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塔克在《希腊罗马名人传》中，将卡米卢斯作为军事改革者列入第四篇，由此可见其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正如普氏所言，卡氏五次当选为独裁官（dictator），举行过四次凯旋式，被誉为罗马建城以来名列第二的奠基者。
    两场战争铸就了卡米卢斯人生的辉煌。第一次是在漫长的维爱战争中。维爱是埃特鲁里亚最强大的城市，位于罗马城北20公里左右。早年与罗马人抢夺盐场和土地的恩怨就不提了，在罗马人推翻最后一位国王“傲慢者”塔克文建立共和国后，以维爱人为首的埃特鲁里亚人又帮助塔克文复辟，对刚刚共和的罗马来说，维爱是个永久又强大的敌人。
    公元前479年，伟大的法比乌斯家族主动请缨，以家族之力抗击维爱人。最初的战事进展不错，法比乌斯家族常常获胜，维爱人迅速改变战术，以突袭和埋伏对付罗马人。公元前478年，罗马人陷入维爱人的包围圈，4000多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其中包括法比乌斯家族306名勇士。
    新仇加旧恨，维爱不得不除。这个时候生活在意大利的希腊人客观上帮了罗马人的大忙，希腊人打败了埃特鲁里亚人，维爱人与罗马人都需要休养生息，双方暂时休战。
    公元前444年，罗马人预感到与维伊人的决战为期不远，就对政治体制进了一项重大变革：用3名（后来改为6名）具有执政官权限的军事司令官，取代2名每年选举的执政官。在此后的80年间，大部分时间保留了这种安排。此项改革是因军事需要而生，这也表明此时的罗马大多时候处于战时状态。第二年，又增加了监察官一职，主要目的是为了顺利征兵。
    政治改革的成功，使罗马人信心满满，他们觉得可以和维伊人一较高下了。公元前406年，在取得了对厄魁人和伏尔西人的战争胜利后，罗马人腾出手来全力对付维爱人，他们先发制人，将维伊团团包围。但维爱人是守城天才，无论在哪里，只要有可能，他们都会凿山劈石，以便使城市所在的悬崖更加陡峭。同时，还在环城构筑土垒，再用矮石墙加固。总之，罗马人的围攻并没有如预期的顺利，这场战争打打停停持续了6年或7年，普鲁塔克说打了10年，是考虑到决战发生在公元前396年。
    是年，卡米卢斯临危受命，出任独裁官，领导对维爱人的战争。他上任伊始就下令，禁止士兵擅自与敌人交战，并把兵力分成6个支队，各支队轮流挖掘一条直通维爱城心脏地带的地道。这条地道后来成为一条灌溉农田的水渠保留至今。
    与此同时，卡米卢斯还利用独裁官的权力，对军制进行改革。此前罗马是按财产资格征兵，公民就是士兵，参军打仗是公民应尽义务，所以自带粮草和武器。但对平民士兵来说，短期战争还可应付，一旦被拖入持久战，就无法回乡耕地，也无法为战争提供给养。卡米卢斯意识到这一制度的缺陷制约了罗马的军事动员能力，他决定改革旧制，把第二等级及第三等级的公民编入重装步兵方阵，提供武器装备和粮草，由国家发放军饷。这项改革措施极大地鼓舞了罗马军队的士气，一下子就使罗马军团扩编为6000人。
    待地道挖通，卡米卢斯一声令下全面攻城。罗马人先用小分队钻进维爱城，打了维爱人一个措手不及，在里外夹击下，维爱人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罗马人屠杀，幸存者被卖为奴隶，他们的土地、财富都成为罗马士兵战利品——要知道，罗马是一个记恨心很强的民族。
    此后，罗马人乘胜追击，深入到埃特鲁里亚腹地，可谓所有披靡，取得了对这个民族的全面胜利，由此也树立了在拉丁同盟中的领袖地位。
    经此一役，卡米卢斯赢得了巨大的声誉。他乘坐四匹马拉的战车返回罗马，举国欢腾了四天。按英国历史学家迈克尔·格兰特的说法，尽管卡米卢斯的许多功绩具有神话般的传奇色彩，但他作为较为真实的历史人物，而且是共和国可提供的最早的历史人物而出现，则是确凿无疑。对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英雄，按我们的理解，罗马人应该顶礼膜拜才是。可四天的欢腾过后，在有关是否将维爱辟为罗马的第二个首都的争论中，因为出身贵族的卡米卢斯坚决反对平民派的建议，他的荣耀也就只维持了四天。
