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百家

【作者简介】章百家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三研究部主任
    【编 者 按】党的十六大召开，各项事业的创新发展，已成为全党面临的重大课题，党史工作在今后如何适应新形势、新任务的要求，如何做到与时俱进、开创新的局面，是全国各地党史部门领导和同志们共同思考的重点问题。本刊将陆续刊登有关文章，以加强经验交流、推动创新思路、促进共同发展。

    党史研究与历史研究的共性和区别
        党史研究的主要任务是准确记叙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过程，科学总结这一历史过程中的经验、教训和规律。党史学界的主流观点是党史学科属于历史学的一个分支。既然如此，党史研究方法和学科发展就必须遵循历史学科的一般规律。
        关于党史学科和历史学的共性，我想强调三点：
        第一，它们的主要任务是通过各种史料提供的信息，复原历史的面貌，叙述历史发展的基本过程，它们对历史规律的揭示是通过叙史来实现。它们属于基础性学科，其主要任务不是构造理论，而是为理论的创建、为现实的对策研究提供素材。当然，这是从学科的整体来说的，并不等于作为从事历史研究工作的学者个人不能从事理论或对策方面的研究。
        第二，历史学科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它研究和反映的内容总比现实滞后。人们常说，“历史是凝固的现实，现实是流动的历史”。凝固的现实比较好写，流动的历史就不那么好写。因此，搞历史研究的人总是倾向于同现实保持一段距离。历史的写作通常落后于历史的进程有三个基本原因：(1)人们对一段历史的把握，总要经过时间的沉淀。一段距离得很近的历史，许多事情孰轻孰重，一下子难于看清楚。(2)史料的收集、整理、消化要有一个过程。离得很近的历史，一方面，材料太多，处理不过来；另一方面，许多重要的档案还保密，还看不到。(3)一段很近的历史必然与现实政治有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要做到秉笔直书很不容易。
        第三，它们有本质上相同的社会功能和共同的学科发展规律。每一个时代的人，都希望了解自身在历史长河中所处的地位，这就是历史这门最古老的学科永恒的魅力之所在。人们希望了解历史的目的，说到底，还是为了更好地把握现在。在探索历史的过程中，人们又总是根据现实的发展，不断对以往进行反思，提出对历史的新观点、新解释。每一段历史都会被反复地写。每一个时代的人，都要写自己这一代对历史的认识。如此，历史这门学科才得以延续。一般的历史研究如此，党史研究也是如此。
        党史学科又有区别于一般历史学科的显著特点。这就是它始终处在历史研究领域的最前沿，十分贴近现实并同政治有密切的联系。这一特点使党史研究从来就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它担负着比史学的其他学科更直接的政治和社会功能，更注重以史为鉴，资政育人的作用；同时，党史研究也比一般历史学科有更高的政治敏感度。可以说，这是党史的优点，同时也是其难处之所在。
        应当指出，研究当代史并不是党史所特有的。“当代人不修当代史”是过时的传统观念。事实上，历史越修越近是一种世界趋势。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最重要的是客观需要。当今世界变化很快，人们需要及时了解这种变化，及时总结经验。正是这种需要，使得历史研究的范围从凝固的现实扩大到半凝固的现实，甚至伸展到目前还在时时变动着的现实。应当看到，这里不仅有需要，而且有可能。从研究历史的过程来看，一段历史，人们总是先勾画它的轮廓，建立一个初步的框架，然后再一点一点深入探讨。为一段历史收集整理资料、编写大事记、勾画轮廓的工作总是先行一步。同时，当代人写当代史也有优势，这就是有实感，有切身体会。这是后人不可能具备的有利条件。至于当代人认识是否准确全面，将会象历史一样，由后人评说。
        在党史学科建设和课题设置中，我们必须综合考虑上述两个方面，既遵循历史研究的共性，又要把握党史学科的特点。在实际工作中，重要的是要形成一条具有可操作性的思路。
        从党史研究的现状看，对不同历史时期的研究处在不同的研究水平上，与现实政治的联系也有所不同。基本情况是，对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研究比较深入和成熟，大的历史框架已经定型，多数重大问题已有定论，档案开放程序高，有关探讨和争论大多属学术范畴；建国后的28年的研究从改革开放后起步，现已建立起基本框架，重大问题已有结论，公布的档案有限，需要继续探讨的问题还很多，许多有争论的问题还具有相当的政治敏感性。至于新时期的历史，其研究尚处在起步阶段，还处在摸索如何建框架的阶段，档案尚未开放，但可以利用的资料却超过以往任何时期。新时期研究所涉及的重大问题都同现实政治有密切联系。我认为，学科建设的思路、特别是课题的设置应针对学科的上述现状。

