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是古代中国政治崇拜的五岳之首,也是封禅大典的祭天之所。千百年来,为之修志著史者不知凡几。读过五洲传播出版社新近付梓的周郢先生著《泰山国山议:文献校释与学术新诠》(下文称该书为“周著”)一书,深感作者校勘细致,笺注通透,立论严谨,更知泰山对于中华民族的重要意义。 周著分为两编,上编校勘、笺注易君左《定泰山为国山刍议》(下文称“《刍议》”)一文,下编则从中华历史、地域、民族、信仰与精神等层面论证泰山当为国山,进而考察了先秦至民国时期泰山“国山”的文化地位与历史命运,对《刍议》未及之处作了匡补。该书在笺注与诠释上不乏精彩之处。 对易氏泰山“国山”论的通透笺注 易君左《刍议》一文虽系浅近文言,但其写作机缘、历史背景以及相关的一些事件等并不为人所熟知。周著为便于读者了解该文,不仅作了精心校勘,而且对其进行逐句笺注。为使笺注尽可能经得住严格的学术检验,作者广涉古今文献,从山东省博物馆、台北中央研究院档案馆等处查阅了相关资料。 让我印象深刻的一处笺注是《刍议》所言“用泰山的精神消灭富士山之魔影”一语。初读时有些困惑,何来“富士山之魔影”一说?易君左对此未多加解释。周著笺注云:“‘魔影’之说,盖缘于近代日本的‘异化富士’——当日本军国主义崛起后,富士崇拜被利用为宣扬‘八纮一宇’侵略扩张的精神武器。”周著还解说了与此密切相关的近代日本学者田中逸平的“泰山富岳同脉”论。该论称:“清朝既亡,长白山亦为日本所有。……吾十登泰山,立其绝顶而感叹:东海芙蓉之峰,忽然伏于海而成长白,其山脉蜿蜒延伸至山东为泰山。富岳泰山同脉论,似乎确凿可信。”周著将此论视为谬论,认为“此说显有为军国主义者所宣称的‘中日一家’、‘大东亚共荣’张目之嫌”。读到此处,豁然理解易君左所谓 “富士山之魔影”确是有的放矢,直指某些日本学者从地理上为其侵略行为寻找合理性的企图。 周著附录《“国山”首倡者的三代泰山缘》一文揭示了易君左写作《刍议》的家世渊源与心路历程,由此让人更透彻地读其文,识其人。 以泰山为“国山”的纵横考量 周著“学术新诠”部分中从文化与历史的双重角度深入阐述了泰山为中华国山的观点。作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卓然独立的通识与眼光,从横向与纵向两个维度论证了中华国山首推泰山的主张。从横向而言,泰山在中华历史、地域、民族、信仰与精神诸领域中,占据着无可比拟的神圣地位,堪称代表中华的首席山岳。周著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读过之后,禁不住感叹“泰山即中华,中华即泰山”。以纵向而言,周著提出的泰山“国山”地位的时期划分有理有据,令人耳目一新。其中最精彩的论述是民国时期泰山“国山”论的提出、反响及其政治命运。史学界未曾有人论及该问题,周著言人所未言,确有学术原创性价值。以今之“问题意识”审视《刍议》故事,非周著之长,但重建这一段史实的原生态历史场景足为功劳一件。 周著所持论据尚有薄弱之处。该书论泰山对辽代契丹族的文化影响,引用张舜民《使辽录》之言“虏中黑山,如中国之岱宗”。此说仅反映了宋臣张舜民对比宋辽文化后的感受,并不意味着契丹族熟悉或崇拜“岱宗”。所引《辽史》、耶律纯《步天警句》诗等史料,仅表明少数契丹人知道泰山,而非像崇拜其地的黑山一样崇拜泰山。因此,要证明契丹人对泰山文化的接受程度,尚需进一步挖掘史料。 “国山”论者当为泰山知己 治史者以中华 “国山”的视野观察泰山,似宜先视泰山为情人,再视其为仇人,最后视其为路人。经历此三阶段的内外通观,方可为泰山的知己。 周著以泰山为情人,尽述其美。窃以为,似可从“礼”的角度进一步阐释泰山“国山”的特殊意义。“礼”是中国独有的文明模式,传统中国以礼为治,以礼为立国根本。在汉族固有的太极思维方式下,儒家以表现为“礼”的“人道”因应“天道”,崇尚以礼为教,以礼化俗。基于此,“经学时代”的王朝政治与天文地理被罩上了儒家伦理的外衣。因此,透过“礼”的视野,或可更深入地理解《刍议》,更透彻地诠释泰山为中华政治祭坛的特殊意义。 周著不曾以泰山为仇人,也无意间忽略了泰山在近代中西文明交流中产生的不利因素。若在论证泰山为“国山”之时,一同论及泰山对于近代中国社会转型的负面影响,这不仅不会减弱论证的力度,反而会使论证更为完整、厚实,也会使泰山研究更接地气。 由于因缘未济,易君左于1933年倡言的定泰山为“国山”之议如昙花一现,不数年就淹没无踪。2013年,周著为之校勘、笺注,并以史家之笔匡其未逮。二者相距整整80年,而学思文脉默然相通。此可见泰山魅力历久弥新,静待有缘人读之,思之,论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