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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复文再探——以《杨皙传》和《杨绩传》为例

http://www.newdu.com 2017-10-31 社科院历史研究所辽宋金 陈晓伟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辽史》中多见复出之文,如《杨皙传》和《杨绩传》早已被前人认定为一人两传,然而问题却远未得到彻底解决。本文通过在辽代石刻中发现的关键证据,以及明清方志和宋代文献所提供的重要线索,考定此人本名“杨皙”,并从史源的角度对《辽史》为何会出现杨皙、杨绩一人两传的情况做出了分析。关于“杨皙”之名何以会歧作“杨绩”的原因,本文则提出了音近致歧说和避讳说两种可能性。
    关键词:《辽史》  复文  杨皙  杨绩 
    一  问题的提出
    《辽史》一书向以疏漏著称,但同时又多见复出之文。如《辽史·圣宗纪》开泰七年十一月壬戌云:“刘晟为霸州节度使,北府宰相刘慎行为彰武军节度使。”傅乐焕先生指出,刘慎行即刘晟,[1]彰武军乃霸州军号,知此处乃一事之重出。又如《辽史·兴宗纪》重熙六年十一月,“辛亥,以契丹行宫都部署萧惠为南院枢密使;壬子,以管宁为南院枢密使”。据此,兴宗初命萧惠为南院枢密使,翌日复以管宁为南院枢密使,不免令人生疑。据傅乐焕先生考证,管宁即萧惠之契丹语名,则壬子条乃系复文。又《辽史》卷一○○《萧得里底传》与卷一○二《萧奉先传》所载传主事迹多有重合之处,疑是一人而两传。傅乐焕先生最早注意到《辽史》中存在的此类“复文”现象,并做了初步的梳理。[2]
    《辽史》卷八九《杨皙传》和卷九七《杨绩传》也属于这种情况。最早怀疑杨皙与杨绩为同一人者是清代学者,乾隆时官修《续文献通考》卷二○六《封建考》并列“辽西郡王杨皙”和“辽西郡王杨绩”,其下有按语云:“臣等谨按:《道宗纪》大康五年降封者止载杨绩,无杨晳名,二人皆有传,然其历官仿佛相同,‘绩’与‘晳’音亦相似,细按当是一人,而误作两传。今姑存疑,依传列之。”[3]近人罗继祖先生在校读《辽史》时,进一步提出了更加明确的结论。罗氏以《辽史》纪、传相互比勘,“知杨皙、杨绩实一人,‘皙’、‘绩’字异者,乃以音近致歧”,因谓“其为一人两传,毫无可疑”。[4]唐长孺先生也指出,《辽史》所记二人的登第年岁、历官及封爵诸事多同,疑系一人两传。[5]后来陈述先生点校《辽史》时即采纳了罗氏《辽史校勘记》的意见,在《杨皙传》校勘记中明确指出:“杨皙即卷九七之杨绩,一人两传。”[6]此后,这一结论遂成为辽金史学界的共识。上世纪80年代,林荣贵先生撰文指出,重熙二十四年(1055)房山石经《大宝积经》题记中的知涿州军州事“杨皙”,与《辽史》纪、传中所见知涿州“杨绩”恰相吻合,进而坐实了上述结论。[7]
    不过,在确定杨皙、杨绩同为一人之后,仍有两个问题值得我们进一步追问:第一,杨皙、杨绩两名迥不相同,究竟孰是孰非?第二,造成两名歧异的原因何在?《辽史》为何出现两人别名,乃至重复立传的现象?这就是本文所要解决的问题。
    二  杨氏之名辨析
    杨皙、杨绩二名并见于《辽史》诸纪、传,《杨皙传》称其字“昌时”,《杨绩传》则缺载其字。那么,此人之名究竟当作“杨皙”抑或“杨绩”呢?《辽史》点校本未置可否。又据罗继祖先生考证,宋人陈襄《神宗皇帝即位使辽语录》(以下简称《使辽语录》)提到的“宰相哲”,[8]即指《辽史》之杨皙,因谓“‘绩’之名既作‘皙’,《语录》又作‘哲’,以其字‘昌时’考之,则名‘哲’为得,盖‘皙’以形讹,而‘绩’以音讹也”。[9]亦即认为《辽史》“杨皙”、“杨绩”二名皆讹,而当以“杨哲”为是。这就使得问题愈加复杂了。因此,我们首先应对杨氏之名加以辨析。幸运的是,在辽代石刻、明清方志以及宋代文献中,可以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解决这一问题。
    (一)《梁颖墓志》提供的一条关键证据
