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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本文以云南商号“仰光洪盛祥”账册记录为基础，兼与民国“昆明市家庭生活情形调查”相比照，以人们的生活消费支出为切入点探讨云南小家庭与世界市场的关系。认为20世纪30年代云南人的生活质量有明显提高，更重要的是云南人的生活与世界近代工业化的发展密切相关，是近代中国西南边疆地区经济与世界经济交往的一个例证。 关 键 词：仰光洪盛祥账册 城市家庭调查 云南人 近代工业 世界市场 作者简介：吴晓亮，1956年生，历史学博士，云南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地处中国西南边疆的云南地区，很早就与南亚、东南亚地区有贸易往来。近代以后，因英、法等西方国家将缅、泰、越、印等国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客观上将这些国家卷入近代工业化的浪潮。云南与这些国家和地区的交往，在市场、生活方式等方面也表现出近代工业化的某些特征。 “洪盛祥”是19世纪末期在中国云南兴起的一个著名的商号，其兴衰与国际市场密切相关。1888年，在“洪兴照”、“洪兴福”两个商号的基础上，董绍洪创办了“洪盛祥”，并以当时的腾越(今云南腾冲)为总部所在地，先后在永昌(今云南保山)、下关(今云南大理)、昆明、嘉定、重庆、广州、上海、香港以及与中国毗邻国家缅甸的仰光、瓦城、腊戍、八莫，印度的加尔各管、噶伦堡等地设立了分支机构，从事进出口贸易。“洪盛祥”的活动是云南与世界经济交往的一个缩影。 今云南省博物馆收藏有一本名为“仰光洪盛祥各项零星开费底第三册”的账册，记录了“仰光洪盛祥”商号在1936年1—12月的开支。其中，除了日常生活的必要开支如购买柴、米、油、盐外，还可以看到一些提高生活质量的项目支出。该资料未见学者使用。此外笔者还见到了一份20世纪30年代末的昆明市家庭生活情形调查报告，①对昆明市的贫、普通、小康和富等四种家庭类别共27户的人家作了入户调查，对其日常生活作了详尽的记录。两份资料互为补充，展现了云南人日常生活的近代化趋向，体现出中国西南边疆地区云南小家庭与世界大市场的关系。 一、洪盛祥账册及民国调查中日常开支的基本情况 (一)仰光洪盛祥账册 在仰光洪盛祥账册中，关于日常生活开支的记录非常详细，涉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以“盾”为记账货币，用“去洋×盾”表示支出金额。其中，食用支出主要记录在“福食”和“零星”项目中，支出总计3803.23盾；生存必需的食用品如大米以及燃料都记录在“福食”细目中；而像牛奶、饼干、葡萄酒、啤酒等都记录在“零星”目中。住宿支出有专门的“房租”一目，分办公房租金和住家用租金，总计2384盾；其中住家用租金显然为个体家庭所用，占房租的71.31%。衣用支出主要在“零星”、“敦睦堂”两个细目中，总计168.92盾。行的支出主要在“汽车费”和“车力”细目中，总计1617.63盾。其生活质量的提高主要体现在牛奶、饼干、牙膏、肥皂、洗衣费、留声机、照相器材、花鸟、电费等各项支出中，多记录于“零星”、“电费”等目；文教娱乐的支出记于“报费”、“敦睦堂”、“零星”和“制用物”等目中。详细数据请看以下统计：   (二)民国昆明城市家庭调查中日常开支的基本情况 20世纪30年代末，孙蕙君对昆明市的家庭做过社会调查，记录了贫户5家、普通户12家、小康户和富户各5家的家庭收入、食品、衣着、房屋、燃料和其他日常生活情形，其相关资料及统计数据可以与仰光洪盛祥账册的记录相参照，为我们探讨云南小家庭和世界市场的关系提供了一个重要观测点。  二、以仰光洪盛祥为代表的境外云南人的日常生活水平分析 (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 根据表7、表1，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居于首位的支出是“食”。该项共支出3803.23盾，占总支出的42.2%。一个明显的数据不能忽视，即用于提高生活质量的食物开支很大，支出1068.62盾，占食用开支的28.1%。其中购置牛乳、饼干占大头，其次有水果、白糖、牛乳粉、酒、纸烟、消食水等。牛奶是主食之外具有丰富营养的食品，洪盛祥的支出可以看出其除了每月有固定的“订”奶外，还有大量的零买记录，说明仰光商号的经营者对身体健康问题已经具有相当高的认识，所以投资较多。 根据表7、表6、表2可知，“住”的开支仅次于“食”，占总支出的30.29%。在当时，洪盛祥的公私用房主要靠租赁，故租金成为一大开支。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办事处”的房租明显低于“住家处”。