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9世纪末20世纪初印第安人与黑人关系的渐趋恶化 到19世纪末期,随着渴求土地的非印第安人蜂拥而来,不断占用土著土地,而且呼吁将该地区给予他们,毫无尊重印第安人居民的意愿;份地制的实施,部落权威遭到侵蚀乃至部落体制最终被美国政府解体,土著美国人陷入了绝望和敌视之中;白人种族主义日益盛行,也为印第安人提供了种族歧视的途径和方法。其结果是,印第安人与黑人在内战后形成的相对平和的种族关系重新紧张起来,印第安人将种族歧视和敌对的矛头指向备受种族歧视、相对于白人来说处于弱势地位的黑人,印第安人与黑人之间的种族对立不断加剧,产生了严重敌对甚至是暴力冲突。 内战后随着部落土地的不断开放和越来越多的铁路线延伸到部落领地,包括黑人和白人在内的非印第安人源源不断地涌入印第安人领地。非印第安人口的迅速增加推动了印第安人领地中土著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重不断下降,而黑人和白人人口的比重则迅速上升。1870年印第安人领地拥有68152名居民,其中土著美国人占87%,6378名黑人和2407名白人是剩余人口。到1890年,109393名白人和18636名黑人占印第安人领地总人口的178097人的72%。在内战后不到25年的时间里,印第安人已经成为自己土地上的少数群体。到20世纪初期,印第安人人口的比重进一步下降。1900年,俄克拉荷马领地有白人670204人,占总人口的87%,黑人55684人,占总人口的7%,印第安人则只有64445人,占总人口的8%(38)。移民印第安人领地的黑人人口尽管与白人相比较少,但已经推动领地中的黑人人口增加了两倍。他们的到来极大改变了这一地区自由人的地位以及种族关系。19世纪80年代领地中的黑人主要是印第安人的前奴隶,但是到1890年居住于该领地的大多数黑人主要是来自周边诸州的黑人自由人。通常情况下,这些黑人像白人移民一样意识到部落和联邦官员无力驱逐他们,因此也多非法定居于部落土地上,占有土著土地从事农业耕作。这当然引起了印第安人的不满,他们将黑人看作是和白人一样的入侵者,强烈反对黑人非法占有土地。 在非印第安人不断侵占土著土地的同时,土著部落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面临着白人社会的严峻挑战。首先,美国政府在印第安人部落中强制推行份地制,使土著土地大量丧失,部落赖以生存的基础不断被削弱。美国政府于1887年通过《印第安人土地分配法》(即《道斯法令》),开始推行份地分配政策,将部落共有土地分配给印第安人个体,剩余土地则向非印第安人开放。1893年以亨利·道斯为首的委员会进入印第安人领地,与五大部落商议份地分配事宜。1897年,巧克托人和奇克索人与道斯委员会签订阿托卡协议,每人接受320英亩的份地。1898年,塞米诺尔人也同意接受120英亩的份地。克里克人于1901年接受每人160英亩的份地。1902年切罗基人最后签订协议,每人取得110英亩的份地(39)。份地分配最终在五大部落得以实现。 不仅如此,自从19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政府就开始采取种种措施加强对印第安人部落的政治控制,不断削弱部落权威。在政治和法律上征服印第安人的第一步始于1871年。该年度的印第安人拨款法令不再承认美国境内的印第安人民族和部落的独立地位,停止与它们签订条约。美国政府通过这项法令取消印第安人部落形式上的主权地位,从而沉重打击了印第安民族的声望和自信心。此后,美国于19世纪70年代开始建立印第安人警察力量用于维护保留地的社会治安与法律秩序,推动印第安人的文明开化;19世纪80年代则扩大对印第安人保留地的刑事司法权,联邦法院逐渐扩大了对五大文明部落以及周围其他部落的管辖范围,并将保留地的重大犯罪司法权收归联邦政府。对部落权威最为沉重的打击来自1898年。当年,美国国会通过《科蒂斯法令》,授权道斯委员会可以不经切罗基部落同意而进行份地分配,取消部落法院,从此以后部落通过的法令必须得到美国总统的批准才能生效(40)。