    新近出土的辽代石刻材料为解决上述问题提供了最明确的证据。2010年6月,在河北省涿州市西沙沟村北的拒马河河床内发掘的一座辽墓中,出土了大安五年(1089)《梁颖墓志》,其中提及“杨皙”其人:
    清宁六年,入掾枢局为书令史,写翰行遣皆出流辈。故守太保、中书令杨公皙,今守太师、中书令姚公景禧连衡秉政,其指为勤干得称誉者,公首预焉。[10]
    此处所称“姚公景禧”即《辽史》之姚景行,本传称其“始名景禧”,后因避天祚帝延禧讳而更名“景行”。[11]按《辽史·杨皙传》云:“清宁初,入知南院枢密使,与姚景行同总朝政。咸雍初,……兼中书令。”[12]又《杨绩传》称其大康中“加守太保”。[13]据此可知,该墓志的墓主梁颖“入掾枢局”应指南枢密院,而墓志中提到的“杨公皙”正是本文所讨论的“杨皙”,其“守太保、中书令”的身份与《辽史·杨皙传》和《杨绩传》的记载若合符契。按杨皙卒于大康五年(1079),而《梁颖墓志》撰于大安五年(1089),前后相去仅十年,故这一石刻可以视为确定杨皙之名的一条关键证据。
    (二)房山石经题记所见之“杨皙” 
    据《辽史·兴宗纪》及卷九七《杨绩传》记载,重熙十九年(1050)十一月壬子,杨绩坐事降为长宁军(中京道白川州)节度使,后徙知涿州;又《辽史·道宗纪》清宁元年(1055)十二月癸卯,“以知涿州杨绩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据此可推知,杨绩(皙)知涿州的时间应在重熙、清宁之际。[14]
    凑巧的是,在现存房山石经《大宝积经》题记中,留下了自重熙十一年(1042)五月至清宁二年(1056)九月间提点刻经事务的历任知涿州官员的姓名,杨皙即为其一。[15]据笔者核查,在该石经中,共计有署名为“杨皙提点”的题记11条,且其中7条有明确的纪年,均为重熙二十四年(1055),其余4条虽无纪年,但据其所在卷数推知,亦当刻于同一年。[16]如《大宝积经》卷九九有题记云:
    重熙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吏部侍郎、知涿州军州事、赐紫金鱼袋杨皙提点。
    又《大宝积经》卷一一一的一则题记,虽无纪年,但有杨皙的详细结衔:
    正议大夫、尚书吏部侍郎、知涿州军州事、兼管内巡检安抚屯田劝农等使、上柱国、洪农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实封叁百户、赐紫金鱼袋杨皙提点。[17]
    上述诸条刻于重熙二十四年、署衔为知涿州军州事“杨皙”的题记,与《辽史》中杨绩知涿州的时间正相吻合,可知两者乃同一人;且所有11条题记均作“杨皙”或误作“杨哲”、“杨晢”,而无一作“杨绩”者,故知其名当为杨皙。
    (三)明清方志留下的若干线索
    在明清方志中,也可以找到杨氏的某些线索。关于此人的籍贯,《辽史·杨皙传》和《杨绩传》所记互异,前者云“安次人”,后者云“良乡人”。据《辽史·地理志》,安次县和良乡县均隶属于南京析津府,但前者“在京南一百二十里”,后者“在京南六十里”。检今存两种《良乡县志》,其《人物志》“乡贤”及“选举”门中均列有杨绩其人,但皆系抄自《辽史·杨绩传》,[18]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另一方面,有不少证据表明,杨皙死后归葬于安次县(今河北省廊坊市),亦即明清时期东安县之旧治。[19]
    今检天启《东安县志·选举志》“前代科第”条,其中列有杨皙其人,称其为“大中进士,辽封西郡王,南枢密院使”,且谓“今墓有碑文”云云。[20]按《辽史·杨皙传》谓杨皙“太平十一年,擢进士乙科”,大康五年“例改辽西郡王”。上引《东安县志》所称“大中进士”,“大”应系“太”字之讹,其下似夺一“平”字,当作“太平中进士”;又“辽封”二字恐系倒误,当为“封辽西郡王”。康熙《东安县志·建置志》“冢墓”门也明确提到东安县有“杨大王墓”,并谓“公名皙,墓在旧州西南二里,石器见存,有碑文”。[21]据《畿辅待访碑目》可知,杨皙墓志系由文学之士王鼎撰写。[22]
