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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变迁视野下人口较少民族文化传承路径及其困境——以云南布朗族为例

http://www.newdu.com 2017-10-20 《民族学刊》(成都)2013年 郗春嫒 参加讨论

    【摘 要】全球化浪潮使得布朗族如其他绝大多数少数民族一样正面临外来文化冲击,如何有效传承本民族传统文化日益重要。本研究认为,教育是人类文化传承的重要途径;随着社会的发展,布朗族传统教育的模式及其功能发生了改变;民族地区现代学校教育责无旁贷地成为当今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场所,尽管它正面临传承与发展的两难困境。
    【关键词】教育;人口较少民族;文化传承;布朗族
    【作者简介】郗春嫒(1972-),女,云南曲靖人,民族社会学博士,云南大学民族学在站博士后,云南财经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民族地区教育与社会发展研究。云南昆明650221
    随着全球化影响的加深,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其发展滞后地区加快了追求现代化的步伐。与此同时,少数民族,尤其是人口较少民族传统文化也在渐渐丧失,并且呈现日益加速的趋势。如何使民族文化有效传承并使之走上可持续发展道路已逐步成为国际国内有关组织及学术界关注的焦点。在此背景下,本研究以教育实践为切入点,探讨当今时代人口较少民族文化传承的路径选择。
    一、教育与文化传承的理性思考
    (一)教育的本质是文化传承
    所谓教育即“传递社会生活经验并培养人的社会活动”[1]。教育的首要功能就是传递社会生活经验,以此实现新一代与老一代的接续。这里的“生活经验”主要指有关人类生活的知识、技能、思想品德等。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育统计局1976年编定的《国际教育标准分类》中,教育被界定为:“教育是有组织地和持续不断地传授知识的工作”。该文进一步阐述“知识”是指人的行为、见闻、学识、理解力和态度、技能以及人的能力中任何一种可以长久保持(而并不是先天或遗传产生)的东西[2]。显而易见,以上两个较有代表性的有关教育的定义中所提及的“生活经验”及“知识”实际指的就是文化。因而,从教育内涵的界定中不难推导出:教育的本质就是文化传承。文化知识是教育得以进行的必要前提和基础,教育活动过程就是一个文化传承的过程。
    (二)文化传承通过教育得以实现
    一个民族要想繁衍发展,必须依托一定的载体或媒介把本民族业已形成的生活经验代代传承下去,这个“文化在民族共同体社会成员中作接力棒似的纵向交接过程”[3]就是文化传承,这一过程所依托的载体就是教育。因而,教育活动是人类社会文化传承的渠道,民族文化传承通过一定的教育得以实现。某一社会或民族的文化就是通过这种群体或个体的教育行为而得到代际的传承,因此文化人类学家认为,文化传承就其本质而言不仅是一个文化过程,而且更是一个教育过程。[4]社会通过教育将前人所积累的生产和生活经验、道德观念和行为规范、科学技术和人文知识等,有计划地传递给下一代人。正是由于教育活动,人类的文化才能够一代又一代地承接下去而不致中断。显然,教育是人类文化传承的重要途径和手段,在今天学校教育成为主体教育的社会里,人类文化的传承重任主要就落到了学校教育身上。
    (三)教育内容的选择决定着文化传承的广度及深度
    教育对文化的传承,主要是通过选择、整理和传递文化来实现的。“选择文化贯穿于教育的全过程,教育的每一活动、其过程的每一方面都包含着选择的意义”,“教育对文化的选择,主要受教育的文化价值的影响”[5]。我们可以这样说,教育选择什么文化,什么文化就可以得到传承与弘扬,而不被选择的文化,则意味着中断甚至是消失。一般来说,在教育过程中,教育内容中民族文化总量的多少,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民族文化传承的广度;教育内容中是否选择了民族文化的精华与积极的部分进行传承,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民族文化传承的深度。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教育内容的选择制约着民族文化传承的质量,决定着民族文化传承的广度及深度。
    二、布朗族传统教育模式及其功能变迁
    (一)传统教育模式及其功能
