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中东在美苏冷战中具有重要意义。中东的冷战可划为四个阶段:美国开始取代英法在中东的势力,苏联实现突破的努力失败;阿拉伯民族主义进入高潮,英法基本退出中东,美苏展开激烈角逐;英国彻底退出中东,苏联影响进一步增长,中东呈现“不战不和”局面;美国促成中东和平进程,苏联在阿拉伯世界的影响衰落。冷战在中东的主要特点如下:中东是除东欧外非两大阵营国家唯一与超级大国苏联有陆地接壤的地区,是美国遏制战略的前沿阵地;中东是冷战的发源地之一;中东成为美苏激烈争夺的地区,双方各有自己的战略;中东的局部战争和地区冲突延绵不断,并与冷战相互交织,而后者对阿拉伯世界的影响有限;冷战与中东起伏不定的民族主义相互影响;中东在冷战中诞生了高度敌视西方的极端伊斯兰主义。 关 键 词:冷战 中东 分期 作者简介:黄民兴,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研究方向为中东近现代史。 中东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意义。美国前国务卿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一书中指出,美国称霸全球的战略重心,是控制欧亚大陆,而中东在欧亚大陆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意义。① 首先,中东地处欧亚非大陆之间,号称“五海三洲之地”(地中海、红海、黑海、波斯湾、阿拉伯海),是欧亚非之间重要的海空通道,连接欧洲和苏联本土;其次,中东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对世界的能源供应影响巨大;再次,中东有一批主要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是三大一神教的发祥地,因而在国际政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一 中东在美苏冷战中具有重要意义,同时又别具特点,根据这些特点可以把中东的冷战大体划分为四个阶段:② 第一阶段:英法势力逐渐退出中东,美国开始取而代之,苏联试图在中东取得突破,但徒劳无功,冷战开始(1945-1955)。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阿拉伯国家联盟于1945年宣布建立,标志着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进入新阶段。但中东在总体上仍被以英国为代表的老殖民主义所控制,其对埃及、伊拉克、外约旦、阿曼、南也门、海湾酋长国等保守的阿拉伯君主制国家和伊朗、土耳其有重大影响。 此时的苏联极力利用其战胜国的地位巩固南部边界,扩大势力,并打破英法的殖民主义体系。1945年,它在相邻的“北层”(Northern Tier)地区发动攻势,向土耳其提出领土要求,拒绝从伊朗撤出军队,并扶植伊朗阿塞拜疆民族政权和“库尔德人民共和国”,图谋在伊朗获得石油租借权。而且,它还和东欧国家在1947年联合国的巴勒斯坦分治决议中投票支持以色列,使后者的建国成为可能。美国利用这一时期中东的动荡加紧渗入中东,通过杜鲁门主义控制了土耳其和伊朗,有效化解了苏联对两国的压力,并迫使苏联从伊朗撤军;美国也在联合国的巴勒斯坦分治决议投票中支持以色列。美苏两国同时支持以色列建国,其共同目标是突破英国对中东事务的垄断。但是,美国的主要目标是笼络所有中东国家,建立一个由美国控制的对苏政治、军事包围圈。这一计划因阿拉伯国家对以色列的敌视宣告失败。 第二阶段:阿拉伯民族主义进入高潮。英法势力基本退出中东,美国与苏联展开激烈角逐(1955-1962)。1953年以后,美国开始谋求在“北层”建立一个小型的军事集团,这就是1955年签订的巴格达条约。伊拉克与土耳其签约激起了埃及、沙特等国的强烈反应,两国与叙利亚、也门形成了阿拉伯南层联盟,对抗伊拉克。同年,埃及购买捷克武器,此举标志着苏联势力大举进入阿拉伯世界,美国随即宣布不再向阿斯旺高坝提供援助。1956年,埃及宣布将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并接受苏联对阿斯旺高坝的援助,随后爆发的苏伊士运河战争标志着阿拉伯民族主义的高潮,此后英法势力彻底退出埃及,两国沦为“中东的边缘行为体”。