可以说,该法令是美国政府剥夺部落政府权力和削弱土著民族自治权的一系列举措的顶峰,从此以后五大部落政府就名存实亡了。 与土著土地不断丧失、部落权威不断被削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印第安人部落中的黑人却在不断受益,他们中许多人在土著土地分配中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在政治上他们也积极争取建立黑人州,并在土著土地上成功建立许多黑人村镇。所有这些因素都使处于绝望之中的五大部落将愤怒和不满发泄在黑人身上,引发了他们对黑人更为强烈的歧视和反对。 备受五大文明部落抵制和反对的份地分配,却使部落中的许多黑人自由人获得了土地,而印第安人则认为这些土地是从他们手中夺取的。在份地分配过程中,切罗基部落的4112名黑人自由人平均每人得到80英亩土地,他们总计得到328960英亩土地,以每英亩10美元计算这些土地总价值为3289600美元;乔克托和奇克索部落有11000名自由人,每人40英亩土地,总计价值4400000美元;克里克和塞米诺尔人拥有7180名黑人自由人,每人平均分得160英亩份地,总计价值11488000美元。印第安人发现,美国政府从他们手中夺走了总计19177600美元的财富,并将这些财富转给了黑人。自然而然地,印第安人产生了如下看法:“黑人得到的每英亩土地都是在夺取土著子孙后代的土地,事实上美国政府无权将这些土地给予黑人……”(41) 另外,黑人掀起的轰轰烈烈的建州和建立黑人村镇的运动,也使得经济、政治地位已经风雨飘摇的五大部落感到担心和忧惧。战后南部的许多黑人自由人以内战中联邦政府领导人的声明为依据,希望联邦政府单独留出印第安人领地的西部(俄克拉荷马)为黑人自由人定居之用。1881年汉尼巴尔·卡特与詹姆斯·特纳建立俄克拉何马自由人移民协会,鼓励黑人移民俄克拉荷马地区。1889年,堪萨斯两名黑人政治家伊格尔森与迈凯布参加到这场运动中,企图在这一地区确立黑人的主导地位。迈凯布于1890年建立全部由黑人居住的兰斯顿市,通过名为《兰斯顿城市先驱报》的报纸鼓励南部黑人定居俄克拉荷马,并亲自游说本杰明·哈里森总统,要求获得领地总督的任命以推动他的殖民计划(42)。不过,黑人独立建州的计划由于种种原因最终归于失败。在意识到黑人州建立无望后,迈凯布以及其他领导人开始着手建立黑人村镇。1889-1900年间,他们建立了29个村镇和1个殖民地(43)。在这些村镇中,黑人不必担心白人的骚扰和政治控制,因此这些黑人村镇对于黑人自由人来说象征着自由和自治。但是对于印第安人来说,它们则意味着非印第安人对土著土地的蚕食。因此,印第安人对黑人的反对日益强烈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19世纪末期白人种族主义的肆虐,美国南部针对黑人的种族主义日益加剧,也给印第安人提供了敌视和反对黑人的机会和途径。美国内战后,随着重建的结束,白人种族主义重新抬头,针对黑人的歧视不断强化,最终南部诸州先后都制定了严厉的黑人法典。在这个过程中,俄克拉荷马领地的共和党率先明确支持实施针对黑人的种族隔离。1906年9月,俄克拉荷马共和党为吸引白人与印第安人中的南部支持者,做出如下决议:“共和党……反对任何意义上的黑人支配;它支持在学校、车厢以及候车室对黑人实行隔离……它反对并竭尽所能阻止黑人获得提名,并寻求其他种族的选票……”(44)而且,印第安人领地原本松弛的“肤色界限”随着俄克拉荷马建州而变得日益严格和固定化。1907年俄克拉荷马州第一届议会通过了参议院第一号法令,规定在铁路车厢、候车室、休息室、学校和餐馆实行种族隔离。1907年该州宪法保留了专指非洲裔美国人的“有色人”或“有色人种”,而“白人种族”指包括印第安人在内的其他所有人。它还明确授予印第安人而不是黑人选举权,它所规定的隔离学校意味着俄克拉荷马黑人地位低下。1910年,俄克拉荷马州通过新的州宪法,明确开始推行南部白人社会盛行的祖父条款,几乎剥夺了所有黑人的选举权。其结果,这些黑人自由人及其子孙“变得十分失望和沮丧,他们甚至千方百计地要求返回非洲”(45)。 