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记2001年9月6日下午5时。在中国作协十楼会议室的学习讨论中,我以一种近乎失态的焦灼,希望会议结束,然后,迫不及待地“打的”回到母亲的住处。快到家时,我又打电话过去,想尽快和母亲说话。铃声空响,我希望她是到楼下散步去了。
推开门,像往常一样,我喊了一声“妈妈”,无人应声。我急忙走进后边一个房间。妈妈呻吟着躺在地上。我扑过去,是的,是扑过去;一把抱起她,想让她坐起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含糊不清地说着:“我费尽了力量,坐不起来了。”我看着床上被撕扯的被单,看着母亲揉皱了的衣服,知道她挣扎过。一切挣扎都无用。左边身子已经瘫了,无法坐住。她痛苦、无奈、无助得像个孩子。这个曾经十分刚强的生命,怎么突然会变得如此脆弱!
可是,无论如何,我不明了那个下午我焦灼、急切、不安的全部原因。一根无形的线,生命之线牵扯着我的心,没有听见妈妈的呼喊声,可我的心却如紊乱的钟摆,失去平衡,以从未有过的急切,想回到妈妈的身边去。也许,只要她的手触摸一下我,或者,她的眼神注视一下我,我心中失控的大火就会熄灭。
仅仅两天之后,当妈妈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地告别了她生活了81年的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觉得,我生命的很大一部分走了,随着她,被带走了。我猜想,一个人的理论生命也许会很长,但他就这样一部分一部分被失去的亲人、失去的情感所分割,生命终于变得短暂了。
没有医药可以医治心灵的伤痛。也许只有“忘记”。可是,对于亲人,要忘记又何其难!只好寻求书籍、寻求哲人,让理性的棉纱,一点一点吸干情感伤口上的血流。那些关于生与死的说教,曾经让我厌恶过,现在却像必不可少的药物,如阿司匹林之类,竟有了新的疗效。
有一则关于死亡的宗教故事。说有一位母亲,抱着病逝的儿子去找佛陀,希望能拯救她的儿子。佛说,只有一种方法可让你的儿子死而复生,解除你的痛苦:你到城里去,向任何一户没有亲人死过的人家要回一粒芥菜籽儿给我。
那被痛苦折磨愚钝了的妇人去了。找遍了全城,竟然没有找回一粒芥菜籽儿。因为,尘世上没有没失去过亲人的家庭。佛说,你要准备学习痛苦。
痛苦,需要学习吗?是的。快乐,像鲜花,任你怎么呵护,不经意间就调零了。痛苦,却如野草,随你怎么刈割,铲除,终会顽强地滋生。你得准备,学习迎接痛苦、医治痛苦、化解痛苦。让痛苦“钙化”,成为你坚强生命的一部分。不过,这将是困难和缓慢的学习,你得忍住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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