③ 1958年伊拉克革命推翻了亲英的费萨尔王朝,伊拉克宣布退出巴格达条约组织。随后,埃及与叙利亚合并,成立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简称阿联)。此后,美国出兵支援约旦和黎巴嫩,此举遭到阿拉伯激进国家的强烈反对。亲美的黎巴嫩政府受到严重冲击。 第三阶段:英国势力彻底退出中东,苏联在中东影响进一步增长,中东呈现“不战不和”局面(1962-1973)。进入1960年代以后,原为英国殖民地的南也门、科威特先后独立;1971年,英国势力撤出海湾,阿联酋、卡塔尔和巴林建国。同时,苏联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影响迅速增长,与土耳其和伊朗的关系走向缓和。1967年“六五”战争后,阿拉伯国家遭受重大挫折,美国与以色列建立了盟国关系,保障以色列的安全成为美国中东政策的重要目标,犹太国成为美国对抗激进阿拉伯民族主义的重要手段。由此,中东地区的战略格局出现重大变化,即形成亲美的以色列、伊朗、土耳其与亲苏的阿拉伯激进国家的对垒。同时,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后,美苏在世界范围内形成缓和,美国开始从土耳其撤出中程导弹,④ 以色列和阿拉伯前线国家之间出现了“不战不和”的局面。 第四阶段:美国促成中东和平进程,苏联在阿拉伯世界的影响衰落,在阿富汗的冒险最终失败,冷战在中东结束(1973-1991)。1969年上台的尼克松政府开始了美国从亚洲收缩的战略。十月战争后,美国改变其完全偏袒以色列的政策,转而力促中东和平进程。同时,埃及转而脱离苏联,走向与以色列的和解。这意味着美国和以色列的重大胜利,苏联只能依靠叙利亚继续与它们对抗,但阿以冲突的政治解决已逐渐成为包括阿拉伯地区在内的共识。另一方面,伊朗革命的爆发使美国失去了在海湾的支柱。伊朗霍梅尼政权的建立和伊拉克萨达姆政权的扩张政策使海湾成为继巴勒斯坦之后中东又一个地区热点,其结果就是两伊战争的爆发,以及随后的1990年海湾危机。在阿富汗,苏联取得了进展,1973年在这里发生了亲苏势力的政变。1978年,亲苏的阿富汗人民民主党通过政变上台,一年之后则是苏联公开入侵,标志着冷战达到高潮。美国的卡特政府因此在波斯湾确立大规模的军事存在,并大力支持阿富汗圣战者,波斯湾在美国决策者的眼中具有了与欧亚大陆东部和西部同等重要的地位。苏联政治经济的衰落最终导致其1989年从阿富汗撤军,美国则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击败了不可一世的萨达姆,随后召开了致力于推进和平进程的马德里中东和会。中东的冷战结束了。 二 冷战在中东的主要特点表现如下: 第一,中东是非两大阵营国家中唯一与超级大国苏联有陆地接壤的地区,是美国遏制战略的前沿阵地。中东与苏联接壤的国家均为非阿拉伯国家(土耳其、伊朗和阿富汗),地处中东的北翼,因而50年代初期的美国国务卿腊斯克称其为“北层”。与之相对应,地处南方的阿拉伯世界为“南层”。尽管宗教上同属伊斯兰教地区(只有个别国家如黎巴嫩例外),但北层与南层在政治和外交上有很大区别。土耳其和伊朗历史上与信仰东正教的俄国发生过多次战争,并因此丧失领土,所以存在敌视苏联的民族情绪,在二战中与苏联存在纠纷,因而对付苏联成为战后外交的重点,加入西方阵营是当然之举。⑤ 阿富汗在历史上未与俄国发生战争,但丧失过领土,其传统的中立政策阻止了它与东西方中的任何一方结盟。 因此,苏联的南翼成为它脆弱的“软腹部”。对于西方而言,巴格达条约组织具有重要意义:土耳其可以阻止苏联舰队随意穿越海峡进入地中海,伊朗和巴基斯坦则可堵死苏联通往南方暖洋的道路。同时,土耳其成为北约在欧洲、北美以外唯一的成员国,这里部署有美国的中程导弹,因此60年代以前土耳其在遏制苏联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而且,它是联结北约与巴格达条约组织的关键环节,而西方经由土耳其和上述两个军事组织,再通过东南亚条约组织以及与东亚美国盟国的双边防御条约,构建了一个针对社会主义阵营的弧形包围圈。阿拉伯国家在历史上与俄国没有领土纠葛,而以色列则是它们最大的心病,绝对不愿意参加有以色列加入的军事联盟。因此,美国在这里的联盟战略最终失败。