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 图二 图三
宋玉赋巫山位于何地?古今说法有三:⒈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言,巫峡之巫山,帝女居焉,宋玉所赋即此;⒉唐裴敬力主宋玉所赋为今湖北汉川之仙女山;⒊钱穆据《战国策》以为,宋赋巫山疑在今大洪山脉中。当代学者于三说,均有采信。为此,我们实地调查了湖北随州市大洪山、汉川市仙女山和重庆巫山县阳台遗址,并结合文献资料进行了研究。 大洪山、巫山县阳台、仙女山调查印象与文献描述比较分析 大洪山古志称“盘基百余里”,主峰宝珠峰位于湖北随州市西南长岗镇,海拔1055米,高出周围山阜近五百米(图一)。登顶远眺,众山皆小,连绵无际。《大洪山志》载:洪山雄峙汉东,“而涢(水)、均(水)与富(水),则山顶之水亦分注焉”。然源头有如滥觞,于峰顶,均不可见,唯斋公崖下富水之源白龙池海拔840米与峰顶相近,尚可见清波一泓。《志》又言,“山高寒,多大风,……顶上花木不生,而空中时闻异香,杳不知其所自来者。当夫时雨初霁,天朗气清,登而四望,襄邓郧郢间山川皆可指数。”这是作者登顶唯见四围皆山、而不见众水的真实写照。 北魏郦道元首倡宋玉所赋乃今重庆之巫山,然而没有交代具体的地点。今巫山县与宋赋所涉之阳台有二:一在新县城内西隅;一在巫峡十二峰之飞凤峰山腰。巫山新城内阳台山顶有古高唐观,门牌巫峡镇高唐街56号。然此阳台之说晚出,始见于宋《太平寰宇记》。飞凤峰山腰之阳台,位于巫峡长江南岸,又称神禹受符坛。《光绪巫山县志》说,“凝真观后,山半有石坛平旷,传云夏禹见神女授符书于此”。台为岩体而其上平旷。台下山麓缓坡上为唐代始建神女庙遗址,宋改称凝真观,清雍正间称“云华夫人祠”,而光绪间又重称“神女庙”。据《雍正巫山县志》,“云华夫人祠,昔在飞凤峰,万历年间始移建于治东象山之上”。象山位于巫峡镇江东嘴村,其庙已因三峡大坝蓄水而淹没(图二)。飞凤峰阳台说较古,唐初仪凤元年已于此置神女庙。这即是我们要讨论的古阳台。明李一鳌《神女庙记》对古阳台山景水势均有描写:其写山,环望巫山十二峰“共得九焉”。说明阳台甚或其所依托之飞凤峰,处群峰之中,并不突出。其写水,唯写大江“惊涛澎湃,喧豗匉訇”,而不及飞凤峰东神女溪。 仙女山位于汉川市区西南,今辟为公园(图三)。山不高,海拔99.1米,然明曾朝节《题仙女山》称其:“何处窥圆象,当空一柱孤。”明林若企《记略》曰:邑之阳台山“突焉耸翠”“环视如削”。清徐志《游采芝山赋》称其:“挺孤标以特出,峙胜概而长留。”为何一座小山被描写得如此高峻?清知县卓振清《禁采芝山凿石碑》说:“邑以汉川名,明乎其地处洼下,滨汉之皋,环湖之内,古所谓泽国也。泽国而得以长存,厥赖有境内一二高山维系奠安之。若采芝山者,兀峙西郊,城垣坛宇,实依其麓,尤为地脉所钟焉。”以此知,其处地势低洼,远近无高山可比,且山势峭拔。因此相对而言,自然会产生宋赋“赫其无畴”的视觉印象。据古志载,神女寺本在山顶,而今在环山路旁,可见城市建筑给仙女山留下的空间仅仅是接近山顶的部位。山顶地势平坦,与文献所记“山形如台”吻合。公园有神女雕像,做吹笛状,当以另一传说仙女杜媪教汉川乡民乐舞为原型,而非宋赋神女,具体比较请看图表一。 比较可见:大洪山与宋赋,仅在“山之方位”“山体状貌”两项上相符或相近。