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开学风波 脱离震旦、另立新校,马相伯自然是此行动的主要领导者,然而这背后,一批爱校学生也起到了重要的助推甚至是带头作用,其中就包括深受马相伯器重的震旦旧生叶仲裕(景莱)(1879-1909)。马相伯脱离震旦,他和沈步洲带领学生坚决支持,还在报上发表声明号召同学追随马相伯,并希望学生与之联系有关事宜。(38)复旦之成立和得以继续维持,叶仲裕和于右任(即刘学裕)出力不少。(39) 复旦正式开学一学期后,鉴于校舍与经费紧张,时为庶务长的校董袁观澜(希涛)遂在《南方报》、《时报》、《中外日报》等上海报纸上刊出《复旦公学广告》: 本公学于夏间禀借吴淞提辕先行开校,屋少不足容来学之众,地复潮湿,校外借寄书社七处,益形散漫,于卫生、管理二者多所妨碍。现拟就炮台湾拔定地亩,赶筑校舍,一俟落成,即当改定章程,召集生徒来校就学。其提辕借设之校,明年暂不开课,特此广告。(40) 假若照广告所言,复旦暂停招生,这对于刚创办的新学校来说,不啻是自掘坟墓,不仅不孚外来学子之期望,亦大伤害从震旦以来一直追随的学生,还会影响复旦初创之际在舆论界留下的爱国向学形象,辜负社会各界的支持。更何况该广告所言事出突然,不符合官绅商学各界创立复旦之目的,更导致追随学生无书可读的局面出现。 因之,在《中外日报》上刊出的该广告立即遭到复旦住校学生的关注,他们第二日即登出《复旦住校学生公启》质询: 本日贵报告白,有《复旦公学广告》一则,云本公学明年停止开学云云。同人阅之,深为诧异,比即走询各校董,亦皆同深感疑惑,莫名其故。俟查探明确,再行奉阅。此事关系本校者甚大,同人不能默然,先此布陈,乞登入贵报为幸。(41) 这些留校学生在叶仲裕(叶此时大概为复旦学长,角色或类似后来的学生会主席)带领下,马上质询校董,以图挽回。他们分别以叶仲裕与复旦留校学生名义在《时报》、《南方报》、《中外日报》等报纸上登出广告,谴责袁氏这种擅作主张之行为,并希望想要负笈复旦的学子不受其迷惑和误导。其中以叶名义所发的《复旦同学诸君公鉴》启事言: 报登公学明年不开课云云,其中另有枝节。校董不会议,校长不在沪,学生毫不与闻,而谓可独断停学,景莱不才,窃未明公理何在?现竭力禀商各校董,妥筹一切。愿我远近同学,毋遽惶惑。叶景莱敬白。(42) 以复旦留校学生名义所发启事分别为《袁观澜先生鉴》、《复旦同学诸君公鉴》,其中《袁观澜先生鉴》曰: 昨报告白,复旦明年听课云云,殊深骇异。走询校董,皆不知为谁主持。往谒少卿(即曾少卿,时为复旦校董,引者注)先生,则云稿由先生拟就送登。学生等劳燕分飞,甫有生趣,忽又丁此意外波折,先生素号热心教育、深明事理之人,而忍出此?除商各校董作正当之交涉外,并请莅临开示一切。同深叩祷。复旦留校学生公启。(43) 《复旦同学诸君公鉴》则公布了同学们质问袁观澜的结果: 昨请观澜先生莅临开示一切,来函因病未能到,故对付办法未便即决,当随后续布。留校同学公启。(44) 袁观澜也立即登出广告《袁观澜告复旦同学》,回应复旦留校学生的质疑,表示暂时停课的决定不是他一人做出,乃是来自于学校董事会,由他执行而已。他不满学校董事会在学生压力下居然前后不一、立场反复,有诿过于人的嫌疑,并表示之后不再过问复旦校事: 前登复旦明年赶筑新校、暂不开课之广告,系仆闻诸校董。仆深恐年假已过,迟不发布,有妨诸同学求学之计,故特拟就广告,询诸校董,由仆分登各报。今阅诸同学广告,云校董均言未知,则前广告似仆误登。至究竟如何办法,请还问诸校董,仆已辞明年校务,不敢预闻,特此更正。(45) 之所以发生此停课事件,据这些留校学生分析,是因为校董袁观澜和曾少卿存在矛盾,而校长马相伯在年底恰恰奉江督周馥之命东渡日本,(46)遂有因两校董私人意见不合而致登停课广告之事。