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护宝传奇
    □ 王建华 《龙门阵》 2006年第10期
    这天黄昏，丰空法师主持完庄严的晚课之后，正欲回禅房，却见进来一个30余岁的男子，面色焦黄。丰空住持双手合十，说:“这位施主夜临敝寺，不知有何……”话未说完，就被来人打断:“大师父，可怜可怜我，请收下我吧。”随即声泪俱下地叙述了自己的遭遇:他名叫潘且鹤，在苏州城中开一家当铺，三天之前，一场无端的大火，将当铺烧毁，他的妻子、两名朝奉以及一个5岁的宝贝儿子无一幸免。而他正巧去上海访友，侥幸不死，但悲痛欲绝，走投无路，决定遁入空门，削发为僧。
    丰空法师再三劝慰，见他一片诚心，就让他在寒山寺剃度，先为斋僧，帮助厨房烧火、淘米煮饭，法号未真。
    光阴荏苒，不觉半载已过。一天深夜，一个黑影矫捷地蹿进钟楼的底层，左右窥测一番后，径直走到吊钟的底部蹲下来，突然一声巨响，那古钟从天而降，将黑影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巨钟的边缘与地面的方砖密无缝隙，使钟内传出的挣扎声显得那样的微弱和沉闷。少顷，丰空住持率数名巡僧掌灯急急进入钟楼，将那巨钟缓缓地向上吊起寸余。“潘且鹤，快从实道来，你到底是何人?”丰空住持一声大喝。原来，黑影正是未真和尚。
    潘且鹤见阴谋败露，只得说出真情。原来，他并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国民党苏州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岳中辉手下的鹰犬。岳中辉虽是军人，却爱附庸风雅，酷好收藏古代字画。寒山古禅寺内藏有9幅字画，它们是《金刚记》、《罗汉图》、《极乐世界图》、《八大山人画》、《贤妃图》、《苦笋帖》、《维摩演教图》、《汝帖》和《新经》，均出自怀素、李公麟等历代名家之手，合称为“寒山九珍”。“寒山九珍”除《罗汉图》外，都被深藏，藏处唯有历代住持知道。
    岳中辉对“寒山九珍”觊觎已久。一年多前，他就到寒山寺，向丰空住持提出要将“寒山九珍”借回去好好欣赏欣赏。丰空住持知他不怀好意，但考虑到他是权柄在握的副司令，便婉言搪塞，故意将话头支开。岳中辉心中恼怒，又不便发作，只好伺机行事。两人经过经堂时，岳中辉一眼瞅见了里面高悬的《罗汉图》。画幅长八尺有余，宽盈四尺，上有三个罗汉乘坐在巨鱼背上，搏浪而来。
    “好画，好画。”岳中辉故作行家驻足仰观，目露垂涎之意，不等丰空住持同意，就令随从的警卫上前摘取画幅，丰空住持阻拦不住，竟连抢带拿地给他“借”去了。不过，岳中辉这次居然“守信”，三日之后，派人将《罗汉图》送回寺中。那时，丰空住持正在接待一位峨眉来的云游和尚。他接过画，稍稍看了看，就叫两位小僧拿到原处挂好。约摸半支香的工夫，一个和尚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丰空师父，不好了，不好了，那幅《罗汉图》不知怎么的烧了起来，已来不及扑灭。”
    丰空住持神色大变，急忙奔向经堂，但见那幅画已成灰烬，只余几缕袅袅轻烟。
    众僧十分疑惑，画幅旁边既无香火明烛，亦无人点火燃画，怎么会起火呢?原来，这正是岳中辉耍的诡计。他将《罗汉图》“借”回去后，就用重金请了一位绘画高手，临摹了一幅《罗汉图》，几能乱真，然后在赝画背面涂了一层薄薄的磷粉，随即嘱人送回。磷极易燃烧，经堂内较干燥，还不等丰空住持辨出真伪，那画便自燃毁了。岳中辉此计可谓恶毒之至，既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幅价值连城的《罗汉图》，还落得一个有借有还、守信的好名声。
    余下八珍，岳中辉仍耿耿于怀。他遣潘且鹤入寺，伺机弄清八珍的藏处，设法盗窃。但他未曾料到，丰空住持目光锐利，见潘且鹤来寺后的言行举止，不像良善之辈，便时加提防。后有小僧来报，说潘且鹤平时四处打听寺中八珍的藏处。于是，丰空住持略施小计，叫一心腹小衲，故意透露消息给潘且鹤，谎称八珍藏在钟楼内与古钟中心相垂直的那块方砖下面。潘且鹤大喜过望，便在深夜潜入钟楼寻宝，中了埋伏，被扣入钟内。
    丑剧落幕，丰空住持为不悖佛门不杀生的戒律，只将潘且鹤逐出了寒山寺。
    岳中辉诡计未遂，心有不甘。国民党败退台湾前夕，惶惶不可终日的他更加迫切地想将寒山寺的八珍弄到手，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也就不愁了。
