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随形印 太史堂主 白文方印 邸永君印 朱文方印 钟翰百年 朱文方印古希(稀)之庆 白文方印 李 朱文随形印 踏雪无痕 翰林前贤,皆为雅士,对书画金石之好发自内心,终身相伴,不弃不离。而时移世易,面目全非。环顾四周,尽管“大师”云集,人爵泛滥,然莫道籀文甲骨,即使小篆简帛,能识者几许?其他领域,不应苛求,然中华古史研究者,若不谙古文,其成果价值,则大打折扣。依多年思考,就金石篆刻聊发感慨,以祈方家正之。 一 吾曾撰《清代翰林官与甲骨文之发现》,对王懿荣太史成为甲骨文发现者之原因,进行过分析。吾认为,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王懿荣之成功,偶然中蕴含着必然。与其金石之好,密切相关。此文为作为20篇翰林个案研究之一,后收入拙著《百年沧桑话翰林》。 所谓“金石”者,钟鼎与碑碣也。于承载文字,其用之大。承传授受,渐成专门之学。作为中国考古学前身,其以古代青铜器和石刻碑碣为主要研究对象,偏重于著录与文字考证,以期证经补史。尤重器物之文字铭刻及拓片,而竹简、甲骨、玉器、砖瓦、封泥、兵符、明器等器物之有文字者,皆在视野之内。中国古代对金石文字之重视,源远流长,然至清代,因考据学兴起,金石学被发挥到极致。其时,翰林院乃文化学术的中心,鸿儒大师云集于此,金石大师多居其间。如阮元、孙星衍、钱大昕等,皆学养深厚,名重当时。及至光绪年间,王懿荣得入翰苑。此前,其金石造诣就已被世人所熟知。此番更承袭百余年来浓厚之金石学积淀,懿荣如鱼得水。正因其学养与眼界,当机遇来临,方得以慧眼独具,灵感天成,终以甲骨文发现之功,而名垂史册。 此等勋业,可遇而不可求。就我辈而论,金石之好于涵养性情、提高定力、塑造人格、升华品位等方面之功用,当无疑议。而金石又与书法密不可分。 古语有云:“字如其人。”信然。观其字而知其人,体现出个人性格与字体笔迹之内在联系。事实上,前辈书家于知道初学者选择书体时,已认识并考虑到此种联系之存在。 学书习字,必始于仿影碑拓。第一步,即“依性情、慎选择、守一帖”。一般而言,性格谨慎精细者,适合选欧体;而开朗豪爽者,则选颜体。因欧体笔法内敛,法度森严,笔力劲健,面貌单一,初学虽难,然变化少,往往可一通百通。而颜体则笔法外拓,结体宽博,张力尽显,变化极多。女子习书,多选《灵飞经》。因其为小楷,字体隽秀典雅,轻盈而不失厚重,妩媚而不失端庄,与传统社会女子之理想品格相辅相成。“慎选择”,是指一段时间之后,若感觉欠佳,效果不好,则可适当调整。而正式确定之后,则应“守一帖”,尽量坚持,一以贯之。先笔划、后结字,再布局,蹈矩循规,不可冒进。心浮气躁则往往事与愿违。 其后,当依托一种书体,基础筑牢后,再“旁参诸体”,即根据自身感悟,于其他书体中汲取营养,交融互补,而形成独特风格,即“自成一家”。 再进一步,则走出楷书,进入行书阶段,最终升至草书境界。楷书与行书、草书之关系,颇似人之立、行(走)与走(跑)。而习书之初,则类似于匍匐(爬)。当今之人,多轻浮焦躁之辈,往往未学爬而思腾越,偶食素即想成佛,必踉跄困顿,丑书满纸。的确,草书中之狂草,乃书法最高境界。讲求气韵通贯,奔泻千里,有“一笔书”之谓。往往字字勾连,毫无滞碍,即使笔断,意仍相连。能达此境,除书法功力炉火纯青之外,书家之才思、性情,更显重要。所书文字,当烂熟于腹中,浮现于脑海。才情不达者欲行此道,与自招其辱无异。 书法成规,蕴涵着古人因材施教、量力而行、有条不紊、循序渐进之大智慧。研习书法之过程,同时也是凝聚精力、磨练毅力、完善定力、提高能力之过程。其最大特点突出一个“难”字,入门难,提高难,成家更难。是否悟性一流、是否研习得法,是否倾心竭力、是否累月经年,直至年高笔老,观其作品,一览便知。