为了挽回大局,他们还分别致电两江学务处总办沈凤楼、校董张謇、驻日公使杨枢,请求援手,两江学务处随即回电表示支持。《中外日报》、《时报》上同时刊载的《复旦公学致各处电文》为我们提供了难得的记录。(47)其中复旦学生致两江学务处的电文为: 两江学务处沈凤楼先生钧鉴:复旦蒙通人提倡,甫见萌茁。今校长不在沪,校董不会议,竟以私人意见,登报明年停学,深骇闻听,乞鼎力维持。复旦留校学生公叩。 致张謇的为: 通州张季直先生钧鉴:少卿先生与袁先生龃龉,登报明年停学,校董不会议,校长不在沪,竟贸然出此,学生等断不忍坐待瓦解,有负诸先生提倡初心,敬乞竭力维持,详情请季廉先生函达。复旦留校学生公叩。 致马相伯的为: 东京清国杨钦使转马相伯先生:校事有奇变,众情愤激,乞公毕速归。学生公叩。 两江学务处的复电为: 复旦留校学生来电悉,复旦设立,甚费经营,湘伯先生赴东,不久即归,断无停学之理,已禀督宪,竭力维持。望诸君努力勤学,以光学界。桐。 可能是受到学生、官方及社会各方面的压力,复旦校董会的立场出现改变。旋即,《中外日报》、《南方报》、《时报》等出现了以复旦公学名义发出的醒目大字黑体启事,表明复旦在积极筹建新校舍,并会正常开学: 本公学明年照常开学,并即行筹划建筑新校,敬此布告。复旦公学启。(48) 该广告旁边还附有《复旦同学诸君公鉴》启事,表明同校董及袁观澜的沟通获得效果,误会已经消除,各方会通力合作,停课问题得到解决,得以如此之原因,大家要牢记不忘: 明年停课问题,已由各校董主持撤销告白。昨仲辉、仲裕、叔和共谒观澜先生。先生躬自厚责,并多勖勉语。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系铃解铃,深感大德。前事已了,诸同学函电,不一一驰复。停课告白出诸意外,蒙沈凤楼、熊季廉诸先生函电筹挽回。曾少卿先生有一面开学,一面筹建筑,此校不成,将笑中国人不能办事之论。李登辉诸先生有倘因经费不敷,则教员愿减薪水,必竭力共争,不使学生失所之论。热心毅力,至可歌泣。我同学宜永志勿谖,力求进步。谨布告以慰远系。留沪留校学生公启。(49) 除登广告声明之外,复旦留校学生亦致电两江学务处总办沈凤楼,向其表示感谢,《中外日报》亦在“紧要新闻”栏刊载了这则《复旦公学学生致南京学务处电》: 南京学务处沈凤楼先生钧鉴:明年停课事,已由各校董和平商了,学生等同处惊风骇浪之中,纵遇极不平,不敢不委屈含忍,已电禀马师静待开学,仰蒙维持,敬电谢,并乞转禀帅座。复旦留校学生公叩。(50) 春节刚过,两江学务处即回电,表示官方的努力已有结果,原来复旦借住的校舍暂时不必搬迁,大家静等开学可也: 复旦留校生,现复旦新校未成,提镇行辕,暂缓迁让,已由督院电商杨军门,允再暂借,明正仍开校,望诸生勉力向学。桐。艳。印院代印。(51) 但此事还有余音,春节过后,复旦公学居然没有及时开学,一些同学遂发出函电质问复旦管理层究竟。于是复旦留校者不得不再发通告《复旦同学诸君公鉴》,安抚大家情绪: 校务已公请熊季廉先生竭力主持,校长临行改定章程,亦已付印。诸同学来函,迫于公愤,自不免过激。在校同人,仍以暂时隐忍为宗旨,静待开学为义务。一切应行公告、学校函件,俟公决再刊布,不欲一时多腾口说,使得以嚣凌,藉口畏葸云云。非惟不甘,劳亦不能,愿勿过虑开学日期及预算表等,校中当即登报,请各少安,以续东装。敬布告,即希公鉴。留校同人公白。(52) 随后,复旦校方即刊出“复旦公学公告”,宣布延期开学时间及收费方案: 本公学展期于二十六日(指农历光绪三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即1906年2月19日,引者注)开学。凡旧生务于二十二以前到齐(迟到不留位置,有特别事故者须先函报)。