    岳中辉率领一队人马，孤注一掷直扑寒山寺。
    “丰空法师，快把八珍交出来，我没有时间和你磨蹭了。”岳中辉挥动手枪威胁着。
    丰空住持见岳中辉此次来势凶狠，义正词严地回答:“上有佛祖，下有僧众，贫僧怎敢逆悖佛戒。九珍乃寒山禅寺镇寺之宝，《罗汉图》已失，我已愧对佛祖，怎能再失余珍!”不论岳中辉如何软硬兼施，丰空住持都不予理睬，双手合十，双目微合，喃喃而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恼羞成怒的岳中辉下令将丰空住持推搡着押回司令部，施以抽筋酷刑。丰空住持右面小腿的一段筋被抽掉，痛得昏了过去。待他醒来，岳中辉怒吼着:“怎么样?讲不讲?八珍在哪里?不然，再让你尝尝剥皮的滋味!”
    丰空住持咬紧牙关，说出几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国之瑰宝，佛门之珍，岂容歹人掠夺。”
    岳中辉气得双脚直跳，歇斯底里地叫道:“秃贼，快，剥他的皮……”这时，他手下一个名叫沈其泽的侦缉队长在他耳畔低语一番，说得岳中辉频频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丰空，直言告诉你，我们就要撤离苏州，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不交出八珍，我就下令将寒山寺付诸一炬，烧得精光。到时，不要怪我无情。”岳中辉说完话后，径自离去。
    丰空住持被放了回去，他一瘸一跛连走带爬地回到寒山寺。
    第三天深夜，月光如水。一个黑影悄悄地溜出了寒山寺，此人身背包袱，出门后伸颈向左右望了望，迅即择路匆匆而行。这时，忽然从四周草丛中蹿出十几名大汉，将那和尚擒住。正当他们得意之时，有人用手电筒照了照那和尚的脸，惊叫道:“不好，这不是丰空，我们上当了。”等他们赶回寒山寺时，丰空住持已经踪影全无。
    原来，沈其泽为岳中辉献上一计，谓之“逼蛇出洞”。他要岳中辉假意声称要烧毁寒山寺，丰空住持必然会在三天之内携带八珍远逃，以免与寒山寺共毁。到那时，派数十名警员持枪埋伏在寺门外，便能人宝俱获，了结夙愿。
    其实，丰空住持真的信了岳中辉的威胁，愤恨之余，决定要保住八珍。但他觉察到寺院外面有人监守，于是也施出一计。寺中的元宗法师与丰空住持年龄相仿，性情正直刚烈，丰空住持与他无话不谈，视他为佛门知己。他对元宗法师直言相告，决定自己带着八珍去上海静安寺，找21年前与他同从乡下出来当和尚的圣净法师，但苦于出不了寺门，两人商量计议，晚上由元宗法师先行出寺引开他们，反正都是光头佛衣，很难辨别。就在调虎离山之际，丰空住持乘机越墙而出，直奔火车站，乘火车径赴沪上。
    被捕的元宗法师拒绝透露丰空法师的下落，竟被岳中辉一怒之下拔枪击毙。
    “哎……”岳中辉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枪口冒出的一丝充满火药味的轻烟，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司令息怒，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沈其泽奸笑着，递给岳中辉一支烟，并为他点燃。岳中辉深深地吸了一口，仰首吐出团团烟雾。“寒山寺内有一百多个和尚，我不相信没有人知道丰空和尚的去处，我也不相信没有人不爱黄金。”沈其泽胸有成竹地在岳中辉对面坐下。
    “你这话什么意思?”岳中辉抬头问。
    沈其泽耸耸肩膀，说:“我们去寒山寺，以百两黄金悬赏丰空和尚的去处，一定会有收获的。至于黄金嘛，司令，到时，嘿嘿……”
    岳中辉立即会意到他的未尽之言，连声称赞道:“其泽啊，你真是我的好帮手。”马上命其依计行事。
    凡间固有贪财无情人，岂料净界亦有图钱忘义者。说来也巧，那日丰空住持和元宗法师在禅房里定计时，声称要将八珍携至上海静安寺找圣净法师等话，恰巧被走过禅房的僧人妙吉窃听到。妙吉和尚原是常州城里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一次，他因输红了眼，一时性起，将赢者杀死。为逃避缉拿法办，无路可投之下，入寒山寺为僧。可是，他人在佛门，心在俗世。如今听说只要说出丰空住持的去处，就能轻易得到一百两黄金!他心想，这岂非天赐良机?
