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王定一 定一主任: 附上苏兆祥君一函。按苏君之押,业已退清,今以赔偿损失,实在没有力量。苏君已将可卖者卖完,仅能凑足五六十石,拒(距)工作组所定五百石之数尚远。苏君最可珍贵之唐画一幅,业经捐献给文物委员会。张厅长熟秀(宏亮按:应为秀熟)可以为证。即此,似有可以原谅之处。希望深予了解,在其缴足六十石后,准其结束,如何?倘邀谅解,并望通知工作组。我以文物保管委员会资格,特为写此一函,并非无故代地主说情也。 此致 敬礼 李劼人 一九五一年五月五日(贺宏亮 整理) 致杜心源 心源先生鉴: 捐献价值美金十万元之唐画的苏兆祥,现在确已一贫如洗。为了完成退押任务,所以产业书籍都已卖光。现在因赔偿农民损失,由东打铜街工作小组吩咐缴纳食米五百双市石,彼百方筹借,在五月十一日,仅缴到五十余双市石,而力量已经尽了。即在五月十一日,遂被东打铜街工作小组扣押,罚站颇久,到五月十四日释出,而腿已肿(一因年纪已过七十岁,二因跌过一跤右腿业已受伤故也)。工作小组限令到五月二十日,必须缴足五百双市石,不然仍须押办。现在苏兆祥向文物保管委员会申请对彼所捐唐画,略予照顾,盼望付予食米四百四十余双市石,以便如期缴付到工作小组。苏兆祥所请,在情理之中。但文委会安有此将近九百万元之款以作购价。何况苏今日所缴者为赔偿,此则须视情形轻重,并其有无力量而定。苏之情形并不重,而已筹缴到五十余双市石,按照情理,政府方面实在应予以切实照顾,将所欠之四百四十余双市石之款,明令豁免。不然,亦何足奖励好人,使其踊跃捐献。如政府真难出此,则文委会确有付出此四百四十余双市石之款的责任了。(五百双市石之赔偿,不过由工作小组定之,并无标准可言)今苏兆祥限期只有三天,过此又不免于押办,希望先生设法要紧,我以文委会委员资格既为说其将唐画捐出,便不能不为之减少苦痛。我今再负责说一句话,即是苏兆祥除捐出之唐画外,实已一贫如洗了。 此致 敬礼 李劼人 顿首 五月十六日(注:是1951年)(贺宏亮 整理) 以上二信,由贺宏亮先生发现并整理。为了有助于读者对二信的理解,有必要将事情的原委稍作介绍。我在整理、出版《李劼人晚年书信集增补本》时,也整理过两封李劼人为苏兆祥解释、求助的信。加上这两封信,四封信分别是写给当时的中共川西区党委第三书记、西南局组织部第一副部长龚逢春,成都军管会文教委主任杜心源,川西行区委副秘书、川西行署委员、监察委员会副主席、川西七县农民协会联合办事处主任王定一和七联负责人邓泽。李劼人当时的身份是以民主人士出任的成都市副市长。 李劼人所写四封信为之说情、辩解之人苏兆祥,字琢章,民国时期任四川高等法院院长。此人1920年代在甘肃任省高等审判长,有人向督军陆洪涛献敦煌莫高窟唐观音绢画一幅,因陆氏粗鄙不识画像珍贵,即让与他以月俸若干购得此画。购画后,苏兆祥精制二尺见方之紫檀木盒,将画密封珍藏。1926年,考古学家陈万里到甘肃考察敦煌遗迹,曾亲睹此观音绢画,并作了生动记述:“应次洲厅长之约诣督署,并识苏高等审判厅长、张检查厅长二公。苏出示所得敦煌唐画绢本。左侧画观音坐像,左手提净瓶,右手执杨枝,赤足踏莲花,其前莲花石台上有盆花,一王者跪于右,手托供物,顶上现法器,一童子倾果盘,桃数枚落空中,画极精美。线条细而劲,非唐人不能为也,造像二具也极佳。”(陈万里《西行日记》)苏得此画后,有日人拟以20万银元向苏购买此画,又有美国大学欲以十数万美金购置,均被告知不售。苏兆祥之子苏进德回忆道:1939年张群主川,举荐苏兆祥任四川高院院长,苏常与在川考古名家相聚,相互展评私家珍藏文物,谢无量、杨啸谷等对此唐画均有题跋,杨称此画为双丝为眼绢,为唐代独有:色彩绚丽,为宝石研细所绘。抗战胜利后,苏兆祥司法界的同僚梅汝璈,派任远东国际法庭大法官审判日本战犯,赴东京前来蓉辞行,谈及日本侵略军总部档案中,载有此敦煌观音绢画及其物主的详细资料。由此可见此画的知名度。 在苏氏后人的回忆中,成都解放后,川西博物馆馆长谢无量、川大教授徐中舒、蒙文通等,倡导藏家捐献文物。苏氏父子商议后,以敦煌文物本属国家所有,民间无力保存,为永存后世计,捐献国家为上,遂将此画送至川西文物局。川西文物局特复函褒奖。两年后,唐画送京鉴定,被留京借展,至今仍藏于北京。而苏兆祥则被安排做省文史馆研究员。收入《李劼人晚年书信集增补本》的前两封信披露了一些不为苏氏后人知晓的事情。苏家捐出唐画后,被要求减租退押上缴数百石之数,李劼人在1951年5月18日专门为此致函邓泽,写道:“彼已一贫如洗……其实在众人之意,应当说出此画价值之高,苏君捐出为数已大,其实在无力措缴之四百余双市石,在理应豁免可也。”“故我以文委会委员资格写此一信。希望兄力与定一主任商量,务望做到豁免为好。因此唐画之捐出系我发动,今无切实照顾,实不惟我对不起苏君,且影响我将来鼓动他人也。”此言明李劼人乃发动苏氏捐画之人。同年12月18日李劼人致龚逢春的信中又写道:“但求政府予以合理照顾,俾其得以结束以后谋求生活。”龚逢春当时担任了党政要职,苏兆祥被安排做省文史馆研究员,应与李劼人做疏通工作不无关系。 新发现这两封信,证明李劼人为苏兆祥的事情向有关方面至少写过四封信。解放初期,副市长任上的李劼人为其他文化教育领域多人如刘鉴泉、魏时珍、廖学章、张颐等写信说项。这影响到他以后的政治生活,迫使他淡化行政生涯而回归文学创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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