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中原和江南其他省区,贵州“文献不足”甚为明显。这种观念并非本省学人熟知,外省学界亦认为如此,一般民众更深信不疑。然而,笔者以为,“文献不足”实源于汉籍文献的单一视角。 如果我们放宽视野,不以汉文献标准为鹄的,不以汉字(文化)为唯一准绳,换句话说,不以自己的眼界和认知能力衡之于“他者”,而是涉及贵州本土民族的文献典籍,情况是否仍然如是?历史的偏见有其客观的史实或事实依据,当前不必深究。但时人的偏颇,一直像经济滞后一样视贵州为文化欠发达区域,实乃视野单一,认识不足,缺乏开放的文化观念和多元的文化视野所致。贵州文献以民族性和地区性为两大特点,二者既交汇重叠、风格迥异,内部又存在诸多各有旨趣的文化特征。具体表现为黔中、黔北的汉族文献,黔西北的彝族文献以黔东南的苗、侗文献,黔南、黔西南的布依族文献以及黔南的水族文献等。其文献语言内容之丰富、文化之多元、族群之复杂,明显与中原、江南省区迥异,显现其价值之珍贵。 贵州民族文献语言内容之丰富,与族群复杂有关,决定了文化的多样性。汉族、苗族、布依族、侗族、水族、仡佬族和彝族等民族语言,及至内部方言或土语,体现出丰富而多元的语言特点。语言不仅是“入手”的工具,更是文化本身的构成,甚至掌握语言成为一些学科的基本要求和立论之本。就贵州民族文献的语言基础而言,不难看出其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深沉的文化意义。贵州民族文献的内容构成,均具有百科全书的性质和特点。如汉籍的《黔南丛书》、苗族的古经、布依族和彝族的摩经、侗族的“款”等,无所不包,凡人类(民族)的一切行为,如政治、经济、历史、哲学、物理、科技等均有所涉及,即物质、制度和精神层面皆囊括其中。仅毕节彝族文献研究中心所收藏的文献就分为哲学、政治、军事等40大类,可见其内容之丰富。诚然,一个民族的典籍,岂不蕴涵该民族的方方面面?这也就是所谓的“百科全书”。民族成分的复杂,语言内容的丰富,奠定了贵州文化的多彩多样。 从贵州民族文献数量来看,除了千余部汉籍文献外,仅近年备受关注的苗、侗清水江文书,征集入馆的已达13万余份(加上民间存世者不下40万份)。据统计,目前征集到水书20000余册,其中三都水族自治县档案馆10000余册,荔波县档案馆近10000册,黔南民族师范学院水书文化展览馆100余册、都匀市档案馆200余册、独山县档案馆200余册、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档案馆30余册、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图书馆60余册。而布依族摩经,大多数布依族聚居的村落均有珍藏。散见于不同文章的不完全统计显示,荔波县现存5000多册,大河十三寨存300余册,贵阳地区散存168册,安顺地区经书有10000余册,黔西南望谟桑郎、石屯镇四个村寨发现200多册等。彝族文献从民国时期丁文江编印《爨文丛刻》始,一直受到学界关注,最典型者为毕节彝族文献研究中心,自建立以来从未间断过搜集、整理与研究,成果受世人瞩目。据统计,贵州总共有16个收藏彝文古籍单位,收藏彝族文献8000余册。仅上述列举的贵州主体民族文献,已见贵州民族文献之一斑,其他民族兹不赘举。贵州民族文献除收藏于贵州省图书馆、国家图书馆、中国民族图书馆、贵州省档案馆、贵州民族文化宫图书馆及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图书馆外,主体仍散存于民间,可见数量之大,将贵州视为文献大省亦不为过。 贵州民族文献不仅数量大,语言内容丰富,其文献价值也格外珍贵。除贵州省图书馆、贵州省博物馆等珍藏黔省汉籍善本、珍本和抄本等大量珍贵文献外,仅近年历四届列入国家珍本古籍名录的水书就达69部,贵州参加二届入选名录的彝族和布依族古籍分别为12部和10部,相关文字学家更确认布依族为中国第18个有文字的民族,足见其影响重大。贵州民族文献的生成时间和流传可谓源远流长,据相关领域的专家研究,水书的起源研究堪比甲骨文,有“活的甲骨文”之美誉,追溯到夏商时期;彝族文献则多有叙述夜郎甚至更早者,时间至少可以推到先秦两汉;布依族摩经成文下限不低于唐代;而苗、侗清水江文书自明清民国以降,直至当代,绵延500余年不曾间断。如此看来,中国的文字或文献发展史,仅贵州而言,亦存在汉文字文献和少数民族文字文献两大平行系统。 《论语·八佾》篇孔子云:“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常言贵州乃蛮荒之地、缺乏文化之区者,其实是不知贵州文献之故也,若能取用贵州各民族之文献,总体考察贵州社会、历史、文化,黔省多元、丰富而深厚的文化面貌当如实呈现,岂是文献不足征? (作者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清水江文书整理与研究”课题组成员、贵州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