华盛顿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建立了只有北层国家参加的巴格达条约组织,亲西方的阿拉伯国家伊拉克是唯一的例外。正因为如此,苏联在阿拉伯世界大力笼络盟友,与埃及、叙利亚、也门等国以及并非阿拉伯国家的阿富汗⑥ 建立了密切联系,大力输出军火,从而对亲西方的北层国家和以色列构成了制衡。 第二,中东是冷战的发源地之一。冷战开始的标志之一是杜鲁门主义的诞生,它标志着美国接管英国在希腊和土耳其的利益,开始对抗苏联。非但如此,早在二战期间,美国和苏联就共同控制了伊朗,双方在合作的同时也展开暗斗,而战后苏军在伊朗的滞留及其引发的库尔德共和国问题、石油租借问题等也是促成伊朗倒向西方的重要原因。到50年代,中东是艾森豪威尔主义的试验田,也是第四点计划的重点实施地区之一。冷战在西方内部也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标志着美国取代英、法老殖民主义成为“自由世界”对抗共产主义的领袖。在中东,杜鲁门主义的诞生、苏伊士运河战争的爆发、伊朗国有化运动的起伏、美国在产油大国沙特阿拉伯优先地位的确立,都是这一过程的标志性事件。 第三,中东成为两个超级大国激烈争夺的地区,美苏各有自己的战略。当然,美苏在其他地区也展开了类似的争夺,但在中东,这种争夺具有自己的特点。⑦ 就美国而言,其在中东的主要目标如下: 政治上和战略上,促进与中东亲西方国家关系的发展,利用这些国家组成对付苏联和激进的阿拉伯国家的阵营,镇压当地激进民族主义、共产主义和极端伊斯兰势力,推进西方价值观传播,促进这些国家以世俗化、民主化为特点的现代化的发展,并推动亲苏的激进阿拉伯国家脱离苏联影响,在以色列与亲西方的阿拉伯国家之间保持某种平衡并推动中东和平进程发展。美国还有一个重要目标,就是确保以色列的安全。军事上,力促中东亲西方的国家建立军事集团,对苏联进行遏制,阻止其进入地中海和印度洋,同时牵制激进的阿拉伯国家。此外,中东战争的频繁爆发为美国试验新型武器和推销军火创造良好条件,中东产油国巨额的石油收入促使西方结束了对这些国家的军事援助,代之以军火贸易。美国战后撤出在沙特的军事基地后,多次对中东进行军事干涉;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后,美国加强了在中东的军事存在。经济上,大力向中东地区推销商品、提供援助、输出资本,同时从中东攫取能源和各种原料。事实上,直到1994年进口才占到美国国内石油消费的一半以上,但是,控制中东石油不但可以为本国财团获取巨额利润,还可以牵制严重依赖中东石油的西欧和日本,并巩固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美国还通过沙特保持石油的低价,以维持本国经济发展并对同样出口石油的苏联施加压力。⑧ 另外,美国向中东输出商品、资本和劳务可以促成石油美元回流,弥补因石油涨价造成的国际贸易赤字。 对苏联而言,在政治上和战略上,谋求巩固南部边界,通过发展与激进阿拉伯国家和阿富汗的关系,打破西方战略封锁,牵制美国的盟友以色列、伊朗和巴基斯坦,甚至是中国。70年代以来,苏联陆续与一些中东国家,如埃及(1971-1975)、伊拉克(1972-1988)、阿富汗(1978-1988)、南也门(1979-1988)、叙利亚(1980-1988)、北也门(1984-1988)签订了具有盟友性质的条约。⑨ 上述条约使苏联得以对红海、东地中海、海湾、中亚等地区施加战略影响,从而对美国在中东和地中海、印度洋的利益构成严峻挑战。另一方面,60年代以来,苏联也开始改善与土耳其和伊朗的关系,从内部削弱中央条约组织。军事上,苏联大力向中东的激进国家和阿富汗等国提供军火和军事顾问,从而扩大自身的影响。因此,中东的冲突有利于苏联,但后者也努力防止这一冲突危及自身与美国的关系。苏联也通过入侵阿富汗直接向中东投射军事力量,阿富汗成为遭受苏联入侵的唯一的第三世界国家,第一次阿富汗战争是促成苏联最终解体的原因之一。经济上,苏联同样把中东作为自己的商品市场、原料来源地和投资场所。同时,苏联也向激进国家和阿富汗提供大量经济援助。与有大量私人投资和赠款的美国相比,苏联主要提供官方援助和贷款,其目标是推动受援国“非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另一方面,勃列日涅夫上台以后,放弃了赫鲁晓夫时代的做法,更加关注援助的实用性和互惠性,例如采取了补偿贸易的方式。