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在浙江发生过异常惨烈的战斗,八桂子弟的热血洒满吴兴。直到去年,仍有台湾来大陆访亲的若干国民党老兵,专程寻迹湖州对笔者等忆说当年“吴兴打的那次极其残酷的阻击仗”,言及“升山、大钱”,缅怀“夏副师长”。 距湖州(原为吴兴县)市区10公里的东郊,有一座不起眼的小丘岗,海拔约40米,草木青葱,状如覆盆,名曰升山。相传东晋时,大书法家王羲之做了吴兴太守,曾携宾朋诗友“升登”于此,山遂名焉。这里地理位置特殊,岗南紧傍沪宁公路(即今318国道),又贴邻申湖杭水道,可谓正当要冲;但从军事角度看,则无险可恃,易攻难守。 然而,70年前的那个深秋,有一支广西军队却受命在这里,凭着窳劣的装备与穷凶极恶的日寇进行过一场顽强的阻击战——弹泻骤雨,血肉搏杀呵!如今,伫立山头,环眺周遭稻菽千重,村居星罗,国道上车水马龙,运河内汽笛回应,一派和平繁忙景象,还有多少人会知晓当初这里的硝烟漫卷、殊死抗拼呢? 1937年11月5日,震惊中外的淞沪会战已然持续了近三个月。当天晓雾,日军从杭州湾金山卫偷袭登陆。其主力第十军上岸不久便直扑枫泾、平望、嘉兴,企图截断上海方面中国守军的退路。南京最高当局察觉侵略者的图谋,蒋介石一边下令淞沪部队加紧由浙皖赣边境及常州两个方向退往后方,“巩卫首都”;一边急调刚刚开抵连云港驻守的第二十一集团军第七军的两个师星夜驰浙,抢先占据吴兴布防,掩护大军西撤。 第七军是桂系李宗仁的老队伍,擅打山地战,曾在北伐时期与叶挺独立团联手,创造了贺胜桥大捷。“七七事变”爆发,李宗仁在广西率先实行全省总动员,第七军也补充了大批兵员,全军共辖三个“乙种师”(每师两旅四团),一色的捷克式扁平钢盔、德式*步*枪*、黄军装、着草鞋或光脚。由于时间实在紧迫,许多新兵直到集结苏北,才有了几次实弹射击的训练机会。 斯际,军情燃眉。广西第7军于16日接奉蒋介石手令,立刻南下。第一七○师作为先头部队,随副军长徐启明(兼该师师长)取道津浦线火速过江,于17日凌晨抵达吴兴城郊。稍后,第一七二师师长程树芬也率部赶到。军长周祖晃马上召集参谋会议,根据地形勘察,决定将部队依沪宁公路横向展开,在南浔、升山、吴兴县城、以及吴兴侧后方的李家巷,分别设置四道防线,阻击日军;由一七○师主守公路和右翼之水田、湖沼区域,一七二师担负公路左翼丘陵地带的防御。很快的,在秋天太阳碜白的光照下,四下响起了急促的挖掘工事的锹镐声…… 中国军队的动作,事实上只是略微快了一步。因为几乎就在同一天,日寇第6师团气势汹汹的前锋,已然扫过嘉兴,进逼至南浔附近。鬼子派出狙击队占领了镇区外围的树林子,并且在20日拂晓,就向南浔伸出兽爪。 对于眼前这个正恶魔般嗷嗷扑来的敌人,当时的第7军,也许顾不上去了解有关它的更多“信息”:如果从甲午战争威海卫之役算起来,这支装备精良、一向被视为日本陆军精锐的“王牌”师团,而今已是它第6次踏上罪恶的侵华征途了。凶悍、嗜杀、无恶不作,是这25000多名兽兵“共同的禀性”,其头子,即是嗣后一手制造了南京大屠杀的“铁血魔首”谷寿夫!现在,它仗着飞机、重炮、坦克的优势,从进攻一开始便狂轰滥炸,把成吨的炸弹雨点一样砸到第7军阵地上。 弹片呼啸,烟柱冲天,整个防线犹如一片火海。