    在学校教育没有出现之前,一个民族主要是通过广义的传统教育即社会教育、家庭教育、寺院教育来传承本民族的生产生活经验,传承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传统教育伴随着民族生存和发展,在民族社会文化发展的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
    1.家庭教育
    布朗族有语言无文字,因而关于本民族的生产生活经验及文化,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全部靠长辈对小辈口耳相传。即便学校教育进入布朗族人们的生活领域后甚至到现今,口耳相传生活技能及传统文化依然在布朗族的现实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家长的言传身教是每一位家庭新生命接受到的最初最朴实最持久也最重要的教育方式。火塘教育是布朗族传统教育比较重要的组成部分。不管是在施甸还是双江,“火”是布朗族自然崇拜中普遍崇拜的对象之一,每年都有相应的与火神相关的祭祀活动。传统的施甸布朗族“一步楼”及双江布朗族“鸡罩笼”民居中必设火塘,通常置于堂屋右侧靠墙处,火塘支有铁架,凡烧水煨茶、煮饭烤肉,都在火塘上进行。火塘是一家人的生活中心,不能轻易跨越而行,尤其是女性更不能从火塘上跨过。在那些没有电的悠悠岁月里,火塘是全家人的光明所在;在冬日寒冷的夜晚,火塘给全家人带来无尽温暖。当夜晚来临,劳累整日的家人围坐火塘,除了闲聊,家中长者一般会给孩子讲述或吟唱本民族的一些古老传说和歌谣。其本意也许只是为了消遣时间,安抚、娱乐孩子,但实际上却使孩子们在这种“耳濡”中接受了本民族的传统文化,慢慢对本民族文化有了一种文化认同感。在我们的调研中,大多数学生在回答“如何知道本民族传统文化”时都选择“听家中长辈讲的”。长久以来,“悠悠火塘”在传承布朗族民族文化、强化本民族认同感及民族凝聚力方面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及地位。然而,无论是在邦协还是木老元,我们发现,在新建的时尚“汉家屋”里,水泥地面的堂屋里已经没有了火塘的踪影,火塘教育——这一传承本民族文化最便捷有效的重要教育形式不久将因失去火塘这一载体而渐渐退出布朗人们的生活。
    除去火塘教育之外,家庭教育的另一重要部分就是围绕生活情境而展开的一系列有关生产生活技能、日常礼仪禁忌、待人接物等方面的口授身教。比如在孩子很小时就让他们参与家务劳动,而后到田间地头劳作以学习谋生的基本技能,男孩学着如何饲养牲畜、种植庄稼、上山砍柴打猎、下河摸鱼捞虾;女孩学着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纺线织布、照料小孩。与此同时,在社会生活中教给小孩社会规范及礼仪道德,例如在长辈入室或吃饭时,孩子要给长辈让上座;有客人来访,孩子要热情招待客人入座,给客人倒茶递烟;请客人吃饭,孩子不能和客人一起用饭,要等客人吃好后,才允许入席等等;布朗族在生产生活中也形成了很多禁忌,这些禁忌主要由长辈随情景而实时讲给孩子,如家中的火塘是不能跨越的,火塘的上位是家中长者的;不能动竜林内的任何东西等。
    家庭教育教授给孩子谋生技能同时也规范了子女日常待人接物的行为,使其不仅能够立身于世,也知晓了生活的基本礼仪,一方面为其今后融入群体、立足社会打下良好的道德基础,另一方面也使本民族的文化得以代代传承。
    2.社区教育
    社区教育是家庭教育的延伸,通过社区中人际间互相交往和联系、社区公共空间中举行的各种仪式,布朗族孩童在亲身体验和实践这些活动中不断接受到本民族关于民俗、宗教、伦理道德等传统文化的熏陶和感召,使他们逐渐成长为一个能为本社区所认同接纳,同时自己也认同该社区文化传统的成员。社区教育形式多种多样,主要是各种婚丧嫁娶、节庆期间的群体性活动或仪式,在参与这些仪式或活动的过程中,布朗族儿童渐渐完成了其社会化的过程。如在施甸木老元,“打歌”是当地布朗族最喜欢也最常见的欢庆形式,不仅在每年农历二月初六有自己的打歌节,而且凡是过节或办喜事,“打歌”是必不可少的重头戏,不分男女老少,没有时间人数及年龄限定,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围场踏跳直至通宵达旦筋疲力尽。很多布朗族孩子第一次社交活动就是在打歌中完成的,许多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就被长辈带到打歌场,听着歌声不仅不闹人,有些还会和着节奏手舞足蹈呢。[6]等稍大之后,就让他们参与到舞者队伍中,虽然还不会唱,但听着歌声,合着节拍,一举手一投足,慢慢就能跟上调了,现在木老元的许多打歌高手,民歌皇后就是从小在村寨的打歌中耳濡目染出来的。很多人的恋爱对象也是在打歌中认识的①。在邦协,每年的插花节、开门节、关门节期间,全村老少齐出动,绕着寨子跳蜂桶鼓舞,对歌等,孩子在欢庆的过程中慢慢成长,传统文化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被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社区教育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是宗教教育,通过各种宗教仪式,感召了群体心灵,强化了民族群体意识。