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版本的《书衣文录》 一 孙犁一生,酷爱读书;尤其是他“惜书如命”,有口皆碑。 他的《书箴》这样说:“我之于书,爱护备至,污者净之,折者平之,阅前沐手,阅后安置,温公惜书,不过如斯。”他是言行如一的。 他爱护书籍,从小时候就学会了给书包书皮,即用牛皮纸给书包装一张保护书的皮——孙犁叫它“书皮”,以防止被污染、被撕毁、被破损;即使读过几遍,书籍还能完好如新。 我国古代,书——好的书,常常有题跋、识语等等。这是藏书家、鉴定家直接写于所藏之书的首尾。所写的内容,不外乎书的得失及其来龙去脉,和个人的读书心得,拟研讨的问题等。后世之人,可以根据书的序、题跋、识语等,了解该书的成书过程、写作缘起,以及其流传过程和被修改、增删等情况。对更古的书,还要辨别其真伪,被篡改否。书籍是文化的载体,珍惜书籍就是对祖国文化的尊重。 对于古代读书人的这一传统,孙犁给它作了改造、更新和发展。即他从不把字直接地写在好端端的书上,而是写于书皮上;他不仅写了“题跋、识语”,还写上了个人的心路历程、国家大事、社会生活、日常见闻,以及气象物候等,可以说包罗万象,无比丰赡。虽然是片言只语、一鳞半爪,却是窥一斑而见全豹,尝一脔而知全镬之味。由此,他独创了一种新的写作样式——“书衣文录”。 “文革”初期,孙犁的藏书被查抄走了。他是书籍大户,他的书曾被运了好几汽车。1972年,书籍发还了,但许多书籍,被捆绑、折腾、抛掷,弄得破损不堪,他看了非常痛心。于是,他到处收集废旧的牛皮纸,如向报社摄影组的同志索取用过的大信封;也有的同志干脆把旧的牛皮纸塞入他的办公室抽屉里;还有的同志买了成捆的纸给他送到家里。他自己也让家里人买过纸,再有看到包装水果的纸可利用,立即倒出水果,裁纸包装书籍。像妇女做针线活一样,一本一本把破烂、污损的书籍包装上一件外衣。 孙犁在很长时间,包装旧书,他说完全是“消磨时日,排遣积郁”——这样的话,在“书衣文录”中,多次出现。但是,他在题写书名、作者、卷数于书衣之上,同时“偶有感触,虑其不伤大雅者,亦附记之”,“内心有不得不抒发者”,也不时地流露出来。这样,他在书衣上所写下的文字,“实彼数年间之日记断片”,“藉存数年间之心情行迹”。这些东西,都是他在“身处非时”,以特殊形式发出的呼声。也是他的“蝉鸣寒树,虫吟秋草,足音为空谷之响,蚯蚓作泥土之歌”。他的“书衣文”,随手而写,不拘一格,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日常生活,思想感情,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无所不包。虽然在形式上,不是杂文,也不是随笔,甚至不成文,但却蕴含着深邃的思想和真挚的感情,而且语言轻松活泼,不乏睿言隽语。 “书衣文录”已是研究孙犁晚年思想发展变化,最主要的、不可或缺的资料。 二 现在收集到的“书衣文录”,最早的写于1956年、1965年,寥寥几则。大量的是写于1972年到1976年,即“文革”的后五年,其中1975年写的最多,有一百多则;“文革”结束后,他依然延续着写了下来,迄于1995年再次患病。 “书衣文录”的写作,孙犁最初并未想到公开发表,也不想把它藏之名山,只是改革开放之初,“思想解放之期,文路广开,大江之外,不弃涓细”。在报刊编辑纷纷向他约稿时,他才“略加整理,以书为目,汇集发表”。最早发表《耕堂书衣文录》的是《天津师院学报》(1979年第一期)、《长城》文学丛刊(1979年第二期)、《长春》(1979年第十、十一期合刊号)、《河北大学学报》(1980年第一期)、《芙蓉文学丛刊》(1980年第一期)、《柳泉》文学丛刊(1980年第一期),都是一些知名度不是很高,也不是广为流传的大型刊物。以上,大都是写于“文革”期间的;此后,陆续在各地报刊上发表的,有许多是新写作的。 “书衣文录”第一次收入单行的集子,是1981年6月出版的《耕堂杂录》(河北人民出版社),随后,当年8月,出版了《孙犁文集》(共五册,百花文艺出版社),亦收入了同样的内容。再后,随时发表的就随时收入了孙犁当年出版的散文集子,计有《陋巷集》《无为集》《如云集》等。