本公学以屋舍不敷,一时势难增扩,设有徐(余)额,届时介绍选补,不再招考,远道已报名诸君,请勿跋涉。凡寄宿生,无论校内校外,概收洋一百二十元,通学生七十元(另一律缴校友会费两元,随学费分缴),细章已发刊并白。复旦公学启。(53) 开学一事尘埃落定,可两位校董曾少卿、袁观澜之间业已存在的矛盾却激化了。曾少卿在《南方报》上刊布声明,指责袁观澜渎职,有侵蚀复旦公款嫌疑: 奉书不一答,岂有所见怪耶?复旦开课不过三月,校费用至二万余金。捐款者欲知用法,所以三次奉函,请将帐籍交下,以便应人查阅,乃延不送来,且又不见一复。仅于年杪接学生叶景莱函,云已函达袁先生来淞取送,且有吴淞木行欠款三百余元,袁先生未清付,已出账,催索甚急等语。该校财政乃执事专责,钱由执事手支,账应执事手交,此乃天下通例。若以校务已辞,经手之账即可不顾,恐无如此办法,尊意云何?尚希明教。曾少卿言。(54) 袁观澜马上刊出答复,反击曾少卿的指责: 阅广告,知曾三次赐函,仆均未接到。复旦总核清册一本,已早交上,其余簿籍,均存淞校,叶君之函,亦未达,固不知公之促交也。一切出账之款,去年无不付清者,至所用二万零五百余元之款目,不但当报告助款诸君,并当以决算之数,请学界公览。(55) 看到袁观澜的回应和诿过于人,被牵连其中的叶景莱也立即登报声明,解释其中原委,表示事情起于信件未达的误会,个别事实的确如此,而非自己在其中的挑拨,暗中亦将矛头指向袁观澜: 十五日曾少卿先生告白催袁观澜先生交送帐籍中叶景莱函述云云,谨将详情声布如下: 廿五,景莱得少卿先生赐函(廿三付邮),嘱将校中帐籍送往。当即至淞检取,惟册籍纷如。会计张君又以总核册系前会计陈君经手,不详悉其中头绪,势不能冒昧径送,以致别生意见。故于廿六函达观澜先生取送云云。三十饬人投送。 木行欠款云云,则登报停学后,宝大木行曾屡至校催问,皆由阍人支吾答复。廿九晨十钟,该行汪沛云突至会计处询索。当时不得已,会计员即以十三已出账回复,呶呶而去。上少卿先生函曾附及,并言见观澜先生请提及,以时值年关,恐再催索也。 十五下午,至淞,询阍人冷桂,知少卿先生寄观澜先生三信均未由淞校转。 十六见观澜先生,云宝大款已于廿九午后清付,已商该行登报以祛人惑,并云曾信均未收到。景莱当即请观澜先生详询少卿先生寄信处所。观澜先生并言即将收支各款刊布云。景莱谨启。(56) 当事方之一吴淞宝大木行也一并登报声明: 昨阅《南方报》登曾少卿先生询袁观澜先生之告白,内有年杪接学生叶君函,云吴淞木行欠款三百余元,袁先生未曾付等语。查复旦修理所用敝行木料各价,概由袁先生付楚,并无欠款。特此声明。(57) 曾袁之争以此结束,袁观澜就此淡出复旦管理层,其掌管复旦财政的职位——“庶务长”一职,稍后由叶景莱取而代之。(58) 历经曲折后复旦终于正式开学,然而毕竟是借地上课,为长远发展计,复旦必须花费大量金钱建筑新校舍。鉴于此,复旦管理方就派代表到南京向江督周馥游说,《中外日报》以《复旦公学总代表来宁》为标题,报道了此事: 上海现办之复旦公学,公推马湘伯先生为校长,已有学生二百余人。其经费先由教员、学生倡捐,集有万金左右。唯建筑校舍,推广规制,需款浩繁。顷特举刘君郁之为总代表,来宁谒见江督,面禀办法,商请匡助,以维盛举。(59) 可能这次游说并没有取得好的结果,校舍问题一直困扰着复旦,直到辛亥革命后。 在这次的复旦开学风波中,以熊季廉、叶仲裕为代表的主张维持复旦正常运作的力量,依靠各方面的帮助,最后胜出,且推举熊季廉单独主持复旦校务。但实际上,熊季廉对于复旦的事务参与不多,因为他“于正月初四日(1906年1月28日)设席于九华楼,邀请同人集议校务。是晚,未及赴席,而腹痛大作,不图一病不起,竟于三月廿九日(1906年4月22日)晏然长逝矣”。(6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