 二十四把刀,犹如二十四颗恶狼的撩牙,随着一声呜咽,刹时便会把他撕咬得粉碎。 吴元明右手的板机扣得更紧了。 “不能开枪。” “绝不能先放第一枪。” “这是中央军委、毛主席的命令。” 吴元明昂起头来,泰然地望着远处的雪山,飘绕的白云。 他觉得,自己就是翠屏山。 不,绿色的衣领是“雪线”,他是喜玛拉雅山。 在“雪线”之上,还有一颗镶着国徽的“太阳”。 四 “报告旅长,先遣支队报告,因天黑路陡,加上降雪,部队无法行进,可否就地宿营?报告完毕,上尉参谋尼兰儋。” 达尔维准将走下吉普车,仰头看看黑幽幽韵天幕,又抬腕看看手表,表盘上的绿色莹光指针告诉他,已经凌晨一点了。 “通知部队,安排好岗哨,就地宿营,何时开进,等待命令。” “是,”尼兰儋行了个军礼,转身向前跑去。 “走,跟我到前边看看。”达尔维披上大衣,对两个卫兵说。 大衣轻便、暖和。这是妻子亲手缝制的。她知道这儿山高天寒,军队下发的羊皮大衣太重、太厚,达尔维不愿穿,便跑了几家皮毛店,买了块貂皮,又连夜赶制出来。 如今抛下娇妻爱子,露宿在这荒山僻野里,心中自有无法倾诉的苦涩。 沿途,士兵巳在架设帐篷,虽然忙碌,却没有声响,显见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 达尔维走到部队最前面。飞雪中隐约可见一道险峻的山梁。路边,两个士兵在低声痛苦的呻吟。 “怎么回事?”达尔维关切地问。 “报告旅长,他们从山坡上摔下来,扭伤了腿。”旁边一个军士长身份的人报告。 一听说是旅长来了,两个伤兵坚持着要站起来。 达尔维按住他们的肩膀,蹲下身子,轻声问:“伤得重吗?” 一个士兵说:“报告旅长,我的脚踝扭了。
达尔维从兜里掏出微型手电筒,仔细看了看。脚踝肿得很粗,紫红。单薄的胶鞋扔在一边。另一个士兵说:“我和他一块滚下来了,腿扭伤了,不能动。” 达尔维撸起士兵的裤腿,腿部有好几块擦伤的血渍。 这是两个年青的土兵,柔软的唇毛还不能叫做胡须。因穿着单薄,躯体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达尔维站起来,对军士长说:“帐篷搭好后,马上把他们抬进去,天亮送旅部救护所。今夜取消灯火管制,可以燃火取暖。” “是。”军士长惊喜地喊。 “旅长,师部来电。”尼兰儋又跑过来报告。 “念。” “达尔维准将,你部是否按预定时间开进至指定位置,请速回电。” “预定时间?指定位置?见他鬼。” 回到旅部的帐篷,达尔维拿起话筒:“接师部,我直接和师长通话,” 报务员抬头望望满面怒气的旅长,迟疑地思忖着是否该提醒旅长,通话要用密语。 “普拉沙德少将吗?我是达尔维准将,目前,我们被困在4300高地北侧,夜暗路滑,无法前进,我巳命令部队宿营……” …… “什么,到达旺?见鬼,到达旺还有80公里,眼下这个山梁我就翻不过去,坡太陡,有65°……” …… “普拉沙德将军,再提醒你一遍。我们不能听参谋部那些浑蛋的话,犹其考尔,那是个蠢驴,傻瓜。什么‘前进政策’,到前面建那么多分散的据点干什么?” …… “把中国人赶出去?将军,你还在做梦,光二十个据点的后勤保障我就应付不了。吃、喝、穿、用,全要靠人背,这儿没有空投场,我不能让我们旅的官兵都变成挑夫。 …… ”克服困难?谁都会喊,你采试试。雪地里,我的士兵穿着单衣,他们每人只有一床毛毯,马上大雪封山了,皮鞋也没有即便把他们赶上山去,也会风冻成肉干。“ …… ”什么?让考尔来,我拒不执行。“ 达尔维愤怒地摔掉话筒。 尼兰儋站在达尔维面前,鼓足勇气说:”旅长,我不许你这样辱骂考尔将军。“ ”噢!?“达尔维坐在折叠椅上,点着一支雪茄,上下打量了尼兰儋几眼。 ”考尔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么时候?“ ”四年前。“ ”什么地方?“ ”东边,埃尔佛尔峰。“ ”怎么回事?“ ”四年前,我渡假时,和两个朋友一块去爬埃尔佛尔峰,恰巧碰上雪崩。我们掉进了峡谷,两个朋友都摔死了。我背的帆布袋救了我,我被挂在一根突出的树杈上。当时虽没死,可是绝望了。那时正是封山的季节,不会有人到山里来的。可是出了奇迹,考尔将军那时任第四师师长,封山后去视察高山哨所,恰巧路过那儿。我的呼救声被他听到了。他把尼龙绳固定在汽车上,坠下冰川,将我背了出来。“ 达尔维站起来,抽出嘴里的雪茄,踱着步说;”嗯,很侥幸,很精彩,像小说里的故事。不过,你要知道,一个优秀的登山运动员,不一定是个好将军。“ ”可他是为了国家啊!把中国人赶走不对吗?“ ”对,对极了,可愿望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的前进政策,制定的根据是中国不会反击。凭这一点,他就不配做军人。“ ”可我觉得他很勇敢,很果断……很英明,也很漂亮。“ ”你被恩情蒙住了眼,你没看透他。他从没打过仗,却在指挥一场战争。这是印度军人的悲哀。“