1992年出版了《孙犁文集》(珍藏本,共八册,百花文艺出版社),续编三收入以后发表的“书衣文录”。1995年,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的《孙犁散文》(三册)亦收入了“书衣文录”。2004年出版的《孙犁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和2013年的《孙犁文集》(补订版,共十册,百花文艺出版社),共十册,都收入“书衣文录”,但都没有更多的内容。 《书衣文录》的第一个单行本,是1998年征得病中的孙犁同意,由刘宗武编选,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2013年,纪念孙犁诞辰一百周年,作了部分修订、补充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次出版。 我对孙犁的“书衣文录”情有独钟,始终有强烈的兴趣和真诚的爱好。我喜欢他是性情中人,敢于流露自己的真情实感,说的都是真诚、实在的话,毫不做作,毫不装腔作势,以哗众取宠。从其中,我发现了他的生日,前后四次,与津门的年轻朋友为他祝寿(有一副寿联,很多人与孙犁在其前合影);我曾请他把在“书衣文录”中的“书箴”写成斗方,裱装起来,置之案头,时时默诵,铭记于心。我还为他的“书衣文录”拍下书影。在他1993年大病之后,康复得很好,1994年夏,我给他拍了十一幅“书衣文录”的书影,有三则没有发表,第一次编单行本时就收入书中。在他去世之后,我随着电视台拍纪录片时又乘机拍到一些“书衣文录”的书影。我一直期待着看到“书衣文录”的全貌。 2015年5月,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孙犁的《书衣文录》(手迹版),令人感奋,但我细阅之后,发现全书收入的并不完全。且不说已发表的“书衣文录”不是都有手迹——是不是它们都不复存在了,还是别有原因;即以我不久前拍摄的许多幅“书衣文录”书影(手迹)书中也没有。就我所知,孙犁在世时曾把有“书衣文录”的书送过人,例如,《天津杨柳青画社藏画集》一书,我是从石家庄孙犁大女儿孙小平家里拍到的。所以这个版本的手迹,不是很全的。不过,孙犁的藏书我也了解大概,再有也不会太多了。 我很想把已出过两次的《书衣文录》,据“手迹”补充、订正,以期给读者一个全新的版本。刚好“星汉文章”约我再编《书衣文录》,可谓正中下怀,不谋而合。 下面,把据《手迹》再编的《书衣文录》有关问题向读者交代一下: 一、凡有“手迹”的“书衣文录”(包括我拍摄的),以前没有发表,一律补入。有的仅仅是书名、包装日期,或××赠等,并无实际内容。因此,孙犁没有发表它。孙犁生前曾为自己的藏书编过一个书目,后来给了出版社的一位编者,可惜迄今不知去向。所以,有了这些书名约略可知孙犁还收藏了哪些书,为研究他晚年的思想变化提供参考。有“××赠”等字样,可见孙犁多么重视友情,受人之赠,念念不忘。 二、凡公开发表时删去的文字,一律补上;凡改动的文字,也按“手迹”改过来。我对照了一下,删去的或改动的,都无紧要的事,“无关宏旨”,也不伤作者原意。只是以前没有公开个别人的姓名,今已时过境迁,一切都随着时间消失了。有的文字,是发表时加上的,也都保留着。读者有兴趣不妨新旧版对照着看看,可知孙犁如何遣词用字。 三、今次编的《书衣文录》,从“手迹”本补入141则,从刘宗武拍摄的书影补入7则,共148则。 四、我是尽力“按写作年月”,编排“书衣文录”的顺序,以保持“日记断片”的风貌;极个别的地方,由于“手迹”不够完整、清晰,可能不够准确,希望得到新的资料,以便纠正。 五、与旧的相比,这是个最新的、比较完整的“书衣文录”版本,但不能说是万无一失的。或许还有极少“书衣文录”,有待发现,有待补充。 六、本书附上孙犁包装好的书籍并写上“书衣文录”的图片,可供爱书人学习、欣赏,学着孙犁那样爱护图书。 (此文为即将出版的《书衣文录》增补本编后记,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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