    平民派不可能像希腊人那样采用陶片放逐法，但要排除政敌，就用战利品去向不明来作为指控他的理由。这时，他的独裁官任期结束了，回到公民身份，不再受到特别的法律保护，总之，平民派的计划得逞了，卡米卢斯受到放逐，带着妻儿离开罗马流落到阿迪亚。
    罗马平民毫无顾虑地迁移到维爱，军队中有一半人脱离队伍，人心涣散，不幸很快就要降临到这座新兴的城市或者说是国家。而新的敌人则是凯尔特高卢人。公元前390年，高卢人挥兵南下，目标直指罗马。是年7月18日，罗马军队在台伯河迎战来敌，手持长矛的罗马重装步兵方阵遭遇到由布伦努斯率领的行动更为敏捷的高卢骑兵的打击，一败涂地，大部分罗马士兵跳河溺死。
    三天后，布伦努斯带领高卢骑兵开进毫无防御能力的罗马城，攻占了除卡皮托外的整个城市，并将城内建筑物付之一炬。罗马城第一次落入蛮族征服者的手中，而这一情景的再现，则要等到800年以后。
    古罗马历史学家李维在《自建城以来》中，绘声绘色地描写了高卢人夜攻卡皮托山的战役，诸如一群献给朱诺神的鹅惊醒了守山的罗马战士，从而挽救了罗马等。这个故事多少有些演绎的成分，无非是表明神佑罗马，但也反映出卡皮托山在罗马人精神世界中的地位，也表明他们抗战到底的决心。
    在此危险之即，罗马人又想到了被他们放逐的英雄卡米卢斯。卡米卢斯听到高卢人入侵的消息后，迅速召集了一支队伍，成功地对高卢人进行偷袭。躲在卡皮托山上的元老院听到卡米卢斯胜利的消息，决定再次任命他为独裁官，领导军队以维爱为基地，从外围威慑高卢人。
    高卢人是天生的战士，却是来自森林和原野的战士。他们占领了罗马，却不知如何在城里生活，一进城就全城纵火，也烧毁了粮食供应，更糟糕的是，他们不知如何处理尸体，自来水被污染，导致瘟疫流行，这些战士很快就厌恶了城市生活。其时，卡皮托山上的罗马人也弹尽粮绝，如果高卢人再坚持一段时间，也就没有后来的罗马帝国。说来，这也是罗马的幸运。
    双方不谋而合，都想结束僵局。公元前386年，卡米卢斯与布伦努斯谈判达成协议，罗马人付出一千镑的黄金买到了高卢人撤兵。
    经过高卢人的羞辱，罗马人痛定思痛，开始正视自身的缺陷和错误，采取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而作为独裁官的卡米卢斯领导了战后重建工作，举全国之力兴建了一座坚不可摧的新罗马城，并且在军事上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这位罗马英雄的奇特之处在于，多次在危险时刻担任独裁官，却从没有担任过执政官。
    说到这里，我都在讲一位独裁官的故事。此后的罗马历史上，还有无数的独裁官临危受命，拯罗马于水火之中。这个意义而言，“独裁”绝不具有今天的含义，准确而言，不是现代人所理解的与民主对立的贬意。
    关于罗马独裁官制度，伟大的历史学家蒙森在《罗马史》中有所交待，意大利著名的罗马法学家马尔蒂诺在《罗马政制史》中对蒙森的观点又进行了补充和修正。总之，这是一项特临时的政治安排。而另一位意大利学者波比奥认为独裁官是由监察官提名产生的文官，这一点不太确切，也容易产生争议，因为独裁官大多在紧急状态尤其是在战时产生，负有统率军队的职责。但波比奥对罗马独裁官的四个特点的总结可谓精辟：一，适用于合法的紧急状态；二、权力充分集中；三，一个人行使权力；四，职位的短期性。由此四点，罗马共和初期的独裁官就不同于以后的专制、极权、暴君。
    而我要补充的是，罗马独裁官还有两个特点：一、非经元老院同意，无权动用国库；二，独裁权力的行使仅限于行政，而非立法领域。正是这个层面，许多政治学家给予独裁官以正面的评价，马基雅维里自不待言，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也认为独裁官在受到严格限制时是健康的制度安排。
    民主社会的真正敌人，不是罗马共和初期的独裁官，而是像苏拉、凯撒一样的独裁者。独裁者不受法律的约束，也无须法律的授权，行使着或者说妄图行使着一种永无尽头的奴役人民的绝对权力。这样的独裁者，一个一个走向覆灭，或正在走向覆灭。

(责任编辑：李大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