邦协的“祭竜”仪式至今依然得到较好传承与保留,每年的“祭竜”仪式不断强化着邦协布朗族远古传承下来的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对大自然怀有敬畏之心的这种意识形态,规范着村寨村民的行为举止,这种民族情结在增强社区凝聚力的同时也较好地保护了生态环境。时至今日,邦协村后的“竜林”生态依然被保护得极为完好。当你走进邦协,也许会被如此近在眼前的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林地所震惊,宗教教育的力量在“竜林”得到了彰显。施甸木老元的“接木龙”是每年最为重要的宗教祭祀活动之一,每年农历正月初二,寨中长老率领全村寨男女老少齐集于村外的“龙井”边焚香烧纸,设案祭祀,祈求木龙吐水,大地滋润,给村民带来好收成。在这种群体性仪式中,村民生活空间得到拓展。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交流得到了加强,特殊语境下产生的宗教情感增强了群体认同感与安全感。
    各种日常仪式也是社区教育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如布朗族传统婚礼有一套基本程序,各地略有差异。施甸新娘出嫁前的一系列仪式中哭嫁最有特色,“不哭喜不出”,许多女孩很小就要随母亲或姐姐去观摩村寨出嫁新娘的“哭嫁”,在哭嫁的过程中,传递了一种长辈对如何在新环境中为人处世的教诲,更重要的是新娘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之情,孩子在观摩的过程中不仅学到了唱腔唱法,也受到了关于做人做事的启迪,对尚未成人的孩童也起到很好的现身说教作用。
    形式多样的社区教育,内容丰富多姿,在寓教于乐中,既娱乐了孩子的身心,也培养了成员之间的团队协作、互助互爱,各种仪式也对社区成员的举止行为起到引导及规范作用,极大地增强了民族认同感和社区凝聚力。
    3.寺院教育
    施甸布朗族受汉族影响较大,历史上曾信仰过佛教但规模不大,存留时间不长,因而寺院教育在木老元乡布朗族的日常生活中并没有太大痕迹,至今更是几乎从村民视野中消失。双江布朗族受傣族影响较深,因而双江县的布朗族除令地村外几乎村村全民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至今很多村寨依然保留佛寺,有些佛寺为后来重建,如邦协村原来位于寨中的佛寺曾于文革被毁,后又重建于村口,是附近村寨节庆聚会的重要场所。据双江教育志记载:明成化16年(1480年),耿马土司属官罕廷发派人从孟肯(缅甸男掸帮景栋)请来佛爷,传授上座部佛教,双江勐勐以傣族为主开始兴起宗教文化教育。②邦协布朗族一直以来受傣族统领,因而几乎全村信仰佛教,寨中曾有一座缅寺,新中国成立后的学堂就设于寺内,目前邦协村内60岁以上进过学堂的人都有在村中缅寺上学的经历,但该寺在“文革”时期被毁,1978年后,上座部佛教逐渐恢复原状,经过多方筹办,又在村口重建缅寺一座,在附近村寨很有影响,佛教节庆日周围的村民都到邦协的缅寺来举行活动。
    按佛教教规:教民凡年满七八岁的男童必须入佛寺当和尚,读经文,接受教义、法规教育,否则无社会地位。因而邦协凡是信教的教民,家里男童年满七八岁时都送入缅寺当和尚,否则被别人看不起,这一习俗至今仍在保留。“男娃娃必须当和尚,否则低人一等”,③“如果一个男娃娃没有当和尚的经历,会被认为是父母没有尽职”④。当和尚长则3-5年,短则一个月,现在已经缩短为3-7天③。寺内的长老佛爷是教师,和尚是学生,主要读经文、教义,学有长进达到“五戒”要求的,升为佛爷。佛爷接受长老关于经典、礼仪、神画、冥物制作等的传授,学达识博品优者晋升为长老,长老精通傣文。和尚初识傣文,回俗后能用傣文的很少,但也成为社会中的有地位的人,如果没有当和尚的经历,在社会上将无法立足。
    男孩进入佛寺,系统学习傣文、佛教教义、法规,因而从一定角度来看,寺院教育是布朗族社区传统教育中比较正规的、有组织有计划的一种教育形式,虽然教育内容单一且经年不变,但在某种程度上佛教的宗教文化依然发挥着社会整合及教化的功能,使得全村的信徒能够构成一种“宗教语场”,结成一种特殊且牢固的宗教关系,从而产生一种有力的宗教情感,淳化民风,有利于社区的稳定与团结,这也是这些布朗族社区目前还有夜不闭户习惯的主要原因之一。
    (二)传统教育模式文化传承功能的变迁