同美国一样,苏联也利用石油打击西方,如挑动阿拉伯国家对西方发动石油战,协助巴解打击在沙特和海湾的大型贮油库和摧毁油轮的计划。⑩ 显然,美苏的目标是相互矛盾的,因此二者在中东进行了激烈的争夺。非但如此,即使是超级大国自身的中东政策,也存在着相互矛盾之处。例如,美国确保以色列利益和维持与阿拉伯国家关系的目标就是这样。英国著名国际关系学者巴里•布赞和丹麦学者奥利•维夫认为:“这些相互矛盾的使命,加上对当地冲突缺乏兴趣,使美国几乎不可能有一个连贯的中东政策。”(11) 第四,中东的局部战争和地区冲突延绵不断,并与冷战相互交织,而后者对阿拉伯世界的影响相对有限。冷战主要是对峙双方的意识形态、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上的交锋,而中东则是战后热战不断的地区,共经历了四次中东战争(1948、1956、1967、1973)、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战争(1979-1989)、黎巴嫩战争(1982)、两伊战争(1980-1988)、海湾战争(1991)、美国入侵阿富汗的战争(2001)、伊拉克战争(2003),此外还有许多内战和其他冲突,如也门内战、黎巴嫩内战、阿富汗内战、巴勒斯坦起义等。中东地区由此成为冷战期间欧洲和亚洲之外的第三条战线。(12) 因此,除了超级大国直接插手的战争以外,中东的战争主要是两大冲突:西边的阿以冲突和东边的海湾地区冲突,它们有其自身的原因和背景,主要是地区内的国家、民族和宗教矛盾。然而,由于冷战期间许多中东国家分属东西方阵营,它们的冲突,主要是阿以冲突就具有了超级大国的代理人战争的色彩。这就是亲西方、使用美式武器的以色列与亲苏、使用苏式武器的阿拉伯前线国家之间的对立,即便是亲美的阿拉伯温和国家也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支持前线国家,并向巴解提供援助。 由此,1967年以后冷战对中东的阿以冲突具有制约性,即没有超级大国的同意,阿以双方几乎不可能爆发战争,因此美苏间的缓和决定了中东处于“不战不和”的形势中。直到70年代初,埃及与苏联关系破裂,才导致了1973年十月战争的爆发。阿以冲突的地区症结促使美国下定决心,要使阿拉伯前线国家脱离苏联的影响,由此出现了1973年以后美国的穿梭外交和最终埃以戴维营协议的签订。类似的情况出现于海湾战争后,美国极力促成1991年有关阿以冲突的马德里和会的召开。所不同的是,此时冷战已经趋于结束,十分虚弱的苏联对美国的中东战略给予了配合。 海湾战争的爆发意味着冷战在中东的结束,地区大国(如伊拉克)和反美的非国家势力(极端的伊斯兰主义)取代苏联成为美国的主要对手。地区冲突的延续证明西方无力控制第三世界固有的地方矛盾。即使埃及与以色列签订了和约,双方之间的关系仍然冷漠,维持着“冷和平”的态势。 第五,冷战与中东起伏不定的民族主义相互影响。当代是民族主义大行其道的时代,中东的民族主义既有泛民族主义(泛阿拉伯主义、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也有国家民族主义(埃及民族主义等)。(13) 应当说,中东的民族主义与西方的关系是复杂的。事实上,阿盟的成立就是在英国的推动下实现的,后者极力促使亲英的伊拉克和约旦成为阿盟的领袖。 但是,民族主义的真正目标与西方背道而驰,前者追求的是政治独立、经济独立和发展、外交中立和不结盟,而后者则致力于把自身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和发展模式强加于前者,并迫使前者加入自己组建的军事集团。苏联的目标与西方近似,只是手段更加隐晦,而且反对殖民主义的共同认知使其更容易为亚非拉国家所接受。但中东国家仍然与苏联保持距离,埃及和阿富汗都是不结盟运动的创始国之一。在中东,正如在所有第三世界国家一样,民族独立国家的政权有保守和激进之分,前者是北层国家和温和的阿拉伯政权,后者则是奉行阿拉伯社会主义的国家;因此,前者的发展模式是市场经济,对外亲西方,后者则推崇国有化和土地改革,对外亲近苏联、主张积极中立。但在阿拉伯地区,由于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存在,没有国家加入西方主导的军事集团(除早期的伊拉克外),而且以色列是它们的共同敌人。不过,保守和激进的民族独立国家之间的矛盾,有时导致了冲突,如1962年也门内战中埃及与沙特的对抗,后者得到了西方的支持。