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修记之治病之病
    
     困扰我十五年之久的胸闷，我千方百计到处求医问药想治好的病，在将要治好的时候，我放弃了继续治疗，因为这是能治病的病。
     最初感到胸闷还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候成天无忧无虑，却忽然一连数日莫名其妙地感觉胸中拥堵。去校医院检查，查出个更加莫名其妙的早期复极综合症，说是体质太好，运动员才会犯这毛病。但如何会胸闷，医生也说不清楚。那时候，相信马克思，相信科学，相信医学，医生说没病，也就放心了。
     走上社会工作后，前数年依旧没什么烦恼的事情，但胸中总感觉隐隐的拥堵，让人开心不起来。于是偶尔会通过喝酒唱歌等一些娱乐活动来寻求短暂的放松与快乐，以至于后来渐渐成习惯成了不良爱好。
     直到前数年，经历了公司破产、家庭破碎、父母病倒，以及因此而引发的人情世态转变。一度曾起居无常、日夜颠倒，加上烟酒熏染、饮食无度，导致精力耗散，身心俱衰，随之胸闷也越来越严重。厉害时，整日犹如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有一段时间甚至整晚整晚睡不着。烦躁时，恨不能将胸打开清洗一番。无奈之下，只得四处求医问药。
     先是省内各大知名的医院，去做了诸如B超，CT，24小时心电图等各种检查，结果都显示正常。多数医生皆判断为心情郁闷所致，宽慰我根本没实在的病，叫我放轻松一些。但这对我的胸闷却毫无用处。
     西医不行就找中医呗，去了几所中医院。有的说阴虚，有的说阳虚，有的说肾虚，有的说血虚，有的说气虚，也有说气血两虚。反正只有这个虚字，各大医生的意见是统一的。然而喝了他们配的许多草药后，却什么都没补到。
     这毛病老是治不好，而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每到晚上一躺床上就要开始忍受这种不痛不痒又难以去除的拥堵的煎熬。有时候听说民间哪里有神医也都会情愿一试，但结果却是他们的药不吃坏肚子就算不错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心想，全是一帮庸医，既然人家治不好不如就自己研究，我专攻一点，说不准就能突破了。于是先去找了《黄帝内经》，《伤寒论》来看，没看数十页，合上书本喟然而长叹：“就算庸医也不好当啊”。
     看来医治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又想起了气功。高中时，曾拿着地摊上买的气功杂志盲修瞎练竟然把自己的鼻炎给治好了。但后来因为出现各种幻觉就不敢继续修炼下去。这次，我吸取教训，准备先找个师傅或懂行的前辈学习一下，以免再“走火入魔”。现实中找不到就到网络上找，然而网络中的“前辈”有的教我意守丹田，有的教我意守病区，也有教我用意念引导，各种方法，五花八门。我一样一样试过来，有时候好像稍有好转，有时候却感觉更加严重，终究撬不动这顽疾。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年，我反思，既然是因为饮食无度，起居无常，生活压力而加重病情，那不妨先从调节饮食，规律生活，放松心态来对治这毛病。于是每天一早起来早锻炼，又想起大学时学到一半的太极拳。于是找出视频，花了数周时间，从新一招一式的学了下来。从此，每天一早跑到公园，加入了老头老太太的行列，慢悠悠的耍几招太极。因为，太极拳十来分钟就打完了，后来又在网上找了易筋经练。这样坚持数月后，胸闷竟然大为缓解。至少睡眠不会有很大的问题了。然而，胸中隐隐的拥堵始终不能清除。有时若偶尔偷懒，停练两天，又或偶尔放逸，睡觉太晚，胸闷马上加重。就如始终悬在头顶的老师的教棒，一不听话就一棒打下来。
     今年年初我去慈恩寺做了两个月的义工。出发时我在想，在那边呆上两月，要能将这胸闷彻底清除就好了。
