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牺牲后,东四十条的大院子不能住了。当时,我在汇文小学读书,校长知道这件事后,就收留我们在学校住。后来开学了,学校也不能住了,怎么办?我父亲有个法国朋友是大夫,他帮忙在一家法国医院包了几间病房给我们住。再后来,我们搬到史家胡同,我就转到了史家胡同小学。后来又搬过几次家,我也不断转学,从育英中学到大中中学再到汇文中学。 家里的收入来源主要靠卖掉几套老宅子,还有母亲给人织袜子赚点钱,生活很艰苦,经常吃不饱。我二姐那时已经嫁人了,她婆家条件还可以,帮了我们家很多。 我在汇文中学读了没多久,就因为打架退学了。当时学校里有一些东北满洲国来的学生,被称为“留学生”,他们知道了我父亲的身份,就欺负我。有一个叫赵光宇的同学看不下去,带头和他们打架,被开除了,我也因此退了学。当时我就想不上学了,抗日去,我母亲不同意,说我才十几岁,太小。于是我又去成达中学读了高三,1944年考入辅仁大学。 2015年5月5日,佟兵接受记者专访。佟兵曾任北京市第二医院药剂科主任、北京市西城区政协委员。 上大学后,我被日伪公安抓过一次。可能是因为自己说话不注意,被别人知道了父亲的身份,有同学就向公安举报说我搞抗日活动,他们关了我好几天,还打我。母亲四处托人找关系保我出来。张之洞的孙子张厚龙得知后,出面帮忙。找关系得花钱,家里没钱,母亲就把她珍藏的那对金镯子卖了一只。 放出来之后,我就跟母亲说,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在北平待着了,我要去重庆抗日。母亲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她说那边有很多父亲的同事,肯定会帮助我。没想到走到河南商丘,交通断了,困在那里走不了。滞留没多久,就到了1945年8月15日,日军投降了。听到那个消息,真是高兴得快要疯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人生三大悲三大喜 很快,我就收到了母亲的来信,让我赶紧回北平,政府要给父亲举行国葬。我从开封坐火车到了上海,再坐船回到北平。 1946年7月28日,在父亲牺牲整整9年后的这一天,国民政府给父亲举行了国葬和移灵。由李宗仁主祭,从北新桥柏林寺到香山兰涧沟,沿途设6处公祭点,民众自发摆设供桌、祭品。以往我们到柏林寺祭奠父亲,只是偷偷摆些点心、水果,哭都不敢哭,这次总算能痛痛快快哭一场了。第二天是赵登禹的移灵日,当时赵家已经没有人在北平了,我和姐姐替他们家打的幡。后来,在西城区选了两条路,分别命名为“佟麟阁路”和“赵登禹路”。 可就是这么大的阵仗,我的祖父母还是全然不知情。他们问母亲:“日本投降了,我儿子怎么还不回来?”母亲就骗他们说父亲在外面有事回不来,还以父亲的名义写家书报平安。后来,祖父母慢慢地似乎明白了,也就不再问。两位老人都是在解放后去世的,到最后也没有挑明这件事。 我的人生中有三大悲三大喜,都是和父亲有关的。第一悲就是父亲的牺牲,好好的一个家庭瞬间破碎了。第一喜是日本投降。再一悲是抗战胜利后本以为国家能振兴了,却发现国民党那么腐败,非常失望。当时我考上了国民党海军军官,要送到英国受训,母亲坚决不许,说受训回来就要打内战,不行。再一喜是解放,尤其是抗美援朝胜利,心情非常振奋。可后来文化大革命,又是一悲,我原来填家庭出身都是“旧军官”,后来必须填“军阀”。上世纪60年代,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人被派到南苑劳动,我一到那儿眼泪就下来了。父亲为了保家卫国牺牲在这里,如今儿子却被送来劳动,这是父亲的罪过还是我的罪过?我母亲在“文革”时被遣送回老家,最后因为生病看不了,于1968年7月去世了。最后一喜是“文革”结束,之后改革开放,老百姓逐渐富起来了。父亲的功绩也逐步得到了肯定,1979年,民政部追认他为抗日阵亡革命烈士,2009年,他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之一。 我的父亲确实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利益牺牲了自己,而且作为抗日战争中牺牲的第一位高级将领,他的死也确实激发了国人的抗日热情。作为儿子,能看到他获得公正的评价,我感到很欣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