这可以说是阿拉伯世界的小冷战。 从二战结束到1967年是阿拉伯民族主义的上升时期,1967年的战败使这一运动走向衰落,而激进国家以内向式发展为特征的经济发展模式也遭遇了重重困难,对外开放则要求与西方建立友好关系。十月战争后,埃及正式退出激进国家的阵营,成为美国的地区伙伴,其接受的美援在世界各国中仅次于以色列。同样,伊拉克也保持了内政外交较大的自主性,只有叙利亚依然是苏联在中东的主要盟友。 显然,民族主义的衰退更加符合美国的利益。在1991年对伊拉克的战争中,美国甚至使埃及和叙利亚加入了打击伊拉克的多国部队。 第六,中东在冷战中诞生了高度敌视西方的政治思潮和运动——极端的伊斯兰主义。除了民族主义,伊斯兰教也对国际关系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作为伊斯兰教的发源地,中东在这方面的表现尤其突出。(14) 从官方层面看,伊斯兰教的诞生地沙特在战后大力促进泛伊斯兰主义运动,以对抗激进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这一做法的成效在1967年战争后尤其明显,处境困难的埃及被迫向沙特靠拢。1969年,伊斯兰会议第一届首脑会议召开,决定成立伊斯兰会议组织,秘书处设于沙特的吉达。尽管沙特与美国维持着友好的官方关系,但前者在国际上大力推进伊斯兰运动的做法在事实上对美国构成了潜在的威胁。 伊斯兰运动在民间更为活跃。伴随着冷战的进行,中东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各方面受到了东西方的强烈影响,实际上这是近代以来中东现代化过程在民族国家体系构建完成条件下的继续。作为应对现代化压力的回应,中东出现了民族主义思潮和运动。然而,到20世纪60年代末,无论是阿拉伯地区的社会主义模式,还是保守国家的西方式的发展模式,都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由此催生了基于传统文化的伊斯兰主义。伊斯兰主义的目标直指本国政权(包括以伊斯兰为旗号的沙特政府)和支持它们的外国势力,既包括苏联也包括美国。1979年苏联对阿富汗的入侵,使其面临伊斯兰世界的强烈谴责,国际伊斯兰势力以阿富汗为基地展开了反苏的“圣战”。美国极力推动圣战的发展,为此得到了巴基斯坦和沙特的大力帮助。 为了让阿富汗成为苏联的越南,美国不但向圣战者提供大量金钱、情报和武器,而且在巴基斯坦的协助下,不遗余力地从全世界吸引来自伊斯兰国家的大批穆斯林参与阿富汗的圣战。在巴基斯坦,中央情报局开设学校对他们进行培训,传授的既有极端的伊斯兰思想,也有基本的军事、爆破和恐怖袭击技能。参与培训的不但有沙特、埃及、阿尔及利亚、也门、利比亚、摩洛哥和印度尼西亚等伊斯兰国家的公民,而且有英国、美国等西方国家公民。据统计,1982-1992年,来自世界43个伊斯兰国家的穆斯林激进分子参加过阿富汗战争;据美国国务院称,在巴基斯坦等国受过训练的外国穆斯林至少有1万人。另据巴基斯坦著名记者艾哈迈德•拉希德说,与圣战者共同作战的外国穆斯林达3.5万人,其中阿拉伯人为2.5万。(15) 在这些阿拉伯人中就有沙特富翁本•拉登。而这些“阿富汗老兵”在返回本国后,对于推动相关国家的伊斯兰运动发挥了重大作用。 1986年,美国中情局制订了针对苏联的三项措施,其中两项分别是将阿富汗的游击战推进到苏联中亚地区和从全世界招募激进的穆斯林与阿富汗圣战者共同作战。这使阿富汗的圣战更加具有反对异教徒国家的强烈色彩。由于苏联威胁要报复,圣战者停止了对中亚的袭击尝试。 美国为它的短视付出了代价。1989年苏联从阿富汗撤军后,本•拉登在阿富汗正式建立了“基地”组织,它标志着极端的伊斯兰主义将斗争目标从苏联转向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以及曾经支持过阿富汗圣战者的沙特等伊斯兰国家和非伊斯兰第三世界国家。在冷战结束10年之后,纽约双子塔的倒塌标志着短暂的“后冷战”时代的终结,阿富汗成为美国的第二个越南。 总之,尽管美国和苏联这两个超级大国拥有核武器、第一流的常规军事力量和大量财富,以及各自的政治军事盟国,但仍无法随心所欲地支配像中东这样的第三世界地区,后者有自己的议事日程和演变动力,冷战对它们的影响是有限的。巴里•布赞和奥利•维夫在分析冷战期间美苏与中东安全的关系时指出:“毫无疑问,石油资金、武器装备和全球层次(即美苏两国)对该地区关键国家的援助的大量涌入,对中东地区安全复合体产生了强烈影响。