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众所周知的一个基本历史事实是:在古代,中国文明曾经在世界历史上居于领先地位,她和古埃及,古巴比伦和古印度并称为人类的四大古文明,再加上较后起的希腊、罗马一起,代表着人类古典文明的高峰。但是后来,其他的古文明,埃及的、巴比伦的、印度的、希腊罗马的都告衰歇,或则是被吸收入别的文明,或则是从此光沉响绝。其间唯独有中国的文明一直延续下来,不但迄未中断,而且还不断发展,出现了尔后中世纪的汉唐盛世和宋代灿烂的文化。这一人类文明史上独一无二的现象,堪称为一大奇迹。在此后漫长的中世纪,中国文明仍然在世界历史上遥遥领先于其他一切文明,其间也许只有阿拉伯文明差可望其项背,而此时的西欧则正处于所谓“黑暗时代”。 然而同样为众所周知的历史事实是:到了近代,中国落后了,比起西方来是落后了,近代科学在中国的出现要比西方晚了两个世纪,近代工业比西方晚了两个世纪,近代的意识形态或思想体系大体上也要比西方晚两个世纪。西方的近代化过程要从16世纪算起,中国近代化起步要迟至19世纪末才正式开始。据有人说,那原因在于中国资本主义的不发达,但又据说中国资本主义在16世纪已萌芽了。按马克思本人的论断,西欧资本主义的萌芽在15世纪末散见于地中海上的若干城市,到了16世纪的最初30年就已大规模发展起来。然则,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何以竟迟迟不能开花结果乃至于长达4个世纪之久?当然,我们也可以反问, 不开花结果的,究竟能不能算是萌芽? 中国何以以及怎样由先进而沦于落后的这一历史事实,是值得考虑的。通史的分期通常是三分法,即古代、中世纪和近代。三代各有其不同的思想文化,并非仅仅是时间上距离的远近而已。当近代的思想意识觉醒之后,西方知识分子自以为自己是启蒙了的,而把过去漫长的中世纪视之为愚味和黑暗,他们转而从古典的古代去寻求某些文化传统,由此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历史时代,即近代。古代、中世纪和近代的区别,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之中非仅是指时间的远近,而尤其在于它们精神实质的不同。中国历史上所缺少的正是这种意义上的“近代”,也就是缺少了一个拥有近代物质文明和近代思想意识的历史时代。中国历史如果也想步入近代,就必须要经历一番近代物质文明与近代思想意识的洗礼,这就是所谓“近代化”的内容。我们今天所使用的“现代化”一词,其实是包括了两个步骤在内的,第一步是“近代化”,待到“近代化”已告完成之后,便是下一个阶段,即“现代化”。 一个社会的形态和性质,是由其生产关系所制约的,而生产关系又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变化而发展变化的。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二者的综合体中,即在生产方式中,生产力永远是最活泼、最积极、最主动的因素。而在生产力之中,科学技术又是第一生产力。所以大体上,有什么样的科学技术,就会有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形态和思想体系。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之中,最显著的变化首先就表现为科学技术。人类有了农业,就有了定居生活和传统社会;有了近代的科学和工业,就有了近代社会和近代思想。近代史稳固地占领了历史舞台,是和17世纪的科学革命和18世纪的工业革命分不开的,由此而形成了近代社会生活与近代精神面貌。近代社会有它自己一系列独特的、与传统社会迥然不同的思想意识。近代科学技术之高速度与加速度的发展,是古代、中世纪传统所无从梦想的,它那与之相应的政治社会和思想意识也是前人所未尝梦见的。就思想史的角度而言:宇宙的无限性及其运动的规律、机械论、分析的方法、进化论、个人主义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人权论、人民主权论、自由主义、理性主义、科学主义、实证主义、社会主义等等思潮都是由近代化所产生的,而为传统社会所不可能出现的。但是西方近代化的产物,并不必然就是一切民族的近代化过程所必不可缺少的一环。这是摆在中国近代化过程面前的难题。西方历史近代化过程所出现的一切事物,中国在她的近代化的过程中并没有必要全盘照搬,这样做不但是不可取的,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它的移植总有一个适应于本土的过程,那当然也就是一个改造西方舶来品的原装的过程。问题是在西方的近代化过程,必然有许多西方的因素夹杂其间,那些因素并不必然是为其他民族所需要的。但是在西方的近代化的过程中又必然有许多近代化的因素,这些因素是为一切民族的近代化所必不可少的。这后一点在科学技术的层次上表现得特别突出。当然,某些社会体制的思想理论也是必不可少的。这就需要比较历史学进行深入的探索了。 以下我们将简略地回顾一下近代西方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某些重要的思潮,它们都是西方近代思想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并不一定就是思想近代化的必要条件和内涵。没有它们之中的某些就不成其为近代思想,但是没有它们之中的另外某些并不就不成其为近代思想或近代化的思想或思想的近代化。我们应该仔细分辨其中哪些对于近代化是有普遍意义的,因而是必不可少的,哪些并不具有普遍意义而是西方所特有的,因而对近代化就并非是必要的。这里既需要有科学判断,也需要有价值取舍。我们只能希望努力作到忠实于原思想面貌的介绍,而尽量不作价值判断。不过,人文学科的特点之一也许恰好就在于它有其不可离弃的价值观贯彻始终,而不可能做到像是自然科学那样纯客观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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