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不要说身临其境,只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人心潮起伏、感慨万端。 这里曾是中原与塞外的交界点。 站在最高处的雁塔下,整座关城尽在眼前。东西两座关楼,与环形的城墙一起,勾画出这里地利的险峻与气势的雄浑。高高的烽火台,矗立在蜿蜒起伏的长城上,被崇山峻岭间的风呜呜地吹响。 三千年来,雄才大略在这里交锋,历史激情在这里上演,商贸交流在这里延伸。怪不得傅山称之为“三边冲要无双第,九塞尊崇第一关”;也怪不得三晋风情那么多的名景名胜,人民大会堂山西厅只悬挂了雁门关的巨幅画屏。 据说,原有的关城早已倾颓倒塌,整个雁门关一直是破败不堪,如今的官署、总兵营、演兵场、雁月楼、城角楼等等都是重修过的。 这不过是画蛇添足而已。相对于三千年的波诡云谲,相对于历朝历代的风风雨雨,一个断砖碎瓦的雁门关,可能比一个修旧如新的雁门关更给人一种历史的真实之感。《山海经》云:“雁门,飞雁出于其门。”意思是说,两边的山太高了,大雁只能从中间的关口地带飞越。 这恐怕就有些离谱了。大雁连喜马拉雅山都能飞过,这里的山再高又岂会在话下? 其实,对于北方游牧民族来说,雁门关才是他们进入中原的不二选择。只有突破了这道关隘,他们才能长驱直入中原王朝的心脏地带;只要突破了这道关隘,即使没有成为中原内地的主人,也能劫掠或敲诈到许多财物满载而归。这样的路径,直到明朝末年还屡试不爽、沿用不绝。 正因为这样,雁门关就成了中原王朝抵御北方少数民族的咽喉要塞,雁门关的历史,也几乎成了一部绵延不断的战争史。汉击匈奴,唐防突厥,宋御契丹,明阻瓦剌,自有雁门关以来,发生在这里的战事竟然达到了1700次之多。与此同时,也产生了李牧、李广、薛仁贵、杨家将、陆亨等等名将,他们早已是家喻户晓、彪炳青史。在小说《天龙八部》中,金庸老先生把乔峰的自杀情节放在了雁门关。或许在他看来,只有这里才配得上主人公勇武刚烈的性格吧! 战时的雁门关,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恶之地,不知道有多少忠勇的将士,不知道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在冲锋中前赴后继,在拼杀下血流成河。战后的雁门关,是“城下有寡妻,哀哀哭枯骨”。在雁门关下,在墙焚屋塌旁,有守寡的妻子正在哭惨死的丈夫。古往今来,无论胜负,战争给民众带来的只能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只能是无尽的心灵创伤。 在关城的东门上,有武则天手书的“天险”两个异体字。我想,一代女皇绝不会鼓励和赞扬战争,她一定是希望雁门关能以天险之雄来阻止侵略、化解战争的。 雁门关的辉煌在于战争,雁门关的韵味在于出塞。 三千年间,雁门关除了战马的征尘,还有环佩的叮当和琵琶的吟唱。 在关城东门外的紧邻处,有十一孔窑洞,这是当年雁门关的驿站。据说,这里曾居住过多位帝王和将军,也接待过五位出塞和亲的公主。 公元前33年,那应该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一位中原女子告别家园故土,在这里住宿一夜后毅然走向了大漠。她,就是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昭君。这个美貌绝伦、有胆有识的奇女子,深知前途未卜,却仍然请命相赴。历史终究记住了她,记住了她所作出的贡献,雁门关也成为她人生当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个地方。 随着王昭君的车辙,东魏兰陵公主、隋朝义成公主、唐朝咸安公主……先后有十几位公主从这里出关,从此不再回头。这些和亲的公主们,自身承受的是“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带来的都是或长或短的“遥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的安定局面。 当然,对于这个和亲政策,长久以来也存在着争议。有人说,以一女子之躯,换来兵戈入库、马放南山,这是值得的;有的人则认为,战争是政治的延伸,如此重大的事情却要通过出卖弱女子来解决,这太不公平了,也是一种民族的耻辱。 究竟孰是孰非,我们暂不作评判。就和亲者本人来说,她们牺牲自我,利惠了国家和民众。我想,当她们从雁门出关的那一刻,一定是这片土地上最娇柔美丽的花朵;她们青丝般的黑发与关山的旗帜一样,永远飘扬在这片土地千古的风中。 兵戈相向,尸横遍野。公主出塞,慷慨悲壮。任谁都没有想到,与此同时,途经雁门关的通商互市也悄然开始了。 当时,北方少数民族将牛、马、羊和畜产品,中原内地将粮食、布匹、铁器等,都运往雁门边境互换。唐朝时边境贸易更为兴盛,共开通了七条商贸通道,其中两条就途经雁门关。即使是杨家将浴血沙场的北宋,朝廷与辽国也约定在雁门关等边城设立市场,只要没有战争,交易都在进行。清之后,中原商人从全国各地采购货物,经雁门出关进入欧洲市场,雁门关更成为了“丝绸之路”衰落后第一条陆上国际贸易商路的关键一站。 站在雁门关上,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以乔家大院主人为代表的商人群体,从平遥、祁县、太谷走来,从大同、张家口、呼市走来,从天南地北走来。他们承继着家业的梦想,在这里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几百年来就这样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着。于是,我们便看到了城门下那两道足有几寸深的光滑净亮的车辙,透着风雨和沧桑。于是,我们便看到了城门旁的那个分道碑,它规定了车辆上下行的路线,疏通了雁门关交通拥挤的状况,成为中华大地最早的交通岗。 雁门关南边的阜戈寨村和北面的雁门关村,过去都是附近最繁华的村寨,关道两旁店铺林立,商行、客栈、饭店、酒肆应有尽有。无论出关还是入关,客商们往往都要在这里打尖、住宿、交接、洽谈,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只是到了后来,随着雁门古道的荒废,这里的繁华才消失在冷月下,颓缩在荒草中。 雁门关,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在不同时期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那条穿越其间的千年古道,是一条狼烟滚滚的铁血之路,也是昭君出塞之路、文姬归汉之路,还是商人货通欧亚、汇通天下之路,以及蒙藏人民朝圣五台山之路。雁门关在选择了军事要塞的同时,也选择了南北通衢,选择了民族融合。帝王、英雄、美人、商旅、骚客,谁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归宿。 雁门关隔开了塞内和塞外,也连接了塞内和塞外;隔开了农耕和游牧,也连接了农耕和游牧。中华民族在破关南下与越关反攻,开关互市与闭关自守,出关和亲与入关朝圣的抑扬消长中,交融、团结、统一、壮大。 所以,雁门关是一座吞吐千年历史风云的关,一座锤炼得宽容而大气的关。它使广阔的大地一次次唱响着民族融合之曲,一次次闪现出中华文明之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