第七军还从未遇见过如此野蛮、疯狠的敌人,尽管掩体被轰坍了,战壕被炸烂了,尽管手中大半是*步*枪*、手榴弹等轻武器,仅有的少量山炮、迫击炮,根本压制不了鬼子的强大火力,第7军依然毫无畏惧,顽强抵抗,迎头痛击日寇的一波又一波冲锋,打得它鬼哭狼嚎,尸枕狼藉。双方激战至黄昏。170师的一个团伤亡严重。该师原拟转入南浔镇区,以夜战、巷战继续与敌周旋,但为了避免一旦交火,民房尽毁,不得已放弃计划而渐次后撤升山、大钱(与升山毗连,属吴兴县)一线。 22日,第6师团的配属部队国崎支队,也显然加了进来。鬼子用更密集的炮火进攻升山,飞机在低空穿梭扫射、俯冲投弹。整座丘岗地颤山摇,完全笼罩在炸弹掀起的浓烈烟云中。由于山势低矮平缓,加上来不及对国道作彻底破坏,日军的坦克、装甲车差不多可以顺公路下来,直接碾向山腰,甚至冲到我方的阵地前沿开炮,杀伤力极大;其步兵的平射炮,也可以推近轰击,摧毁第7军的重机枪工事。战况之险恶可想而知。 第7军那些八桂子弟,包括甫上战场的新兵,没有哪个当孬种。他们誓死坚守阵地,“寸土不让,尺地必争”!纵使被炸得埋进壕沟,血肉模糊,折臂断腿,只要还有一口气,这些裹着黄军装的刚毅的身子,就要咬牙爬起来,端起枪,朝鬼子射击。172师据守八里店(升山右近一镇点)的一个连,遭到数倍于己的日寇包围,子弹打完了,就冲出战壕拼刺刀,最后全部殉国。该师43岁的副师长夏国璋(兼第522旅旅长),闻悉八里店危急,率部驰援。激战中,他身先士卒,数次带领敢死队从敌人手里夺回阵地,不幸被日机空袭击中,饮恨阵亡。522旅的官兵们悲愤填膺,个个同仇敌忾,勇往直前,与围攻上来的鬼子白刃或肉搏,终至全部牺牲。当天17时,升山失守。第7军转移到第3道防线堵击。 第3道防线的主阵地,就构筑在吴兴城下。连日来,东方经久不息的枪炮轰鸣,早已让这座史称“丝绸之府”的江南古城,清晰地嗅到了一天比一天迫近的血雨腥风。 24日破晓,日军集中30多架轰炸机,配合地面部队,对第7军的防线发起猛攻。172师在吴兴城区北侧的外围阵地,首先受到鬼子飞机、坦克、重炮轮番不息的凌厉轰炸,随即,便是步兵潮水一般压来的集团冲锋。阵地在敌我之间反复争夺,几度易手。打到下午,170师在吴兴城东门、南门的多处工事,亦皆成废墟,人员损失惨重。该师第510旅旅长漆道徵请求师部紧急增援。师指挥所就在弹雨横飞的东门附近,徐启明的答复只有硬邦邦的四个字:无兵可援!全师各自为战,血拼死守,团长韦健生在炮火中捐躯……落暮时分,日寇在付出了尸积城壕的巨大代价之后,其一部勉强攻入东门。 但是,第7军于吴兴城一线的阻击,仍然在坚韧地继续着。170、172两师的余部会合后,在城区西南的仁皇山迅速构建工事,并对日军实施逆袭。军长周祖晃等,也易驻仁皇山头督战指挥。这些不畏强敌的广西硬汉,一直在吴兴环城地带坚持抵抗到27日日落,方才趁着夜色,撤向李家巷。据如今犹健在的老人们回忆,当初,广西守军撤离城西后,周边一些乡民上山掩埋自己将士的尸体,但见那一具具血迹斑驳的年轻身躯,大多是在战壕前朝前倒下的;阵地上的树木,被弹片削得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树干,到处散落的黄澄澄的子弹壳,捡了多少畚箕还没捡完…… 而此时之第7军,实际上已然是个残缺不全的“空架子”了。