……尽管如此,超级大国的干涉不但没能控制中东,而且在塑造地区层次上强大的军事—政治安全态势方面,只有发挥边缘作用。”“既然大多数地区内(指中东)冲突主要不是起源于冷战问题,所以很自然,这些冲突在冷战结束后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16) 但另一方面,中东却从某些方面塑造了全球冷战的个别特点,并对美苏两国的未来命运产生了重大影响。(17) 注释: ① [美]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著,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译:《大棋局》,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年版,第一章。 ② 彭树智将中东的冷战划分为三个阶段:苏退美进阶段(战后到50年代中期)、苏攻美守阶段(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初)和战略相持阶段(70年代初到90年代初)。见彭树智主编:《二十世纪中东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36-341页。 ③ [英]巴里•布赞、[丹]奥利•维夫著,潘忠歧等译:《地区安全复合体与国际安全结构》,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0年版,第187页。 ④ 1959年,美国第一艘战略核潜艇下水,从此逐步形成潜基弹道导弹的核打击力量,陆基中程导弹因此失去效用,北层国家的战略价值也因而下降。 ⑤ 由于土耳其和伊朗的战略地位,布热津斯基称两国为“重要的地缘政治支轴国家”。见布热津斯基:《大棋局》,第39页。 ⑥ 阿富汗与巴基斯坦有领土冲突,前者在战后第一个接受了苏联经援,也是人均接受苏联援助最多的国家。 ⑦ 参见彭树智主编:《二十世纪中东史》,第十章。 ⑧ 石油和天然气是苏联至关重要的外汇来源,甚至在油价高企的1979-1981年苏联仍然面临着财政赤字问题。参见[俄]E. T. 盖达尔著,王尊贤译:《帝国的消亡——当代俄罗斯的教训》,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134-137页。 ⑨ 所列年份表示条约有效时段。见秦亚青:《霸权体系与国际冲突——美国在国际武装冲突中的支持行为(1945-1988)》,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30页。 ⑩ 苏联在秘密文件中称这些行动为“恐怖破坏行动”。见盖达尔:《帝国的消亡——当代俄罗斯的教训》,第141-142页。 (11) 布赞、维夫:《地区安全复合体与国际安全结构》,第189页。 (12) 布赞、维夫:《地区安全复合体与国际安全结构》,第187页。布热津斯基则认为,这一条南部战线是在阿富汗战争后开启的。见布热津斯基:《大棋局》,第6页。 (13) 参见黄民兴:《中东民族主义的源流和类型探析》,肖宪主编:《世纪之交看中东》,时事出版社1998年版。 (14) 参见Adeed I. Dawisha ed., Islam in Foreign Polic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15) Ahmed Rashid,“Osama Bin Laden: How the U. S. Helped Midwife a Terrorist,”in Fredrik Logevall ed., Terrorism and 9/11: A Reader,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2002, p. 51. (16) 布赞、维夫:《地区安全复合体与国际安全结构》,第190、191页。 (17) 亨廷顿在冷战结束后提出的“文明冲突论”将伊斯兰文明与儒家文明列为西方的主要威胁,这能说明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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