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带药数十瓶,交给我说:“你若不遇我,烂也烂死了。我这药皆是各省会上好药铺拣选出来,加以炮制,真是万金难买。只要有命,无不起死回生。” 又将受伤处皆上药,药之香气,合公馆皆闻之,虽马粪堆积亦不闻其臭矣。 朱大人对黄大人说:“你武馆子全不知敬重读书的人,你那个受伤的,何能甘居人下,你又无人伺候,不如叫到我馆内,与他调治好了,也是救一性命。好了,再送与你。” 黄大人大喜过望,让我到朱大人馆去。 到了朱大人馆,便将衣服都换,寻思剃头梳辫,但终日未梳开,发为血结,发内又受有伤,到底不能梳好。 朱大人起居不凡,心境与众不同。一日对我说,他是江苏吴县人,也是世家子弟。二十一岁点翰林,放两任学使,一任主考。后放广西浔州府知府,任满,即过班道,请假回籍修墓,被贼兵掳掠。一家被杀了三十余口,弟兄三人,仅剩下他一人未杀。 朱大人叹道:“做官本宜尽忠,至于子女死尽,未免伤心,故留身以待将来。” ![]() 劝告我说:“你记我的话,人生一世,功名富贵,皆属身外;穷通寿夭,亦有分定。有君子,有小人。若是君子,不怕他穷困无聊,须以君子待之;若是小人,不怕他是公侯将相,须以小人待之。然此又宜皮裹春秋,处之不宜,又易招祸,人总宜无亏心,生死不必问。我的话,虽迂阔,改朝换地,也不能更改。” 我度量他的品学心术,以及待我的恩德,真如再生之父母。 每日伤处上药,又熬膏药一料,贴于患处。 到了十月初旬,黄大人调往庐州府,叫我与他同行。 这时伤已大愈,仅有腿上矛伤数处,扎之过深,未愈。 临行前,我跪谢朱大人。 朱大人说:“不必不必,此不过行其心之所安而已。”又说:“我的相面术很高明,看你亦不在劫中,万不至玉石俱焚,乘机应变可也。” 跟随黄大人到了丙子铺,听人说英王已到了庐州府。大队兵马直走了七日,才见到英王。 河内炮船塞河,上下十里许,如履平地;陆路数十里跪道。只见英王骑一白马,遍身皆黄。 我问众人:“这骑马的是何人?” 众人答道:“英王。”我始知英雄自有真也。 晚上,我问黄大人:“英王带有多少人?” 答:“一百二十四万,未算新掳之数。”又说:“破湖北,破九江,破江西各府州县,破江苏、安徽,合计州县一百五十余处。生平有三样好处:第一爱读书的人,第二爱百姓,第三不好色。” 一日,黄大人自庐州回馆,对我说:“今日有英殿工部尚书(凡封王皆有六部)汪大人,托我荐掌书令(办笔墨称掌书令),我已荐你到他馆内。他那文馆子,比我这武馆子强之百倍。” 于是,跟随黄大人到汪馆。只见馆内金碧辉煌,堂上一呼,堂下百诺,颇有气势。 走入到第四层,里面的字画摆列,极是不俗。略坐片刻,有人大声呼:“大人下来了。” 汪大人举止颇儒雅,问我系何处人,何日进营,从何到黄大人馆内。 我一一告知,并对黄大人说:“不死有天幸焉。” 正谈话间,忽来一老先生,鹤发童颜,贸然问道:“你是商城人么?你商城我到过,我与黄秋江友善,黄秋江坐商城,我去看他,好地方。你怎么着这些妻孙龟种裹来了?” 汪大人说:“老先生请进去!” 老先生听也不听,只顾自说自话,并说他是李钦差鹤人的奏折师爷,说是“李钦差被擒,我亦裹来了。你不晓得长发者,一寸头发一寸金,你新来不怕是王孙公子,他都欺你。你在这馆,有我不怕的。”说完方进去。 朱大人送黄大人走后,便喊当差将我安置与老先生同屋。 我窃思老先生慷慨直爽,其人必可亲可近。 果然,和他一谈言语投机,性情契合,诸事照应,无微不至。 馆内架上各营册结,始知成此大事,良非易易,虽云天意,亦由人事之能尽。 天朝称太平天国。 官衔正途,由天燕升天侯,由天侯升天豫,天豫升天福,天福升天安,天安升天义,天义升朝将,朝将升天将,天将封王。凡王位皆有六部、九卿、同检、指挥、检点、丞相、圣粮,各典司。英王官衔:钦命文衡正总裁天朝九门御林忠勇羽林军英王禄千岁陈玉成,统带一百廿四万。 英王自带中队活擒大钦差四位。李钦差鹤人,虽说被擒,贼内无人不佩服,即便是英王,也经常称赞说:“忠肝义胆,不易之人才也。惜用人未免疏忽耳。” 贼兵称胜宫保,名“小孩”,盖以胜宫保带兵为儿戏。 最为奇怪的是,胜宫保与英王见一仗,败一仗,共见四十余仗,皆败北。英王之猖獗由此,清朝之挫锐气亦由此。朝廷用人,非易易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