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镇上的孩子都喜欢跑到茅山上玩,现在是,以前也是。 天明寺门外有颗老树,不知道有多少年头,粗大的树身,枝干肆意的伸张着,一直伸到天明寺的匾额前,听淼镇上最年长的老人说,他小时候这棵树也有这么大。 戒嗔刚来天明寺里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时戒嗔时常会坐在寺门外的老树下读经书,阳光从老树的枝叶中的缝隙透射过来,既不会感到刺眼,也不觉得昏暗。 那时候常常有两个孩子到附近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年纪与戒嗔相仿。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就在老树下,双方对视良久,各自惊惧,最后那个女孩子笑了出来,化解了我们之间的尴尬。 后来慢慢的熟络了,戒嗔知道了两人是兄妹,平时也只是小名相称,是极其普通的小名,哥哥叫小毛,妹妹叫小妹,两人是龙凤胎,父母是大城市来的知青,所以,兄妹两人说话语调都和镇上的方言微微不同。 那几年,他们常常跑到茅山上玩,玩的最多的就是捉迷藏,认识了戒嗔后,他们也时常躲进到天明寺里,毕竟寺里遮挡的东西比较多,藏起来方便。有时躲在花丛后,还有时躲在水缸里。 有时小毛会包着大包的山果,请我和戒傲一起解馋。 还记得有一次,戒嗔在屋子里翻书,小妹快速的跑进我屋子,然后一头钻进戒傲的床下,戒嗔把头探下去看,小妹把床单掀起一块,小声的对戒嗔说,我在捉迷藏,然后就把床单又放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小毛跑了进去,见了戒嗔便问,见到小妹了吗? 戒嗔想想师父上午才说过的出家人不能打诳语,所以我说,在戒傲床下。 小妹气鼓鼓的从床下钻出来说,戒嗔,你怎么出卖我呀。 还好小妹的怒火没有持续多久,过了几天,她见到我又和平常一样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两年,不知道从一天起,两人不再上山来玩了。 有时偶尔路过镇上,见到他们兄妹,大家也会相视而笑。 有次问小毛,怎么不来上山捉迷藏,小毛想了又想说,也不知道怎么着,忽然不喜欢捉迷藏了。 我们生活就是这样走过,不知觉中遗失,不知觉中成长。 小毛和小妹家有一盆很特别的花,看起来枝叶和花朵都很像菊花,只是颜色有些奇异,深紫色的花瓣和其他菊花都不相同。 每到花开的时候,我和戒傲下山的时候总会绕路去他们家看看花。 兄妹俩会热情接待我们。 有清茶,有水果,有微笑。 一年初夏,经过他们家的时候,看到一辆卡车停在他们家门,走上前去打听,小毛说,我们要搬家了,要随父母搬回城市里。 小毛边说边开心的笑,戒嗔知道这是件好事,他们今后的生活必然比现在好。 微微有些难过,此时一别,后会应是无期。 回到寺里,和戒傲算计着要再找个机会和他们兄妹话别一下,谁知道第二天,两人跑进了寺里,小毛手中抱着那盆菊花。 小妹说:“我和哥哥明天就要走了,这花是带不走了,所以,想把它送给戒嗔做个纪念,但是希望等到花开的时节,戒嗔可以为我们留一包花种,如果有机会我们会来取。” 从小毛手里接过花盆,重重的点头,我说:“会的,一定会把花种留下来的。” 小毛和小妹那次坐在寺里很久,聊小时候的趣事,一直到日头就快落了。 小毛说:“我们走了,如果再不走,等天晚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把两人送出寺门,小妹抬着头望着老树,轻轻微笑,一如初见时的微笑。 轻轻挥手话别,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生命中有多少人就这样走过,即便再投缘的微笑,在转角后可能就永不再见了。 把紫菊放在花架子上,浇水也会特别关照,有时候会想起它曾经的主人。 过了整个季节,紫菊终于在施主们的赞叹中怒放。 而戒嗔收获一整包花种,小心的包在小纸包里。 小毛和小妹没有回来过,那包花种也许只是不重要的约定。 过了许久,有天戒嗔在后院里打扫,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名字,侧过头去看,隔着镂空的石头围墙,是位淼镇上一位姓苏的女施主在叫我,那位苏施主戒嗔并不太熟悉,只知道她是小妹的好友。 苏施主对戒嗔说:“戒嗔,小毛和小妹让我来讨债了。” 微微一楞,忽然想起来债务是什么,跑回屋子,翻出那包花种,从墙上的空挡中塞过来。 苏施主说:“明天我去城市里看小毛和小妹,有什么话要我带去吗?” 戒嗔摇摇头,因为戒嗔知道那些花种虽不会说话,可是已经带去了很多东西。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小毛和小妹的消息了。 在一个风雨之夜,紫菊忽然凋谢,任戒嗔怎么浇水施肥也没有活过来。 望着枯萎的紫菊,心里很是遗憾,那是朋友们留给戒嗔的唯一纪念了。 到了春天,后院的围墙边长起一棵植物,看样子很像菊花,没有特别留意。 转眼到了秋天,菊花开放,竟是一树的紫菊。 戒嗔百思不得其解,有天站为围墙前,忽然想起,那天隔着墙把菊花种递给苏施主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苏施主的手,戒嗔当时紧张的手抖了一下,定是那时候落下的。 凑在菊花旁,风轻轻吹来的时候,鼻中有那淡淡的菊花香。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不小心跳进装满水的水缸里捉迷藏的男孩和那个望着老树微笑后又长长叹了气女孩。 戒嗔相信在世界的某处,和这紫菊同根源的菊花一定也盛开了。 惟有坚守着我们的承诺,它才会在一个秋日里弥补我们心中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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