对于真正书家而言,必习惯于静气平心,专注于笔兴墨趣,以字怡情,以书会友。故而其用至广,其乐无穷。其对书家个人性格甚至民族性格之形成,作用不容小视。 其实,金石书法之好,可分创作与鉴赏两途,二者虽联系致密,却不可混为一谈。书圣王右军尝云:“善书者不鉴,善鉴者不书。”言浅意深,释者互岐。然二途有别,当属定论。吾秉性狷直,眼高手低;嘴勤手懒,善于描述,拙于动作,似乎天生鉴赏一族。另一方面,书法需要童子功,宜早不宜迟;半路出家者,即使万般勤奋,亦鲜有臻于妙境者。因此,承认现实,致力于鉴赏足矣。 十几年来,沉潜金石,品读碑拓,已成为本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之内容。吾辄思以笔尖之柔软无骨,经先人前贤五指发力,静气凝神,生成之字迹却方正刚直,万钧难撼。尤其是颜体楷书,宽博雄健、气势恢宏、骨力遒劲、厚重凛然。每每观之,皆给人以心灵之震撼。而当今我辈,手操硬笔,写出之字却多似枯草爬虫,令人不忍卒睹。或可视为老子《道德经》所云之“天下之至柔,可驰骋天下之至坚”宏论之现实应验。个中感悟,实不可与外人道也。 对书法作品之欣赏,折射出中华先人于观察、评价事物之大智慧。其注重总体效果,而不计较、拘泥于细枝末节,若要求每一笔、每一字、甚至每一行均百般规整、无可挑剔,则如同印刷体,反而丧失美感,呆板乏味。 二 只作看客,终归不美;整日观摩,难免因心仪而技痒,复因技痒而手动。天无绝人之路。与碑拓密切相关者,尚有篆刻一艺可习。所谓篆刻,乃“于金属、象牙、犀角、玉、石等质材之上,镌以篆体文字”之谓也。其融万千气象于方寸之间,向为历代文人墨客所钟爱。或自篆自用,或馈赠文友,钤记落款,观赏把玩,可从中获得无尽的审美愉悦和艺术享受。古人以“纸墨笔砚”为文房四宝,而四宝之外另有一宝,即篆刻印章也。吾曾撰《篆刻艺术漫谈》,网络流布甚广,所涉内容,于兹不赘。此文则专谈最近心得。 印章文字,有凹凸两种,凹者称阴文,凸者称阳文,阴阳集于一印者,称为合璧;因印泥多取朱色,故钤盖印蜕(印样)后,阴即白,阳即朱,遂又有“白文”、“朱文”之目。印面虽风韵万端,然无非是依阴阳二体间组合搭配,以求变化。阴文之美,无阳地之衬托则不可能存在,反之亦然。二者相互制约又相辅相成,故而“分朱布白”、“虚实有致”,乃印人需潜心探索之治印之道,高深莫测,奥妙无穷。其实,书法领域之碑拓,亦出自阴镌于石之文字,与篆刻之道互通,将印蜕称为“袖珍碑拓”,亦无不可;复前溯之,甲骨文亦以刻刀将文字刻于龟甲兽骨,与篆刻大体近之。学界早有“篆刻艺术源于甲骨文”之说,吾亦持此论。而治印之前,须将印文反书于印面,故其又与书法相通。 书法与篆刻最大共同点,乃须具有楷书基础。亦须依笔法、字法、章法三个层次。即“手下有笔”、“心中有字”,“胸内有法”。楷书功底乃篆刻水准之决定因素。然书法是无修正机会之残酷艺术,一旦落笔不当,行笔不准,则只能废弃。而篆刻则大有修整余地。对初学者及功力不厚之辈,颇有几分迁就,而绝不似书法之严酷也。只是白文愈修愈粗,而朱文则愈修愈细而已。本人属于心中有字,却手欠功夫之辈,经后期修整,篆刻作品尚可差强人意。这也是吾对书法敬而远之,却对篆刻情有独钟之缘由所在。再者,书法作品篇幅大,视觉冲击力强,不到相当水准,不宜赠人。张挂于壁,任人品评,与自彰其丑无异也。而篆刻作品,则因小而巧,即使水准欠佳,亦极易遮丑藏拙。 而就风格而言,先秦印玺多古朴厚重,气象万千,于简拙中见得功力。然字体高古,异体、变体甚多,今人多不能识,实用性低;秦印多柔媚纤巧,精美雅致;汉印则多平直方正,大气磅礴。因志趣有异,故而各据一端,论者亦见仁见智,实高下难分。两汉以降直至当今,流派纷呈,名家林立,然综而观之,不外乎以秦汉二家为基,而稍加变通者也。 我中华泱泱大国,人才济济,擅篆刻者车载斗量,依此艺营生者亦不乏其人。