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时候,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武汉,我们乡下也来了日本人。但是我对日本人没有印象,比我大两岁的同乡说他记得很清楚。我只记得父亲说过,日本投降时,有一个日本兵被我们乡下人打死了。我印象最深的是国民党的兵。我亲眼见过抓壮丁,乡丁极为横蛮,抓到人,五花大绑,拉走了。我们乡下有新四军地方部队活动,乡下人称他们为“老四”。有一天早晨起来,看见我家门口不远处有一个人被砍了头,躺在地上,身上盖着芦席。父母告诉我,大概后半夜,天快亮,“老四”来了,街上正住着十来个乡丁,平时为非作歹,“老四”上过当,这回“老四”摸了他们的老窝,一个当头的不肯走,就在我家门前不远处被砍死了。那时候,我父母已经起了床,准备早上的生意,听到外面的声响,一清二楚。他们赶快把灯吹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有一次,乡人张印甫带头,缴了前来收税的乡兵的枪。国民党军队开过来,大事张皇,把稻草放到居民屋顶上,准备放火焚烧。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不知道如何渡过这一难关。母亲把我拉到怀里,告诉我不怕不怕。后来听说,大概是乡里有势力的人送了钱,才免去了这场灾祸。 大约1947年,我家乡驻扎了国民党正规部队,美式武装,士兵戴船型帽,绿哔叽军服,腰里挂着手榴弹,很威武。我对这支军队有两个印象,一是在上学路上,他们放出大军犬嗷嗷大叫,吓得我们要绕很远的路去上学;二是有一天早上,一个小军官和几个士兵到我们家里吃油条等“过早”,吃完了起身就走,父亲上去要他们“会账”,那小军官摸着腰里插着的手枪,眼睛一横就出门,父亲哪里敢跟他们要钱。那时我正在场,亲眼目睹。我后来到台湾开会,在会上遇到一个少将,还跟他开玩笑说:“贵军现在纪律如何?还抢老百姓的东西吗?” 1948年,记得我在上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童子军”,也要我参加,规定要穿着正规的童子军军装。我父亲用白土布请裁缝做了一套,用土颜料染色。我穿着这套自制的“军装”到学校上操,被老师叫出来罚站,当众出丑,我深感侮辱,但是没有办法。 1949年之前的几年,地方很不安定。有一伙被老百姓叫做“清乡揪锁盗坛队”的似兵似匪的人(大约由败兵、土匪等组成,带枪的),经常出入乡里,抄家抢东西。那时候,只要狗一叫,老百姓就知道“盗坛队”来了,大门都不上锁,赶快躲起来。记得有几个晚上,听到狗叫,父亲赶快把我们几个孩子从床上拉起来,躲到菜园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狗叫的声音渐渐远了,才敢回家。 (未完待续)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