     慈恩寺是药师佛的道场，药师佛的宏愿正是让众生所求皆如愿，尤其是在病痛方面。很多去寺院禅修或做义工的师兄都能如愿而归。    去了寺院没多久，就来了一位义诊的师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因为年纪大，同修的师兄们都尊称为“老菩萨”。我急忙去各种套近乎，心想，若能将胸闷根除，花再大的代价都愿意。
     老菩萨的治病方法很独特，先用梳子拍打经络，接着用玉石配合药物按摩，然后用她独特的药水灸相应穴位，最后用药物灸片贴在穴位上。整套流程做下来，每次都要一两小时。老菩萨说她自己其实不懂经络穴位，完全是通过按摩时的感觉来确定位置的。以至于我都怀疑她能否治好我的病。但神奇的是，她最后帮我贴灸片的位置，刚好都在相应的几个穴位上。
     经过一周治疗后，我晚上打坐的时候开始感觉有气从胸中走出。有时候往上走，有时候往下走。往上走的过一会就会打嗝，往下走的过一会就会放屁。我心想，还真神了，原来生气与消气是这么回事，中文字真是博大精深。
     到十天左右，有时候就感觉不到胸闷了。而之前，只要一想到胸部，就闷闷的。估摸着再做几次就能痊愈了，慈恩寺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老菩萨是一位乐观的老太太，有时候我们坐在边上，她就会一边治病一边给我们讲故事。而老菩萨的苦难经历似乎比电影电视剧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小时候父母离异就跟母亲走了，因为家里穷，母亲就把她送给别人当童养媳。结果人家是有轻微智障，而长大了正式成婚了之后老公又得了偏瘫。因为她跟姐夫学了些中医，就帮老公四处找草药。照料并医治了老公十多年后，终于把他治好了。谁知老公的病好了后就跟别人好上把她给抛弃了。她说她那时候怎么都想不明白，不是学佛的话估计都死好几次了。现在儿女长大了，儿子事业不顺又老是让她操心，所以，虽然现在年纪大了还不得不出去赚钱，但现在自己的身体也开始不好了。这两年前夫得了癌症，看在儿女的面上，有时候又不得不帮他弄点草药。
     老菩萨接着说道：“自己上辈子是杀猪的，造了太多的业，所以要这辈子来还。这都是因果，该自己受的，想逃也逃不掉。只有这辈子多做善事，修来生吧。”
     老菩萨苦难的经历并没有将她折磨成逢人便诉苦的“祥林嫂”，反而成就了她积德行善的菩萨心肠。敬服之余，我不禁在想，烦恼转菩提还是烦恼转恶魔，尽在人心的一念之间。
     晚上打坐时又胸闷了一阵，我心想，这病魔也来回光返照么？转而忽然想到，这胸闷亦不过一种感觉，与烦恼本无必然联系，然而，之前为何一胸闷就会烦恼呢？
     无始以来，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生存成了人性的本能。因为，不生存也就不存在，也就没有现在的当下。由此本能而衍化出希望拥有利于生存的条件，希望避开不利于生存的条件的习性。希望拥有就是欢喜心，喜欢避开就是烦恼心。无始劫来阿拉耶识中对于前程影事的综合记忆中包含了我们对一切事物是否有利于生存的直观判断。我的胸闷正是如此，本质上对身体并没有太多害处，潜意识中正是因为自身习性而习惯性的认为对自己有害，从而烦恼。而从修行的角度，我们要破的正是这无始劫来形成的习性。因为这些都是前程影事的综合记忆而非真实自我，只有从习性中解脱出来，不受习性摆布，才能不陷迷妄、出离烦恼。也就是说，胸闷而烦恼是习性，胸闷而不生烦恼就是修行。
     第二天，我决定留着这胸闷不再继续治疗。因为：第一，留着这轻微的胸闷本身不会给身体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第二，今后痛苦或烦恼时可以以此为戒，不再折磨自己的身体，快乐开心时，有此而不易陷入迷妄、得意忘形；第三，胸闷的严重度犹如健康状况的晴雨表，可以时刻提醒自己坚持锻炼，规律饮食起居；第四，保持觉知，增强觉知力，觉知胸闷而不郁闷，正是对治习性，转烦恼为菩提。
     从寺院回来后，每次再感到隐隐胸闷时候，我不再是郁闷，而是觉知与感恩。是以，烦恼即菩提，病亦可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