在笔者看来，所谓“住家处”就是商号经营者或办公人员的私人用房，其租金占房租的62.3%；每月房租几乎是“办事处”房租的3倍。这可以说明私人用房在房屋面积、环境等方面一定有所讲究。此外，“电费”一项也有如此反映，即“住家处”的电费是“办事处”的4.4倍。由此可以论定，仰光洪盛祥的经营者或办公人员在居住方面有着比较高的追求，一定有较优越的环境。又据“仰光册”记录，该年共投资46496.75盾用于建房，故有“建筑费”一项，一些记录中有“新宅支用”的名目。如果这一建筑是洪盛祥的新居，那其居住条件的改善就不必赘言了。 根据表7、表3可知，“衣”的支出在衣食住行中最少，仅为总支出的1.87%，大多用于孩子的衣裤、皮鞋、衣料及制作等。相关记录多集中在“敦睦堂”和“零星”目中，涉及学广、学进、学凤、根有、根兴、贡兴、申美7个孩子，其衣用支出多与“学费”和“车力”支出同列。从当时的社会时尚看，能穿“皮鞋”，可以使用“车力”的人，应是当时有一定经济条件的人。 根据表7、表6可知，“行”的支出比重也比较高，占17.96%，主要集中在购买汽油上。从相关修车的记录中，可以看出仰光洪盛祥至少拥有“大车”“小车”各一辆，其在生活和商业交易中已经使用。作为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汽车”是财富的象征，也是生活水平提高的重要标志。 其他方面，如对香皂、牙膏、牙粉、发油的购买，说明他们对卫生条件的改善十分注意。笔者对“零星”一目作过统计，仰光洪盛祥在一年之中购买牙膏、肥皂共计7次；付洗衣费共有19次。 (二)丰富的精神娱乐追求 根据表7可知，尽管洪盛祥的生活支出占据主要地位，文教娱乐的消费支出仅占总支出的2.41%，但其代表着生活方式的一种变化和发展趋向，意义不可低估。 在“仰光册”中，洪盛祥人的精神娱乐追求主要表现在“订报费”、“零星”、“制用物”诸项里。其中，洪盛祥订阅《仰光日报》一份，体现出商号经营者的一种精神文化的需求。他们不仅要了解市场，更要了解世界、了解社会以及掌握更多的信息。这可以说明，传媒的发展必将使商人的视角投向世界，投向更为开阔的市场。 教育支出显然是针对子女就学而开支的。在文化娱乐的支出中，学费占24.85%，支出有学费、书本纸张及制服(即校服)等费用，这是洪盛祥人让下一代接受新型教育的一个实例。 在日常生活中，休闲娱乐对他们十分重要，如购“黄雀”二只，还要配有精致的“雀房用具”，饲养有宠物“小狗”，体现其身份高贵。他们有数笔买“花种”、“花盆”的记录，能够想象出房前屋后鸟语花香的景象。他们有购置“网球拍和网球”的记录，说明健身强体不仅仅是时尚，更是实际生活；采买“相机镜头”、“脚踏车”等，也都说明洪盛祥的经营者有极其浓厚的户外活动嗜好。所有这些，体现出他们在工作之余精神、休闲、娱乐方面的诸多爱好。不过，除了养鸟、种花继承了中国传统娱乐外，他们似更多地选择了西方贵族的休闲娱乐方式。可以说，仰光洪盛祥的精神娱乐也是东西方文化的融合。 三、昆明城市家庭生活分析 根据20世纪30年代末孙蕙君的入户采访和调查，②参考表8的统计，可以对四类家庭的衣食住行用作一简单分析。 其一，“食品”一项的支出占据第一位。但是“食品”所占总支出的比重随经济地位的不同有差异：经济地位越高其食品支出所占比重越小，经济地位越低的家庭其食品支出所占比重越大。如富户的食品支出占全年总支出的39.40%，小康户占44.3%，贫户则占80.69%。富户和小康户的食品支出比重与仰光洪盛祥的同类支出相近。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富户在米面等粮食的必要支出外，肉蛋鱼类支出比重增加，支出在食品类中居于第二位，说明富户的生活质量提高。而且，西式饮料咖啡、西式牛奶糖和点心的消费在普通户以上的家庭已经占有一席之地。 其二，“衣着”虽然在日常消费支出中比重不大，但小康户、富户的衣着中除了衣服衣料质地的差异外，衣料皆有用“洋布”的记录。调查资料又说：数十年来“衣服的质料大多由本地的土布渐渐改为由国内各地运入的和外洋输入的布或绸缎”；衣服的样式皆有“西服”、“中山装”的记录，因其为“一部分青年人”所喜好；③鞋子皆有“皮鞋”。 其三，在“房屋”一项中，贫困户和普通户多租房居住，而小康户以上皆有自建房屋者，富户还有车房等等。“洋房”样式在“市区外之新住宅区”多采用。④ 其四，“交通”一项中，随家庭经济条件的好坏也有不同，经济条件好的其相关支出就高，主要是车船、电报、邮资等。富户家庭或有汽车，或能包车，其出入以车代步等等。 其五，“文教”主要是子女就学和报刊的订购。除普通户有少数，其以上的各类家庭都有子女教育支出；小康以上才有订购报刊的支出，富户家庭都订阅报刊1—3份，有的还订阅画报。 其六，在娱乐方面，“消闲”的支出各类家庭不同。普通户、贫困户多是饮茶、听戏，而小康以上家庭则主要是看电影，看话剧等。有一个家庭的四个儿子每人每月要看电影10次，其母亲每月要看戏2次、看电影2次。