这些天,他们以7团之众(第170师1个团及171师,此前已奉调淞沪参战),堵击日寇的1个满员师团,兵力不及敌人二分之一,武器、火力之强弱更形悬殊,打到现在,几近弹尽粮绝。周军长给南京发报告急,久久未获确复。第7军决定:继续打下去!他们料定鬼子急于西进,一两天内“必有大举之行动”。于是,部队一面抢占公路左右山丘的制高点,准备迎敌;一面破坏后方路桥,堵塞鬼子炮队、坦克的通道。 果然,29日天刚放亮,敌人的飞机就沿着公路向西侦察、轰炸,骤密的炮火也开始朝李家巷延伸。未几,枪尖上挑着膏药旗的日兵,在坦克、装甲车的掩护下,蝗虫一样往第7军的防线漫过来。战斗很快形成胶着状态。有好几辆坦克攻入我方阵地,横冲直撞,频频开炮,情势极其危险。第7军的百多名战士挺身上前,团团围住坦克,前赴后继地冒死爬上车身,将集束手榴弹塞进炮塔,当场炸翻了两辆。其余的坦克吓得纷纷后缩,再也不敢前进了。双方恶战至14时,鬼子又来了增援部队,加紧猛攻第7军的中央阵线,同时向两翼包抄。第7军三面受敌,势将被围,只得且战且退,临时决计往西南的泗安(属长兴县)方向转移。 当天擦黑,这支满身硝烟、伤残累累的队伍行至半途,突然发现前方火光,似有中国军人在举火烧桥。询之,对方乃是从淞沪撤退的殿后部队,为阻敌尾追,故而烧桥;并告:淞沪守军的大部,已经由杭州、安吉,通过泗安,转道皖南之郎(溪)宣(城),撤向南京。第7军据此肯定,自己“堵击敌人、掩护国军转进的任务已经完成”,遂折向孝丰,与正驻防浙西的广西第48军(同属第21集团军)会合。到达孝丰,清点兵员,第7军的170、172师,每师仅余两个团,每团不足两个营,将士伤亡逾半……。 岁月如流,往事悠悠;山河巨变,英魂不朽! 70年前发生在浙北土地上的那场惨烈的吴兴阻击战,无疑地,在整个中国抗日战争史上,应当有着重要的位置——当淞沪风云危急之际,广西一支弱师肩负使命,抵死抗拼,苦守吴兴十昼夜,凭藉数千血肉之躯堵击两倍于己的暴寇,为大军安全西撤,摆脱险境,赢得了殊为宝贵的时间——如此卓绝贡献,人们自不能轻忘。1946年4月,何应钦以中国陆军总司令的名义,发表了长达10余万言的《八年抗战之经过》一文,以回眸中华民族战胜日寇的艰巨历程。他在文中,特别提到了“抢占升山”的作战。原任国民政府国防部作战厅厅长的郭汝瑰将军,对自己昔日有过参与的升山、泗安阻击,晚年仍记忆犹新:“(当初)大本营要求我们在升山挡住日军的进攻,由于我们的实力和日军相差太大,没有挡住,还牺牲了一位高级将领……” 链接: 夏国璋(1896~1937),字超然,广西省容县松山乡沙田村人,早年曾入河北清河陆军军官预备学校、保定军官学校学习。1926年夏,随广西第七军北伐,转战湖南、湖北、江西,为抗日战争期间阵亡的中国军方高级将领之一。夏国璋生前担任第七军一七二师少将副师长,在浙江吴兴县(今湖州升山)阵地上遭日军飞机空袭,壮烈殉国。后被中国国民党追授陆军中将衔。1987年4月17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区人民政府民政厅批准夏国璋为革命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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