在上述各种因素推动下,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五大文明部落的种族主义不断强化,反对和歧视黑人的现象频发,甚至导致印第安人领地(后来的俄克拉荷马)出现严重的种族冲突。这种现象与同一时期南部白人种族主义的兴起遥相呼应,构成美国种族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部落土地开始实行份地分配,印第安人与黑人之间的关系趋于紧张。在份地分配过程中,道斯委员会企图授予印第安人中的黑人自由人同等的份地,但遭到五大部落的强烈反对。《巴特尔斯维尔企业报》就指出,“切罗基人普遍反对给予他们(黑人自由人)份地,如果不是美国政府将黑人强加于他们,切罗基人可能将他们完全排斥在外了。切罗基人仍然记得,黑人曾经是他们的奴隶,反对他们与自己平等分享部落土地。”(46)素以种族宽容而著称的克里克人也开始表示自己的强烈不满。在克里克部落中,36%的份地所有者是黑人自由人,其中很大一部分黑人并非是印第安人前奴隶的子孙后代,而是后来迁居部落的来自周边诸州的黑人。克里克酋长普莱曾特·波特颇具讽刺意味地说:“我们的黑人自由人人数增加神速……他们从各地赶到部落,雇用律师帮助他们,千方百计找到证据来支持他们。”因此克里克部落坚决反对黑人领取份地。克里克部落的另一位酋长奇托·哈佳道出了他的忧惧:“我听说,美国政府正在分割我们的土地,并将它分给黑人……他们(黑人)是作为黑人奴隶来到这里的,无权拥有我们的土地,我们也从来没有给予他们土地。”(47) 不仅如此,印第安人与黑人还产生了其他方面的矛盾。奇克索总督道格拉斯·约翰斯顿对部落内黑人人口的迅速增加感到担忧:“黑人种族在不断增加,印第安人种族在目前条件下却没有……在数代人之后,纯血印第安人作为公民将不复存在,美国国会制造的黑皮肤‘奇克索人’将不断增长。在不久的将来,奇克索部落的名字将被蔑视和唾弃而不再是荣耀的象征。”(48)1889年,当地报纸报告说,克里克人与黑人之间爆发了一场“种族战争”。到1898年,印第安人与黑人之间的种族冲突已经十分严重,美国驻印第安人领地代办迪尤·威兹德姆指出:“和白人一样,印第安人并非那么友好……他们不会将土地租给黑人,更不会将土地出售给他们。我们希望,这些不幸的黑人不要迁居克里克部落。”(49)难怪,早在19世纪80年代,律师米尔顿·特纳就向密苏里共和党议员詹姆斯·麦克林承认:“印第安人是以肤色为依据歧视(黑人)。”(50)这种对黑人的种族歧视直至当代仍然挥之不去。切罗基部落一位黑人自由人的后代就指责说,印第安人部落中弥漫着种族主义,印第安人“一旦发现混血印第安人有黑人血统就排斥他们,但如果混血人有白人血统,就将他们包括在部落内”(51)。甚至到1984年,部落第二酋长威尔玛·曼凯勒说,黑人自由人“不应该拥有切罗基部落成员地位。那是为拥有切罗基血统的人保留的”。部落成员吉米·菲利普斯也说:“不论白人、黑人还是红种人,如果拥有切罗基血统,他们就是部落成员。否则就不是。”(52) 综上所述,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下,19世纪美国五大文明部落中印第安人与黑人之间的种族关系不断发生重大变化。19世纪上半叶土著部落接受黑人奴隶制,黑人成为印第安人的财产,人身所有关系成为这一时期印第安人与黑人关系的主要特征。在内战后的重建时期,迫于美国政府的强大压力,五大文明部落不得不相继废除黑人奴隶制,赋予部落中的黑人自由人一定的权利,总体上说印第安人与黑人在这一时期的关系相对较为缓和。不过到19世纪末期,五大部落与黑人之间的关系再次紧张起来,处于绝望和重压之下的印第安人将种族歧视和对立的矛头重新指向处于弱势地位的黑人,种族对立和冲突不断。在上述的三个阶段,印第安人与黑人关系都受到印白关系、白人-黑人关系的制约。也正是在后两种关系的影响下,印第安人与黑人关系不断变化,呈现出一种与白人-黑人关系类似的发展轨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