    布朗族传统教育伴随布朗族的产生而产生,随着布朗族社会发展而变迁。作为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传统教育在其历史演变与发展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不仅具有传承千百年来本民族积累的物质财富及精神财富的功用,而且也是本民族获得适应其生活环境的生活常识及生存技能的主要途径。无论是家庭教育、社区教育还是寺院教育,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保护、民族认同感及社区凝聚力的加强,都发挥着无可替代的重要功能。
    然而,随着现代化的冲击,传统教育模式文化传承功能日益弱化。主要体现在如下几方面:
    1.家庭教育功能弱化。这主要由以下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是家庭居住布局及业余消遣方式的改变,“火塘教育”这一主要家庭教育的载体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传统家庭教育的功能。二是随着对外交流的加剧,村庄里出现越来越多的空巢家庭,留守儿童比例逐年上涨,父母的缺席使得孩子的早期家庭教育变得残缺不全。同时随着青少年外出打工的低龄化及普及化,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开阔了眼界,传统的父辈权威受到了挑战,家长的言行不再如过去一样在孩子心中具有绝对权威,这也一定程度削弱了传统家庭教育的功能。三是随着义务教育的有力推行,现在的农村小学基本采用寄宿制,一周之内孩子至少有5天半是在学校度过的,在家庭里生活的时间大大减少,共同生活时间的减少使得家庭教育难以发挥其应有功能。
    2.社区教育日益淡化。社区教育是家庭教育的延伸,它主要是通过社区中人际间互相交往和联系、社区公共空间中举行的各种仪式来完成教育目的。随着现代化的介入,各种媒体对主流文化的传播改变了人们的休闲方式,人们闲暇之余不再如过去一样聚居在社区的公共空间,更多的是聚在电视机、影碟机前面消遣,传统社区公共空间生活日益减少。此外,由于大量青壮年外出打工,传统的很多节庆及仪式也变得越来越难以举行,社区教育日益淡化。
    3.寺院教育逐渐消解。双江的布朗族受傣族影响,全民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因而历史上寺院教育是布朗族传统教育的主要模式之一。寺院教育是布朗族社会分层与流动的最有效机制。按教规,所有男性教民凡年满七八岁的男童必须入佛寺当和尚,读经文,接受教义、法规教育,否则在社会上难以立足。这一习俗至今仍有保留,但随着现代化的冲击,寺院教育的功能日益消解。首先,它原有的社会分层及流动功能已基本不复存在,人们只有通过主流的学校教育才能实现世俗社会的分层与流动。其次,随着国家义务教育的强力推行,适龄儿童必须进入学校学习,否则其父母便是违反了《义务教育法》。此种情景下,适龄儿童难以兼顾学校与寺院教育,入寺院当和尚的男童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寺院教育的传统功能越来越弱,影响面日益缩小。
    随着传统教育模式文化传承功能的日益弱化,现代学校教育所应肩负的使命更加举足轻重。
    三、学校教育:现今民族文化传承的主要场所
    教育是代际间保留文化的重要力量,学校教育具有传承人类文化的重要功能。在现今布朗族社区,由于家庭教育及社区教育功能的弱化,在传承文化方面,学校教育应当起到前所未有的重要作用——不仅要承担起自身所应承担的使命,还要担负起家庭及社区原来承担的一些使命。学校往往是一个村寨里主流文化的传播阵地,村民们通过这里瞭望外面的社会(在没有电视等大众传媒欠发达的社区尤其如此),了解主流价值取向,学习主流社会知识,并往往以此来调整自己的步伐。因而,学校教育在当今民族社区发展中的作用往往比预设中还要大得多。鉴于学校教育在民族社区发展中如此关键的地位,学校教育的每一项举措都应当充满深思而避免轻率行事。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现今各民族地区基础教育阶段大力推行寄宿制的情景下,学校传承民族文化的责任更为重大。寄宿制意味着学生每周至少五天全天候生活在学校内,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是回到家庭之中,学生与家庭及社区的联系大幅度减弱,家庭及社区的文化传承功能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弱化,学校作为学生一周内绝大部分时间的栖息地,不仅要承担起原本所应承担的文化传承使命,还势必责无旁贷的担负起原本由家庭及社区承担的部分使命。在此背景下民族地区学校教育任重而道远,不仅要传授现代的主流文化知识,而且也要切实传授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知识,因而现今民族地区的学校是传承本地民族传统文化的主要且重要场所。
    四、民族地区学校教育面临的困境:传承与发展的博弈