    傍晚时分，他悄悄离开寒山寺，赶到警备司令部，找到了岳中辉，将丰空住持的去处如实说出。
    岳中辉欣喜万分，把他视作座上宾，叫手下送茶递烟，然后，又嘱人取出一只小小的皮箱，亲自打开让妙吉和尚查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十根黄澄澄的金条。妙吉和尚看得眼睛发光，心里发痒，正欲伸手去拿那皮箱，却被岳中辉止住，“慢，岳某为感谢师父的合作，略备水酒相谢。”说着，领妙吉和尚来到隔壁房间入席，畅饮一番。妙吉和尚自入空门，已有多时未沾酒食肉，早已馋得涎水直流。此刻，他重尝美食，吃得摇头晃脑，好不舒坦。酒足饭饱之后，岳中辉叫手下送上那沉甸甸的小皮箱，妙吉和尚拎着出门去了。走着走着，他忍不住想停下看看那些诱人的金条，于是，蹲在一棵大树下将箱子打开。刚开箱盖，“轰”的一声巨响，将妙吉和尚炸得粉身碎骨，魂归西天。原来岳中辉使了一招“调包计”。
    岳中辉带着沈其泽和七八名爪牙，分乘两辆吉普车，向上海方向飞驶而去。下午三点多钟，他们的车已经停在静安寺的门口。岳中辉跳下汽车，带着喽啰们直冲进去。
    一个小僧正在洒水扫地，岳中辉示意大家止步，并叫沈其泽上前探问。沈其泽跨上一步，和颜悦色地问道:“这位小师父，你们的当家师父圣净在吗?”那小僧抬起头，看了看，说:“圣净师父中午和苏州寒山寺来的师父一起出去了。”
    “他们去哪里了?”沈其泽急着又问。
    “好像听说去什么银行了。”说着，小和尚低下了发青的光头，自顾扫地。
    “哪家银行?”岳中辉急急地追问着。
    小和尚摇了摇头。
    原来在圣净法师的建议下，丰空住持把八珍存入一家颇有信誉的银行的保险箱中，并缴了一笔相当可观的保险金，这样珍宝是绝对安全了。准备等时局平定后，他再将八珍取出，复归寺中。他们办好手续后匆匆回寺，远远看见寺门口停着两辆吉普车，情知不妙，丰空住持随即从口袋中取出什么东西，俯身片刻，迅速起身，然后和圣净法师若无其事地向寺中走来。岳中辉和沈其泽正好与他们迎面撞上，一声令下，众爪牙奔上前去，将圣净法师和丰空住持团团围住。“哼，丰空，没想到吧，我们会来得这么快。”岳中辉得意地说。
    丰空住持斜睇了他一眼，说:“是啊，没想到，可是，并不快，已经晚了。”说着，他昂首望着晴空，脸上露出坦然而又嘲弄的神色。
    “哼，晚了?给我搜!”岳中辉凶狠地发出一声冷笑。
    爪牙们将丰空住持周身搜遍，却一无所获。又搜了圣净法师，仍是徒劳。岳中辉团团转了几个圈子也想不出办法，心想，时不我待，不如将这两个和尚押回去，只要把他们掌握在自己手中，就有可能得到八珍。于是，就吩咐喽啰们将他们两人推上汽车，驶回苏州城。
    一到苏州，岳中辉就接到了上峰的命令，要他立即飞台。他权衡再三，仍不肯罢休，决定索性将丰空和圣净一起押往台湾。丰空和圣净两位法师自被岳中辉抓住后，就拒绝进食，滴水不饮，粒米不吃。到台湾已有三天了，他俩仍不吃不喝，已经奄奄一息了。岳中辉想，如果他们死了，线索就彻底断了，更无希望获得珍宝了，反正在台湾岛上，量他们插翅难飞，于是，就将他们送到台湾高雄的明济寺去。丰空住持和圣净法师重归佛门后，才开始用斋，并恢复了正常的佛事活动。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40年过去了。1998年的岁末，丰空住持已经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僧了。他终于飞越了阻隔两岸40年的海峡，来到上海，袈裟披身，一瘸一拐地下了飞机，钻进一辆出租汽车。他找到那家银行，取出一枚寸余长的铜钥匙以及一张变黄的存物保险清单，声称要取出当年存放的寒山寺八件字画珍品。