然吾认为,若读书尚少,涵养不厚,用当今流行话语诠释,即理论修养欠缺,字学功力尚浅,则尽管已技术精湛,信手拈来,亦难免板滞生硬,匠气十足。作为学者,长于理论学习与学用结合,所以自忖尚有些许优势在焉。初步归纳出心得如下: 一、若思自成一家,必有独特风格。而风格须与自身性格、取向、追求、境界等因素合拍,方可有成。本人性格率直,临池习书颇喜大字,宗颜体,故而篆刻风格尚汉印之方正平直,而远秦印之柔媚纤巧。加之二十年来研究官制,对历朝官印形制十分熟悉,留心观察,有意模仿,渐有小成。 二、在研究翰林群体过程中,本人被邓石如之心高气傲、禀赋绝伦、不堕流俗、印艺盖世所折服。其遵先祖之嘱,不应科举,布衣终身,然当年翰林尚书曹文埴对其推崇备至,状元总督毕沅曾供养其三载。在当时极重出身的社会氛围中,能得此遇,乃绝后空前。石如于篆刻领域的最大贡献,是提出“以书入印”理念,将书法笔意融入印章艺术之中。依本人理解,铁线篆与圆朱文虽流畅养眼,但线条纤细,笔力柔弱,张力大受限制。若想形成视觉冲击与震撼,则须以书法笔意入印,尤其应借鉴颜体书法之笔法结字布局特色,营造大气磅礴、坚挺开张之万千气象。 三、官印虽多采朱文即阳文,然白文即阴文乃篆刻之最高境界。尤其是汉印风格之白文,布局平正,字体丰满,线条流畅,阴极而阳。当字间距离无限缩小,几成细细朱线之时,明代篆刻大家博士文彭首倡之寒山积雪意境则飘然而至也。寒山积雪乃理想境界,观古今印样,鲜有能达此境者。最近数年,本人倾心揣摩,不断探索,似已参得其中三昧,渐悟易经“阴极而阳”之境,畅达爽利,气势开张,有数方似有些许气象。 四、尽管闲章属篆刻主流,但姓名印、名号印应大力提倡。当今正规印章,皆用宋体,乃秦桧所创,为避字因人卑之俗,讳称宋体。多用于印刷,板滞而乏趣。以宋体入印,极无品位。加之印材选用塑料,纹理缺失,形制呆小,布局生硬,品位复连降数格矣。思及先贤前辈或自篆自赏,或交换互酬,或交友求印,或出资以购,“文人不可无印”之说,世人尽知。而当今之世,文人有印者亦不占多数,有篆印者更成凤毛麟角,篆印成为稀缺之物,无疑是文化之梦魇,时代之悲哀。本人谨遵古礼,与友定交,必有馈赠。首次相赠,必刻篆印一枚。而鲜有拒收者。且大多用之甚勤,珍惜有加。三年前,曾与读博时隔壁学友姚斌相聚小酌,忆及十八年前参加其婚礼,本人曾为二位新人赶制龙凤钮对印一双。当年情景宛如昨日,而今虎子已一十七岁,就读高中矣。真乃“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感叹之余,忽问及“对印尚在否”?答曰:“当年故物皆不存,唯此物保存完好,且一直在用。虽不练书法,然每每购书,必钤于扉页,甚是有品。”闻罢此语,五味杂陈。 五、文人学者,自应重视修身养性,而修身养性则需有定力,心有所守。若能学高僧之参禅打坐,固然脱俗,然根器不足者,实难奏效。择一艺而习之、则平易很多,继而守之,长此以往,必受益匪浅。另一方面,若思生活丰富多彩,饶有情趣,仅会动嘴,则难臻其妙。吾师之师洪煨莲先生,曾以“有为、有守、有趣”为座右铭,而有趣者,必通雅艺者也。当今大多数人皆衣食无忧,颇有闲暇,只需拥有提升品位之意识,优雅生活便近在咫尺。休闲方式多种多样,优雅标准五花八门。但学篆刻,嗜金石,无疑是吾之最佳选择。 吾庆幸撞进篆刻之门,使本人生活丰富多彩,友朋多多。郁闷时,刻印。至少一小时心无杂念,落手处需大胆,如壮士舞剑;收拾处要小心,如绣女拈针。否则,一刀不妥,轻则影响效果,重则前功尽弃。而作品完成,心已平复。奉之于友,相谈甚欢,复多一层乐趣也。如此不仅自得其乐,复可娱人乐他之大雅,何不为哉!而各位若有兴致,吾亦极愿与诸位共同探讨,切磋琢磨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