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书,喜读书、买书,更喜著书。青少年时期,我在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读书,地近琉璃厂,下课后常和同学到琉璃厂旧书铺浏览。那时,琉璃厂旧书店很多,每个书店都陈列了很多古书,可惜我没有钱,无力购买高价的书。当时宣武门内路西头发胡同有一个小市,小市中也有几家书铺。我路过宣武门,常到小市旧书铺看看。我喜读《庄子》,也喜读宣颖的《南华经解》。当时家里有一部清初刻本的《南华经解》,比较破旧。在小市书铺中见到一部精刻本的《南华经解》,惜乎无力购买。(直到 30 年代,买到一部精刻大字本的《南华经解》,珍藏至今。)我记忆犹新的是在小市书铺中遇到一部《庄子》,题“郭象评、向秀注”,是一部木刻本,不知是何人伪作。也因无钱没有买下。后来再也不见了。 30 年代,我在大学任课,稍有闲钱买书。留心购求《张子正蒙》的各种版本,买到高攀龙的《正蒙释》、刘玑的《正蒙会稿》,都是明刻本。又买到《张子全书》的几种不同版本。当时许多收藏家都注意搜求诗词小说一类书,对于理学书很少有人注意。我则主要购买哲学书籍。 50 年代初,我请琉璃厂书铺的魏广洲同志寻找明代哲学家王廷相的《家藏集》,他为我找到了,共六函,印刷装帧都精美。据闻北京的《王氏家藏集》只有两部,一部存科学院图书馆,一部由我购藏了。后来友人王孝鱼同志受中华书局委托标点《王廷相集》,即借阅我所藏的进行校勘。老魏同志又为我买到一部明版《李太白集》,亦甚为精美。我还在琉璃厂买到清代中期谢刻本的《荀子》,嘉庆年间吴鼒重刻宋乾道本《韩非子》,都十分精美,令人看起来怡心悦目。我看过叶德辉的《书林清话》,知道宋元刻本的精美,惜乎无力购求,只能到图书馆善本室参观了。 我所见到的明刻本及清代乾嘉时期的精刻本,都十分精美,实乃一种价值很高的艺术品,是文化瑰宝。惜乎只能买到二三部,现在更是难以再遇了。 40 年代至 50 年代初,北京饭店楼下有一个法文书后,卖外文新书。当时我也常到法文书店,买过一些英文哲学书,十分方便。后来这个法文图书后因故被封闭了。50 年代后期,很难买到外文书籍了。现在看来,从文化交流来说,这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买书不易,存书亦难。40 年代我在清华大学任教时,有时住房也很小,后来迁到新林院,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颇为方便。1952 年迁到北京大学中关园住宅,建筑面积 75 平方米,居住面积不过 30 多平方米,比较窄小。当时购书不多,勉强够用。在“文革”期间,学校让 75 平方米的房屋两家改为 3 家,每家建筑面积 50 平方米,书籍就放不下了。后来哲学系文革小组还嫌我们住房太大,命令我从 50 平方米迁移到二公寓的一间半的小屋,书籍更无法存放了。迁移时我只好卖出了 4 辆平板三轮车的书,但存书仍然嫌多,只好堆积在半间屋中。当时也不允许多读书,“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口号正在流行,哪个还敢看“封、资、修”的书籍呢?其后逐渐落实政策,我的住房由一间半改为两间,1978 年又由两间改为名义上的三室一厅,实际是二间半和一间小厅。书籍勉强存放,找起来非常困难,又兼年老体衰,无力多买书了。偶而到琉璃厂旧书店游览,难免望书兴叹。因为没有放书的空间,也就轻易不买书。有时想起清末学者孙治让、现代史家陈垣先生都有几间大书房,不无羡慕之意。明知其不可求,也就安于陋室了。现在年过八旬,有时取出明刻及清代精刊,观览一番,也就很满足了。 清代思想家颜元(习斋)讥讽宋明理学家,说宋明儒者只会“读、讲、著”,意在对于书呆子痛下针砭。其实理学家除了“读、讲、著”之外,也还在考察、思索。如周敦颐、程颢以及朱嘉、陆九渊,也都长于吏事。我的一生似乎是在“读、讲、著”中渡过,其实我是力求贯彻“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我写了一些书,幸而都能问世。4D 岁前所写的哲学论稿,题为《真与善的探索》,1988 年由山东齐鲁书社出版了。 30 岁前撰写的《中国哲学大纲》,近年来也一再重印。前后出版了十几种书,实可庆幸。“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还想继续写。虽然无力买更多的书了,但是对于书的感情还是一如往昔。 希望出版界多出新书、好书、在印刷上超过乾嘉时代精刻本的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