    由于传统教育文化传承功能日益弱化,民族文化传承重任落到了学校教育肩上。然而,现实境况并不尽然,在我们的调查中,15%的教师认为目前学校所授知识与本地文化“没有一点联系”。62%的教师认为“好像有一点联系”,50%的教师认为,目前二者“有一点冲突”,4%的教师认为“冲突多”。⑤“我们现在学校的课程,只有双语课(并没持续进行)与本地文化有点联系,其他都没关系,即便乡土教材,也是‘美丽的保山’⑥(州府所在地)——离我们远得很呢”⑦。通过查阅他们的课程表进一步印证了目前这些地区的学校教育传授的主要是主流文化,在地方性知识传承方面,学校教育几乎隐匿于无形,基本处于失语状态。进一步来分析在传授主流文化方面这些学校的成效:纵向而言确实取得不少进步;但横向分析不难发现,绝大部分受教育者(能继续升学的少数人除外)取得的成绩实在难如人意⑧,学业的成效与主流社会的需求差距太大,难以适应主流社会的需要,更别说较好融入主流社会了,这就是“他们即便走向城市,也只能从事最艰苦的苦力劳动”⑦的最好注脚。显而易见,目前民族地区的学校教育,在传授主流文化方面取得的成效离主流社会的要求太远,在传承民族文化方面几乎没有任何作为。这就意味着:自7岁开始至16岁九年义务教育期间的大部分时间⑨在学校度过的少数民族学生,在传承人类文化重要场所学校中既学不好现代化知识,也学不到传统文化知识,尤其是那些没能通过继续升学改变命运的孩子,当他们走出校门时,是一种游离于两种社会文化之间的边缘人。就本土社会而言,他们在意识上已经疏离了本土文化,在体力及技能上已经不能胜任干农活的要求,已经无法出色地驾驭生于斯长于斯的环境;就主流社会而言,他们缺乏足够的主流文化资本储备,难以与山外的同龄人抗衡,在激烈的竞争中往往处于劣势。也就是说,他们所具有的边缘化倾向决定了他们的认同危机:他们既无法较好融入主流文化,也难以顺畅回归乡土文化。
    现实情境中,一些地方文化人士已经意识到学校应该担负起传承地方本土知识的职责,以教师为代表的本土文化人大多(62%)对学校应该传授地方性知识持明确的支持态度,23%的教师“非常赞同”在学校开设本地文化知识课程,39%的教师对此持“赞同”态度,另有38%的教师对此“不清楚”。⑩一些有识之士还尽自己所能为传承布朗族传统文化做出诸多努力,如木老元民族中学的王自龙老师,为了让布朗族孩子们能传承本民族文化,根据本地历史传说,曾整理创作出一首名为《得爱》的布朗族叙事长诗。(11)很长一段时期,木老元的中小学生大都会吟唱此诗,该诗对布朗族历史文化起到了积极有效的传承作用,不过类似的个人行为影响力及波及面毕竟十分有限。
    尽管地方精英对学校教育传承民族文化有所觉醒并身体力行。然而,如何发挥学校应有功能,通过学校教育使本土性知识与主流文化协调对接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其中涉及很多因素面临很多困境。正如本地教育界人士在谈及学校教育在传统文化的传承中是否应有所作为及如何有所作为时指出“我觉得你们的这个想法可以这样来说,就如现在我们这里摆着一盆兰花(民族传统文化),你们是已经解决温饱了,可以来想着如何欣赏它最有美感,我们(本民族)还在饿着肚子呢,要紧的是想着咋个尽快把肚子填饱,那个还有心常(12)来慢慢培育它以供观赏?——我觉得有点不现实!目前只有任他自生自灭啦……我们的娃娃总是要与外面接触,到外面闯世界,如果主要只学些本地方的东西,我认为会与大社会脱节,让他们难以适应外面的社会……对于那些考不起大学的人,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教他们一技之长——上职中了嘛,给他们一点谋生的技能,先把肚子填饱再说……”⑦。
    这是一个相当形象的比喻,怎么样来培育兰花——本土文化?对此,已经吃饱饭的观赏者(客位)所持有的观点及感受并不一定能得到尚未解决肚子问题的兰花持有者(主位)的认同及理解。如何寻求最佳结合途径,使观赏者与持有者对此达成共识,从而使兰花能够发挥出它本身蕴涵着的潜力及价值,在人类文化大花园取得一席之地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在现阶段教育评价体系单一、教育选拔指标固定、教育价值取向一元,教育目标既定的背景下,谁不想被边缘化,就得积极融入现代性的主宰,就得遵循“高考指挥棒”和标准化考试的指挥。在学生时间和精力一定的前提下,对民族文化的选择必然影响对现代性的追求。既定的培养目标已预设了教育内容的“文化选择”。在文化变迁的进程中,“发展与传承”是一种无法回避的现实博弈,拒绝现代性,等于与主流社会脱节自甘落后;拒绝民族文化,等于对民族传统的割裂与抛弃,这就是民族地区尤其是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现代学校教育面临的两难选择。
    五、结语
