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君臣肯花如此之大的功夫去读《资治通鉴》呢?从《资治通鉴》的命名便可以清楚,这是一部政治、历史教科书。对中国人而言,以史为鉴,不仅是古老的传统,并且是便捷易懂的途径。与王安石共同发动熙丰变法的宋神宗,很理解《资治通鉴》之于政治的重要性。前引徐应龙等人的奏疏援引了神宗御制序文中的几句话:“天人相与之际,休咎庶证之原,威福盛衰之本,规摹利害之效,良将之方略,循吏之教条,于是悉备。”神宗认为,从天人之间的互动报应、善恶盛衰的本原,到施政的效果、军事乃至行政的借鉴,《资治通鉴》无所不包。为宁宗讲读的士大夫们进一步阐述了《资治通鉴》的意义:“其闻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或关宸听,有悟圣心,涣发玉音,动与理会。”所载史实,正确的可以效法,错误的引以为戒,可以启悟君主,使之言行与天理相应。奏疏中的“动与理会”,对“理”的强调,很显然反映了庆元党禁之后勃兴的道学在经筵的浸透。 对于《资治通鉴》的意义,为《资治通鉴》作注的宋末元初胡三省有更高层次的认识,他说:“为人君而不知《通鉴》,则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恶乱而不知防乱之术,为人臣而不知《通鉴》,则上无以事君,下无以治民,为人子而不知《通鉴》,则谋身必至于辱先,作事不足以垂后。”“《通鉴》不特记治乱之迹而已,至于礼乐、历数、天文、地理、尤致其详。读者如饮河之鼠,各充其量而已。”(明贺复征编《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六《新注资治通鉴序》)按胡三省说法,《资治通鉴》不仅是教科书,更是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 南宋通鉴学大盛,有袁枢改编的《通鉴纪事本末》,有朱熹改编的《通鉴纲目》,更有众多的仿作、续作,如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刘时举的《续宋中兴编年资治通鉴》等等。可见,胡三省的归纳其实是反映了南宋人的普遍认知。正是由于有这样的认知,宁宗君臣才在经筵坚持了19年的阅读。 从奏疏还可以了解到一个有趣的事实,宁宗君臣的经筵阅读,并非逐字逐句的阅读,而是稍稍做了一些有意的节略,“东西魏、陈、隋及五季渎乱之事,有旨不读”。宁宗在未读之前,怎么会知道这些章节记有“渎乱之事”?无疑是应讲读侍臣的请求而下旨的。因为侍臣讲读之前事先需要认真备课。其时觉得这些章节“皇帝不宜”,所以才提出不读的请求的。由此可见,用什么内容做教材,如何教育君主,参与经筵的士大夫们是有着缜密心思和明确目的的。 对三百万言的19年阅读,宁宗很有成就感,不仅同意宣付史馆流芳后世,还大张宴席,款待陪伴他一同阅读的讲读官和相关人员。《玉牒初草》卷上在四月己未条载:“以经筵进读《资治通鉴》终篇,赐宰执、讲读、修注官等燕于秘书省。” 从宁宗即位之始,士大夫们便通过经筵的方式,用《资治通鉴》给这位已经27岁的新皇帝上课,并且一上就上了19年。其间,士大夫政治经历了韩侂胄和史弥远主政。思想文化领域则经历了庆元党禁和开禁,从此道学成为弱势王朝的精神支撑。后继的皇帝继承先皇的衣钵,大力提倡,还获得了颇有褒奖意味的理宗庙号。 除了上述君臣花费19年时光读完《资治通鉴》的奏疏,仅有两年记事的《玉牒初草》,在卷下的嘉定十二年(1219)还有一些涉及《资治通鉴》的文字: (二月)癸卯,徐应龙因进读奏云:“前读《资治通鉴》所载仇士良事,陛下能记之否?”上曰:“士良归老,语其徒云,天子不可令闲暇,暇必观书,见儒臣则纳谏,智深虑远,吾属恩薄而权轻矣。”应龙云:“陛下能记此,天下幸甚。” 读了19年《通鉴》,不是读过就算了。老师不时还要抽查提问考试,看皇帝读过的内容忘记了没有?侍读官徐应龙提的这个问题很重要。 在宋代的士大夫们看来,作为教科书《资治通鉴》实在是太重要了。在《玉牒初草》嘉定十二年九月我们看到了君臣共读《资治通鉴》的记载: 乙巳,徐应龙进读《通鉴》,至吴起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应龙奏曰:“昔之将帅,与士卒同甘苦,得其死力。今之将帅,事掊尅而不恤士,欲其临危效命,得乎?惟陛下严戒饬之。” (作者为日本学习院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四川大学讲座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