达尔维脱下大衣,躺到行军床上,望望神情苦痛的尼兰儋,说:“好了,我的参谋,你尽可以膜拜他,可我不,他没救过我……” “呯,呯”两声锐利的枪声,划破了雪山的暗夜。 达尔维猛然坐起,惊问:“怎么回事?” 一个军官跑进来报告说:“廊尔喀营抓到了几个藏民,我们怀疑是中国军队的侦察兵,藏民说是做毛皮生意的。双方动了手。” 达尔维漫不经心地问:“解决了吗?” 军官说:“都绑起来了,正在审问。” “唔,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是,他们带了不少毛皮,今夜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 “可以。”达尔维将大衣盖在身上。 “我的参谋,我可要睡了。但愿你的救命恩人这次别把你送给死神。祝你做个好梦。” 五 天早透黑了,山林的夜,出奇的静。只有克节朗河水永不疲倦地弹奏着舒缓的小夜曲。 桥面坑道里,潜伏着三名中国士兵,这是我边防团派出的前卫警戒哨。 吴元明半蹲在坑道里,一边咀嚼着苦涩的草根,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敌情。 他清楚地记得上岗前连长刘道臣的话。 “根据情报,敌人这几天可能有行动。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 “择绕桥是主要的通道,要保护好,桥西阵地不能丢。” “敌人如果向你们并枪,你们可以还击,这是昨天军区张司令员来视察时下达的最新命令。今年以来,我们巳经有49名战友倒在他们罪恶的枪口下了,这笔血债一定要他们偿还。什么时候反击,听命令。” 对面树林里发出一阵唏唏嗦嗦的声响。 吴元明赶紧捅了捅身边的沈定湖和王确云。 今儿个敌人要动真的了。 果然,树林里出现了几个黑瞎子般的人影,慢慢向白天的哨位逼近。 哨位上有两个穿军装的草人,是吴元明和战友们扎的,晚上立在那儿,和真的没啥两样。 敌人上当了,吴元明慢慢探出枪口,心里忍不住想笑。 “哒哒,”两声枪响。 印军打响了第一枪。 吴元明冲着响枪的地方“嘟嘟”就是一梭子。 只听对面“哎哟”了一声。山林又恢复了沉寂。 沈定湖贴着耳朵问:“敌人撒了吗?” 吴元明悄声说:“只敲掉一个,他们肯定还要搞鬼。” “轰隆!”一声爆炸。两个草人倒了。 敌人以为枪没打准,扔出了两颗手榴弹。 沈定湖正要还击,吴元明一把拉住他,咬着耳朵说:“别急,等他们露脸。” 果然,几个印军见没动静,站了起来,晃了晃手电筒,要欣赏一下刚才的战果。 “打!”吴元明的枪口首先喷出了一溜火舌。沈定湖、王确云的冲锋枪也刮风一般响了起来。 敌人像受了惊的兔子,回头便跑。 晚了,愤怒的子弹雨泼般倾泻过来。 枪声停了,一个受伤的敌人还在高一声低一声的痛苦地喊叫着,他大概是刚才那伙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了。 敌人被激怒了,三个地堡里的轻、重机枪,一齐向他们这个小小的阵地倾泻着子弹,堑壕前的泥土、石块被打得四飞进溅。 突然,一颗手榴弹落到了堑壕里,尾部“嘶嘶”冒着青烟。 沈定湖手急跟快,抓住手指弹又扔了回去。“轰”的一声,手榴弹在敌人的头顶爆炸了。 吴无明高兴地喊起来:“打得好,就这样干。” 敌人的地堡离战士们的堑壕大近了,只有十几米,还不如篮球架到中线的距离远,手榴弹从拉弦到爆炸大约需要五秒钟,所以扔过来的手榴弹大都还没炸。