    研究党史必须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进行党史研究，必须遵循“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指导思想。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对此任何人都没有疑议，但就是做起来却十分因难。
        党史学科基本属于历史学科，主要采用历史的方法，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但我们还必须看到，党史学科又需要借鉴相关学科的研究方法。这里指的主要不是近现代史、国史等交叉学科，而是非历史类的其他社会科学学科。从某种意义上看，党史学可以说是综合学科、边缘学科。在开展带有理论性的专题研究时，党史研究要借鉴其他社会科学的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这是不可避免的。但迄今为止，这方面的尝试还很不够。例如，新时期党的建设的一个重大问题是提高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增强拒腐防变能力。而要总结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在探讨党的执政经验和执政方式中的一些问题时，党史研究的内容同政治学就分不开，它研究的许多问题属于政治学领域。如必须研究党的方针、政策的制定和执行过程，党政机构的设置和权力分配，党和群众的关系等等。这些课题典型的属于政治学领域。中国共产党对20世纪中国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渗透到各个方面，因此党史研究还必须深入到社会学领域、传播学领域。例如，中国社会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为中国共产党的发展提供了一个什么样的舞台？党作为中国社会的领导核心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党的中心工作是发展经济。研究党史离不开经济学，这又是一个新特点。
        面向新世纪，我认为党史工作者必须有更开阔的眼界、更丰富的知识。研究党史，不仅要用历史的方法，而且要使用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等方法进行研究。我想，这是党的历史发展所提出的要求。当然，我们必须保持自己的视角，保持学科的特点，防止把党史研究的领域无限扩大。最关键的一点是，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把党史学科转变成其他学科，而是借鉴相关学科的视角和理论框架来研究、丰富我们对党的历史各个侧面的认识，并把这些历史研究的成果提交给其他学科作为进行理论探讨的新素材。
        实事求是，对党史工作者来说就是我们写的党史必须是信史。难点不在对待党的成就，而在如何对待党在历史上的失误。这里有如何记述的问题，也有一个如何分析评价的问题，还有一个如何处理尊重历史的本来面貌和现实敏感性的相互关系问题。
        第一，对待党的历史，必须有长远观点，必须处理好短期需要和长远利益的关系。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来看，是有深刻教训的。以苏联为例，在苏联解体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一种逐渐发展起来的全盘否定党的历史的现象。现在，许多人强调是这一点导致了苏联解体。我不认为这是苏联解体的根本原因，但它是促进这一过程的一个因素。这表明任何国家的共产党、特别是执政党不能对自己的历史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再往前看一看，我们就会发现在苏联之所以否定党的历史之所以能成为一股巨大的社会潮流，其原因之一是由于苏联党以前为自己撰写的历史是不真实的，最典型、影响最大的是斯大林时代编写的《联共（布）党史》。苏共对历史采取简单化处理，有意隐瞒了一些历史真象，甚至伪造历史，最终不免要受到历史的惩罚。这不能不说是使广大群众对党失去信任的一个重要原因。
        能否事实求是地对待历史实际上反映的是我们党的自信心。对于我们党的历史，必须全面把握，肯定党的主流是正面的、积极的；同时，对党在历史上遭受的挫折也不能回避。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这两个方面都是党的宝贵财富，恰当处理好这两个方面，对我们以史鉴今、资政育人具有重要意义。特别要看到，今天，我们党员的成分、经历和文化水平都同以往大为不同，我们又处在一个全新的信息时代。由于党的长期执政地位，今天大多数的党员干部和普通群众其实也是党的历史的过来人。一部党史要让他们信服、接受，就必须是实事求是的，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第二，在进行党史研究的过程中，必须正确处理政治与学术的关系、研究与宣传的关系。这个问题在实际工作中并没有完全得到解决。作为一个研究者，必须保持一个客观的立场，否则研究不可能深入，结论不可能正确；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承认，党史研究又同现实政治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党史研究必须发挥团结全党、巩固党的执政地位的作用。但是，是否对历史上的错误就不能研究，研究了并把成果发表出来就一定损害党的执政地位？这并不能作简单的回答。我想，一个关键的问题是要解放思想，改变以往那种简单化地以对错来评判历史的观念。
        历史的发展是非常复杂的。学习历史是人们丰富智慧、提高自身水平的重要途径。要通过党史学习提高党的干部的执政水平和执政能力，党的历史就不能是简单的说教。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为例，我们党的重大决策，有的是成功的，有的是失败的。把这些决策作为历史案例，无疑有助于提高党的干部的执政水平和执政能力。那么，是否只能写成功的决策，不能写失败的决策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其实，更真实的情况是，绝大多数决策都是有失有得的，只得不失的决策或只失不得的情况几乎是没有的。这与战争时期的情况很不一样。把我们党在历史上应付复杂局面的历史写出来，并加以详尽的分析，无疑是党史工作者的责任。
        第三，与时俱进是一切历史研究必须遵循的规律，党史研究也必须与时俱进。因为党的事业在不断发展，作为反映这一事业的党史也不可能完结；另一方面是因为党的事业发展不断提出新的问题、新的要求，随着眼界的开阔和更多经验的积累，人们对历史的认识也会有所不同。此外，在历史研究中还有一种常见的情况，就是新的重要档案的发现，也可能使我们需要修改以前形成的结论。
        在对一段历史或一个历史问题进行再探讨时，必须提倡个人独立思考，同时也要看到，对任何重大历史问题的正确认识要经过广泛、深入和反复的讨论才可能形成正确的和比较正确的观点，才能形成新的共识。当然，对于一些党已作过结论的重大历史问题，在探讨时必须采取十分慎重的态度。
     
    转自《北京党史》2002年06期第9～14页

责任编辑：刘悦  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