    教育的主要功能是文化传承,学校自然是文化传承的一个主要场所。正如Bruner指出的那样,“教育不是一个孤岛,而是文化的一部分;学校也不是一个孤立机构,而是专门向年轻一代传授文化的特殊社会机构。学校的教学目标源自其所在社会的文化观,每个社会有其自身特殊的学校教育目标。学校的中心任务是向年轻一代传授社会的文化规范,以便他们能够有效地发挥自己潜在的能力,承担起未来的社会角色。”[7]学校教育是民族传统文化传播的重要场所,少数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离不开学校教育。在民族地区学校教育的场域中,学生不仅是民族文化的载体,更是少数民族文化传承的中坚力量。现代学校教育在民族文化传承中应有较大的作为,在当今多元文化教育理念的指导下,把处于非主流地位的民族文化纳入主流文化教育机制,应成为学校教育内容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不仅有利于该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还有利于提升该民族的文化自信及认同,从而推动该地区社会良性发展。正如教育人类学者Spindler所言:“如果学校是想建立社区而不是摧毁社区,那么,它就必须把社区文化纳入教学内容之中,而且这种纳入必须是全貌的。”[8]“一个多民族国家的教育,在担负人类共同文化成果传递的同时,不仅要传递本国主体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功能,而且也要担负起传递本国各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功能”[9]。惟其如此,民族地区学校才能真正履行其现代职责,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重要的民族文化传承场。
    注释:
    ①祁晓琴口述,郗春嫒整理。
    ②双江县教育委员会.《双江教育志》.内部刊物,2000.83。
    ③刀老大口述,郗春嫒整理。
    ④刀向华口述,郗春嫒整理。
    ⑤数据来源,课题组2012年4月调查,因篇幅所限,图表及数据分析略去。
    ⑥该地为木老元布朗族彝族乡所属州府所在地,车程大约3小时。
    ⑦朱校长语,郗春嫒记录。
    ⑧调查组有幸获得近年学生成绩登记表,在2010年中考时,木老元民族中学的物理成绩平均分33.89分(总分120分),及格率10.64%,优秀率为2.13%。英语中考成绩平均分是47.96分(总分120分),及格率6.38%,优秀率为0。数学及化学的中考平均成绩也在40分左右(总分120分),关于这些地区学生学业成败的分析将另文讨论,因篇幅所限,此处略去。
    ⑨现民族地区基础教育阶段普遍实行寄宿制,故一周之中学生有五天半是在学校度过的。
    ⑩数据来源,2012年4月课题组的调查。
    (11)在木老元调查期间,王自龙老师赠与笔者一份油印的《得爱》,全文内容略去。
    (12)该地方言,“心思”之意。
    【参考文献】
    [1]顾明远.教育大辞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725.
    [2]陈桂生.教育原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193-194.
    [3]赵世林.云南少数民族文化传承论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17.
    [4]吴永忠.略论民族教育本土化与多元文化教育[J].民族教育研究,2003,(4):5.
    [5]冯增俊.教育人类学[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273-274.
    [6]蔡红燕.故园一脉[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143.
    [7]Paulston, R. G. 1977. Social and Educational Change: Conceptual Frame Works. 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 21(2/3): 380.
    [8]袁同凯.George D.Spindler之文化教育人类学观[N].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07-01:第B10版.
    [9]滕星.族群、文化与教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313-314.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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