吴元明和战友们一气扔回去十八个榴弹,他们每人携带的四颗手榴弹都还没舍得用呢! 忽听背后一声响,又是敌人扔过来的手榴弹。 吴元明慌忙去摸,咦,怎么不见冒烟? 终于他摸到了,是一块石头。 “咚,”又是一声响,沈定湖赶紧摸,摸到一截松树根。 敌人没手榴弹了,就用这些东西乱扔起来。三个战士身上每人都挨了几下子。 什么军队什么板眼,硬是一群流氓。 印军开始打炮了。炮弹掠着树梢,吱吱怪叫着落下来,把堑壕前后炸得烟雾弥漫,后边主阵地上也是一片火海。 吴元明忽然明白了,大声说;“小沈、小王,敌人想攻占择绕桥,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三个人分了工,一人封锁一个地堡。 地堡里的敌人一露头,一梭子子弹马上就飞过去。 桥西这个小阵地成了敌人眼中的芒刺,他们开始实施集中轰炸了。 炮弹雨点一般倾泻下来,堑壕早巳夷成平地。三个战士的耳朵都被爆炸的巨响震得流血。浓烈的黑烟和滚滚的热浪呛得他们喘不过气。 又是一声巨响,吴元明只觉得右腿一颤,便酸麻的失去了知觉,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迅速抽下腰带,将腿根部狠狠扎住。 急救包和衣服都被烧焦了,像晒干的红薯干贴在身上,一动,就扑束束地掉下来。 炮声停了。 硝烟散了。 择绕桥还在。 阵地没有丢。 吴元明抹了把脸上的灰土。两个战友从土里钻出来,顽皮地向他眨眨眼睛。 月亮露出了皎洁的脸。 山林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克节朗河水还在唱着那首永不厌倦的歌。 三个战士却听不到了。 永远听不到了。 他们的耳膜被震裂了。 天放亮了。 印军地堡枪眼里,伸出一个黑糊糊的布包,布包绑在一根木棒的顶端。布包上插着一根引信,正“嘶嘶”冒着蓝色的火花。 敌人要炸桥,把三个战士困在桥西。 吴元明欲扑上去,可是猛一使劲,没站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他猛拍了小王一掌。 小王会意地纵身跃出堑壕,扑向药包。 吴元明和小沈的冲锋枪,同时封住两个地堡的枪眼。 小王抱住药包,一把扯掉了导火索,接着和地堡里的敌人争夺起药包来。 敌人抓住木棒用力往里拉,小王挟住药包死劲往外拽。 这种“拔河”比赛简直是战争中的奇观。 小王个头不高,力气也不大,使上全身吃奶的劲,仍然拽不出来。 死神就站在旁边,多延续一秒,清醒过来的敌人就会打死他。 “快放手,”吴元明着急地喊。 他不知道,小王耳朵也听不见。 小王好象已将一切抛置脑后,圆脸憋得紫红,拼上性命也要赢得这场拔河的胜利。 吴元明灵机一动,大喊:“扔手榴弹。” 小王听不见,也不理会。 地堡里的敌人吓坏了,慌忙松了手。 小王没防备,一个后仰摔在地上。 炸药包脱手,顺势落到河里。绑炸药包的木棒,一多半竖在河面上。 从此,这木棒就直立在择绕桥下的急流里。 它成了印军越过麦克马洪线,向中国武装进犯的铁证。 如果哪位读者有兴趣,路过择绕桥,尽可以查证一下这木棒的来历。 六 次日,中国外交部代表声明,强烈抗议印度军队越过麦克马洪线,向驻守在克节朗河择绕桥头的边防哨所进行猛烈的炮击。打死打伤边防连长刘道臣等七人。这是继朗久、空喀山事件后的又一次严重的军事挑衅。中国军队将保留还击的权力,并警告印度政府,严玩火者,必自焚。 印度外交部照会,抗议中国军队越过麦克马洪线,悍然向印度边防哨所进攻,开枪开炮打死官兵十三人,伤二十六人。这是中国政府有意恶化两国关系,妄图霸占印度领土的又一罪行。 两国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各说各的理。 世界舆论倾向何方呢? “中国军队敢出兵朝鲜,和美国军队硬碰。太好战了。”西方的记者说。 “中国军队镇压了西藏军队的反抗,嗜武成性。”不了解内情的记者说。 “印度是个弱国,怎么敢和社会主义阵营的中国打仗。”不结盟国家的记者说。 一个时间内,中国似乎有些孤立。 他们不是别有用心,便是在凭空猜想。 其实,只要到择绕桥头转一圈,那根直立在克节朗河中的木棒,便会告诉他们全部真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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