巫山阳台与宋赋,也仅在“承载文化”“岩石描写”两项上相符合;而“山体状貌”一项,只有变换理解角度,才能与宋赋接近;至于“山下水情”一项,仅在水势方面与宋赋接近,可勉强看作部分接近。而仙女山与宋赋,有“山之方位”“承载文化”“山下水情”“山区田猎”四项完全符合;有“山上岩石”“山顶地势”两项非常接近;而“山体状貌”一项,在特定视觉效果条件下,可认为与宋赋接近;“山顶植物”一项,在逻辑推理中可达到宋赋描写之要件。据此有理由认为,汉川仙女山与宋赋巫山相契合。而巫山阳台与宋赋的契合率,只近于百分之五十。至于大洪山既没有宋赋神女的文化承载,也缺乏与宋赋相符合的事项支撑,可排除于下文的讨论之外。 古代巫山与汉川对宋赋神女接受概况比较分析 自郦道元将重庆巫山与宋赋神女联系起来,六朝至唐人们深信不疑。然而情况在北宋发生了突变,太平兴国年间《太平广记》引五代杜光庭《集仙录》将宋赋神女转换为助禹治水的云华夫人,这一转换,得到了朝廷的认同,据载,英宗诏修庙宇,神宗敕号游真,徽宗改神女庙称凝真观,于是宋赋神女便在朝廷旨意下被扬弃。南宋绍兴间马永卿《神女庙记》力辩,传世的《高唐》《神女》非宋玉所作,楚襄王与宋玉未到过巫峡,从而否定了宋赋神女的可信性,强化了神女庙主神乃云华夫人的说法,并立碑庙前,昭告天下。绍兴二十年宋高宗更敕封云华夫人为妙用真人,至此以云华夫人取代宋赋神女的朝廷意识,得到了彻底落实。元明两代,延续着宋代的既成事实。然而,尽管宋赋神女在文化接受中受到鄙视而惨遭扬弃,但宋赋却以其文学魅力,始终流传于世。明末学界对宋赋神女重新审视。李一鳌《神女庙记》申辩说“祠以祀其佑此雄关险峡、俾舫舻安澜者,不必辨为神女为夫人也”,将宋赋神女与云华夫人同等对待,对宋赋神女予以巧妙地接受。清代虽持云华夫人说者仍不乏其人,但余廷勋《神女记》直言“是神女系瑶姬,并非云华夫人”,于是宋赋神女经历了宋元明三代的扬弃后,又恢复了神女庙主神的身份。 汉川仙女山称巫山,始见于汉司马相如《子虚赋》,赋曰云梦其南“缘以大江,限以巫山”;而被认为是宋赋巫山,缘起于中唐此地县令裴敬。在巫山文化扬弃宋赋神女之际,宋赋神女却在汉川文化中得以强化,如明代《明一统志》《万历汉阳府志》更以北宋范致虚《题阳台山》诗与宋赋为证,力证“阳台之在汉川何疑焉”。明代文人墨客也借汉川阳台山吟咏宋赋神女及其传说。然而明末清初,汉川文化承载的宋赋巫山与神女,遭受了巫山文化的猛烈冲击,并在挤压中发生扭曲。清早期,阳台山曾三次更名:顺治中,更名为飞来峰;康熙中,更名为采芝山;乾隆中,更名为羊蹄山。据载,其原因始于对承载文化的不自信。然而,宋赋神女在汉川文化中并没有因此绝迹。邹枚《广福寺新建准提阁记》载,“汉川之阳台神女”被信众奉为菩萨供在寺中,这即证明了宋赋神女在汉川边缘文化中继续传播的事实,具体比较请看图表二。 通过比较,可以看到,巫山文化有“承载之态势”“恢复后宋赋神女之情况”两项优胜,汉川文化有“承载之线索”“传承之连续”两项优胜;而在此外六项中,除巫山文化在“文化承载之首倡者”一项上略胜一筹外,其他五项中,理性的天平都偏重于汉川文化。况且在巫山文化扬弃宋赋神女时,宋人马永卿“更以信史质之”,提出楚襄王不可能去巫峡巫山的论断,理据坚实,极有说服力。再结合前表的比较结果,我们最终的结论是,宋赋巫山当为古称巫山或阳台山的今湖北省汉川市仙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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