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人物。他在“五四”前后为推进中国学术走向近代化所作的诸多贡献之中,就包括他是国内最早研究章学诚、提出了诸多精到看法这一贡献。章学诚是乾嘉时期出色的史学评论家,他在论述史学的演进与改革、探讨学术源流和建立方志学体系等方面,都有重大建树。但因其学问不投时好,故在考证学盛行的当日,不被理解,甚至被视为“怪物”,诧为“异类”。死后百余年中,默默无闻。《国朝耆献类徵》中有几行小传,把章学诚写成“张学诚”;谭献为他做过一篇小传,但因对章氏学术甚为隔膜,论述很不中肯,故也未引起人们注意。到1922年,胡适著成《章实斋先生年谱》,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却反响强烈,并导致了对章实斋研究的热潮。诚如杜维运所言:“领导中国新学术之胡适于1922年继写《章实斋先生年谱》,章氏旦夕间变为中国史学界炙手可热的人物。”(注:杜维运:《清代史学和史家》第367页,中华书局1988年版。)同年秋, 刘宗炎刊刻的资料较为周备的《章氏遗书》也行世,章学遂成为显学。然而对这样一本与近代学术史、史学史关系不小的著作,多时以来诸多论及“五四”时期学术思潮和胡适史学成就的文章中却鲜有言及。本文旨在考察胡适《章实斋先生年谱》具有哪些显著特点,并把它与同一时期其他学者对章学诚有过的研究、评价联系起来,评述其学术价值,以期引起专家和读者对此问题重新审视的兴趣。 一、《章实斋先生年谱》的显著特点 胡适的《章实斋先生年谱》(以下简称《胡谱》)为何能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呢?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以近代的学术眼光和新的视角,总结出章学诚学术的精华所在,再现了这位杰出学者的独具风貌。一般年谱,只是按年月记载谱主的生平事迹,但胡适却十分自觉地突破以往年谱只作事实的搜集和编排的旧格局,真正要贯注进去学术的灵魂,即他所说的“不但要记载他的一生事迹,还要写出他的学问思想的历史”;不但要再现章学诚所处的时代环境和学术交往,尤其是要总结、提炼出“章学诚的学问与见解”;并且一反旧时年谱往往对谱主多加隐讳粉饰的作法,“不但说他的长处,还常常指出他的短处”(注:胡适:《章实斋先生年谱·自序》,上海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具体说来,《胡谱》具有以下三个显著特点: (一)总结章学诚学问思想的发展脉络及其学术贡献 《胡谱》的最大特色是,系统而清晰地总结了章氏文史理论及其方志学理论的形成轨迹,并经过认真提炼,采撷出最能反映章学诚的观点主张和治学风格的言论,突出说明章学诚的学术贡献。胡适特别讲到他在整理、考证《文史通义》主要篇目和章氏其他著作的写作时间上下了大功夫,“凡有年月可考的,都分年编注;那些没有年月的,如有旁证可考,也都编入。那些全无所考的,我只好阙疑了”(注:胡适:《章实斋先生年谱·自序》,上海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胡适这样做,不仅显示出他考证的功夫,更重要的是他把章学诚主要篇章的写作时间、前后关系及有关的背景研究清楚了,才能显示出其学术思想如何逐步演进并走向成熟。 胡适以极其敏锐的眼光,从一开始便钩稽出章学诚少年时代虽属萌芽状态,但已蕴含他未来独特志向的诸多有意义的事实:章学诚从小对史学便具有浓厚兴趣,16岁时“编纂春秋家言,戏为纪表志传,自命史才,大言不逊”,“虽甚騃滞,而识趣则不离乎纸笔,性情则已近于史学;塾课余暇,私取《左》、《国》诸书,分为纪表志传,作《东周书》几及百卷”。当时塾师除举业外,不许学生阅览其他书籍,故章氏17岁时买到一本《韩文考异》后,“匿藏箧笥,灯窗辄窃观之。尚不尽解,但爱好不忍释手”;21岁时“史部之书乍接于目,便以夙所攻习然者,其中利病得失,随口能举,举而辄当”(注:胡适:《章实斋先生年谱》(以下注文,凡不注明出处,皆出此书。))。《胡谱》通过上述记载,一开始就揭示出章学诚从小对史学不仅偏爱,而且独具颖悟这一重要特点。加之父亲的引导,遂启发章氏以后选择了重“别识心裁”这一治学的根本方向。《胡谱》有两处记载很值得注意,也别具情趣:一是“十五六岁,尝取《左传》删节事实。父见之,乃谓编年之书仍用编年,删节无所取裁。曷用纪传之体分其所合?吾于是力究纪传之史”。他父亲当时任湖北应城知县,早年曾改编郑氏《江表志》及五季十国时杂史为《章氏别本》,故对学术有他的见解。二为章氏20岁时“购得吴注《庾开府集》。有‘春水望桃花句’。吴注云:‘三月,桃水下。’先生之父抹去其注,而评于下曰:‘望桃花于春水之中,神思何其绵邈!’先生彼时便觉有会。回视吴注,意味索然矣。自后观书,遂能别出意见,不为训诂牢笼”。父亲的解释真正讲出了诗的意境,启发、开导了章学诚,从此他认识到读书当知大义,不能为训诂牢笼。父亲的教育、指点,对章学诚日后学术思想的形成有直接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胡谱》的重点是阐述章氏“对于文史校雠,有所发明”的思想轨迹及其理论上的贡献,这也是最令读者获得教益的地方。这里举出几个突出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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