受西方工业经济的影响，源自西方的影像传媒——电影已经成为人们消闲的重要内容。有的富户家中还有留声机、无线电等，说明人们在不断发展的传媒中获得越来越多的信息。通过影像和声音，增强人们对自身、对世界的了解，大大缩短了人与人、人与世界的空间距离。 其七，在卫生方面，“清洁费”的支出在普通户、小康户和富户中都占一定位置。其中，小康和富户的支出都比较大，富户各家皆自有厕所，其中有抽水马桶的占60%。 以上情况，说明在20世纪30年代末云南昆明城市家庭的生活质量和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西方近代工业化和文化的影响。 四、云南小家庭与世界大市场 (一)境外云南家庭的生活与世界经济，特别是近代工业化进程息息相关 仰光洪盛祥拥有汽车、相机、缝纫机、脚踏车之类的家用工业品，表明其日常生活已融入西方近代工业化的潮流。 在表6中，“汽车”一项的支出最高。从账目看，当时商号已经拥有大车、小车和“派司”，所以屡有“修理大车”或“修理小车”的记录。洪盛祥还雇用专门的驾驶员。在其“汽车费”一项中，汽油的支出最大。1936年一年之中购买汽油721加仑。⑤按英国加仑换算，1英国加仑等于4.55升，721加仑等于3280.55升。 1851年，美国人综合前人的发明技术、完善了缝衣机的结构，使缝衣机规模生产成为可能。在1860年至1865年间，美国缝衣机产量增加了一倍，其批量生产不仅满足了当时军备物资的需要，同时推动了成衣市场。但是，由于中国人制衣主要靠手工，而且大多是自给自足，缝纫机在当时显然不是家庭生活的必需品。洪盛祥在20世纪30年代就拥有缝衣机，从一个侧面反映其富有程度。 自1839年法国人发明第一台可携式照相机，相机的生产和技术由起步进入发展期。在中国，最初接触相机的可能是晚清的统治者，民国还谓之“西洋镜”。可以说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相机在中国都是一种时髦的奢侈品。仰光洪盛祥有购“相机镜头”的记录，一方面说明其生活和西方近代工业化紧密相连，一方面说明仰光洪盛祥的主人生活很时尚。 与世界上那些具有相当规模的企业和富有实力的商人相较，洪盛祥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号，其家用工业品消费微不足道，但是它以自身的能力融入了世界工业品消费大军，成为推动近代工业化发展的一员。 (二)云南城市的小康户和富户的生活水平与仰光洪盛祥商号的生活水平相似，说明云南小家庭与世界市场有密切的联系 民国时期，昆明个体家庭的衣服、皮鞋都取自市场，而衣服和皮鞋的材料又多为云南所生产。在20世纪30-40年代，昆明市有多家近代企业在生产设备、原料和技术方面多与世界市场有密切的联系，如筹建于20年代，正式开工于1938年的“云南纺织公司”，其所用原料有产自缅甸的，生产设备则有英国制造的织布机60架，纺纱的机器却是美国制造。又如1937年成立的“云南制革公司”，其制革方法和原料最初皆来自德国等等。⑥这些无一不是云南进入近代工业化体系的例证。 在休闲和娱乐中，西方文化对云南家庭的侵染也无处不见，那些用于休闲午茶的小杯咖啡以及那些仅有声音的留声机、无线电以及声像流动的电影，它们无一不是来自遥远的西方、来自推动人类社会大发展的工业文明。尽管我们目前还无法知晓这些物品怎样进入云南，怎样进入一个个云南的小家庭，但本文所涉及的这些实例却能表明虽然地处中国西南边疆，但云南和中国其他地方一样，与世界市场的联系从未间断。 注释： ①孙蕙君：《昆明市家庭生活情形调查》，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城市劳工生活卷上)，福建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25—232页。 ②参见孙蕙君：《昆明市家庭生活情形调查》，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城市劳工生活卷上)，第153—233页。 ③参见孙蕙君：《昆明市家庭生活情形调查》，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城市劳工生活卷上)，第172页。 ④参见孙蕙君：《昆明市家庭生活情形调查》，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城市劳工生活卷上)，第172页。 ⑤参见云南省博物馆馆藏《仰光洪盛祥各项零星开费底第三册》照片028—033“汽车费”。 ⑥参见孙蕙君：《昆明市家庭生活情形调查》，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城市劳工生活卷上)，第196—199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