    银行负责同志热情地接待了他，说:“老师父，当年是有位僧侣来此存放八件字画奇珍，解放后，那保险箱一直锁着，没有打开，内中物品一直妥善保藏至今，等着物主来取。可是，您尽管有钥匙和存物单，但按照手续，我们还得验证一下您的指纹，才能归物。请您原谅。”
    丰空住持听罢这一番话，愣怔了片刻，便恢复了平静，他微微含笑，说:“没什么，没什么，应该这样。”
    技术人员采下丰空住持的指纹，便去验对。20分钟后，验校结果出来了，指纹不符，不能归物。
    负责同志觉得事关重大，立即报告了公安部门，经过审问，真相大白。原来，此人并非丰空住持，而是岳中辉。当年圣净法师和丰空住持一起将八珍存入银行保险箱后，取了钥匙和存单，匆匆而归，在寺门口发现情况有异，情急之下，丰空住持将那枚寸余长的铜钥匙吞下了肚，又把存单折成小块，迅速塞进腿上包扎伤口的布里，因而没有被岳中辉他们搜获。之后，丰空住持和圣净法师暗暗相约，共同绝食。因为怕吃食以后，就要排泄，会将钥匙排出。所以直到岳中辉把他们送到明济寺后，他们才开始逐渐进食，排出钥匙，与存单一起深藏起来，待日后再说。丰空住持一直牵挂着那八件字画珍品，这已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日夜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回上海取出八珍，送回寒山寺，了却心愿。这一天居然等到了，令他激动得几夜没有合眼。他收拾好东西，将钥匙和存单放入旅行包里，叫了一辆出租车，匆匆启程。圣净法师因病卧床，没有来送他。汽车行至半途，那汽车司机戛然停车，拔出一把刮刀，将他刺死了。
    岳中辉这几十年中一直没有死心，在暗中监视着丰空住持和圣净法师。他听说丰空住持要回上海，便又施毒计。随着岁月的流逝，也许是一种变态的心理支配着他，得到那余下八珍的欲望非但没有丝毫减弱，相反日甚一日，使他发了狂似的想遂愿。他不但派人暗杀了丰空住持，而且让人抽掉了自己右小腿上的一小段筋，也变成了瘸子。然后，剃光了头发，打扮成丰空住持的模样，取了丰空住持所有东西，包括那把钥匙和存单以及飞机票等来到上海取宝。可是，他的一切阴谋诡计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再说，次日一早，圣净法师从报端得知有一老僧被害，惊恐万状，前去一认，果然是丰空住持。只见丰空住持静静地躺着，神情安详，眼睛微微张着，似乎有什么遗愿未了。圣净法师忽生一念，忙用纸握着丰空住持的手印下了指纹。之后，圣净法师开始筹划回沪事宜。他来到上海找到那家银行，出示了丰空住持的指纹，并将事情缘由细述了一番。当圣净法师听说那八珍未被取走时，才舒了一口气。最后，经有关部门研究决定，派人和圣净法师一起将八珍送往寒山寺，实现了丰空住持的遗愿。丰空住持在天之灵，得以告慰。然而，遗憾的是，九珍之一的《罗汉图》却已不知去向……
    （组稿、责编 朱 飞）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