    遗憾的是,杨皙之墓到乾隆时期就已踪迹全无了。乾隆《东安县志·古迹志》云:“辽西郡王杨皙墓,在旧州西南二里,旧传有石器碑文,今无考。”[23]乾隆十年(1745),李光昭在寻访明中丞李侃墓时,也注意到了杨皙墓的情况,其《明中丞李公墓碑记》是这样说的:
    犹忆乙丑之秋,余在旧州与王孝廉培元间询东安轶事,孝廉云:“杨辽西墓在兹村西南,今村西关帝殿柱下石磢,人皆知从杨郡王墓上移来。二十年前移石之老人尚在,必知其处,今则不可识矣。”嗟乎!旧州城庙中之石磢与张家庄庙前之石狮,同一古墓间物也,杨辽西墓不幸而埋没于二十年之前。李中丞墓脱失,今不考,不三数年必尽夷为陇亩。[24]
    这里所说的“杨辽西”和“杨郡王”都是指杨皙,皆因其曾被封为“辽西郡王”。根据上述记载,可知杨皙墓大概被毁于乾隆初年。
    从明清方志中寻找到的线索来看,《辽史·杨绩传》称其为“良乡人”的说法无从考证,而《杨皙传》称其为“安次人”的说法在明清时代的三种《东安县志》中均可得到证实,且皆称其名为“杨皙”。
    (四)宋代文献之旁证
    杨皙(绩)其人在宋代文献中也并非毫无踪迹可寻。治平四年(即辽咸雍三年,1067年),宋国信使陈襄使辽,其《使辽语录》记其沿途见闻云:是年五月十七日,至顺州,“知州、太傅杨规正郊迎,置酒七盏。规正即宰相哲之长子,规中之兄”。[25]据《辽史·杨绩传》,知杨绩有一子名“贵忠”。罗继祖先生据此判断,陈襄《使辽语录》所称“规中”应即“贵忠”之误,故“宰相哲”当指杨皙(绩),并认为《辽史》“杨皙”、“杨绩”二名皆讹,当以“杨哲”为是。[26]按陈襄《使辽语录》所记此事系得自辽人口中,将“贵忠”误记为“规中”实不足为奇,至于称杨皙为“宰相”者,大概是因为他曾做过南院枢密使的缘故。那么,杨皙与杨哲究竟孰是孰非?如其名果当作“杨皙”,则“哲”字因何致误?
    上文说过,在房山石经《大宝积经》中,有署名为“杨皙提点”的题记11条,其中两条所刻名字有误。一条见于《大宝积经》卷一○七,误作“杨晢”;另一条见于卷一○五,误作“杨哲”。[27]“皙”作“晢”或“哲”,乃因形近而致误。元人所著《古今韵会举要》曰:“皙:从析,监韵;从折误晢,音旨热切。”[28]可见“皙”误作“晢”是很常见的现象,而“晢”、“哲”二字音、义相同,可以通用,故“皙”误作“哲”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个例子使得我们相信,陈襄《使辽语录》所称“宰相哲”,此“哲”字亦应为“皙”之误。这个错误可以为我们辨析“杨皙”、“杨绩”之名提供一个旁证,因为“宰相哲”之“哲”,显然不可能是“绩”之误,而只能是“皙”之误。
    综上所述,根据笔者在辽代石刻《梁颖墓志》和《大宝积经》题记中发现的关键证据,以及明清方志和宋代文献所提供的重要线索,至此我们可以明确下一结论:《辽史》中的“杨皙”、“杨绩”确系一人,其名当作“杨皙”,而“杨绩”一名在《辽史》以外的任何文献及石刻材料中均无从考索。
    三  “杨皙”、“杨绩”二名歧异之蠡测
    在弄清“杨皙”、“杨绩”二名孰是孰非的问题之后,接下去我们要追问的是,《辽史》中为何会出现杨皙、杨绩一人两传的情况?“杨皙”之名何以会歧作“杨绩”?
    元人所修《辽史》将杨氏分别立为《杨皙传》和《杨绩传》,虽然前人早已指出此乃一人两传,但却未曾解释其所以然。要想进一步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应对其史源进行分析。
    《辽史》中“杨皙”一名凡五见,除《杨皙传》之外,还见于卷四七《百官志三》“知枢密院副使事”条、“门下侍郎”条、“著作佐郎”条,以及卷四八《百官志四》“山西路都转运使司”条。“杨绩”一名凡九见,除《杨绩传》之外,又见于《兴宗纪》重熙十九年十一月壬子条,《道宗纪》清宁元年十二月癸卯条、咸雍元年三月丁亥条、咸雍二年十二月壬午条、咸雍八年六月甲戌条、大康五年十月己未条,卷四八《百官志四》“知兴中府事”条,以及卷九八《刘伸传》。从这些不同的记载来看,应当是出自不同的史源。据冯家昇先生研究,元人所修《辽史》,其主要史源是辽耶律俨《皇朝实录》、金陈大任《辽史》以及元朝书贾所作《契丹国志》三书。[29]今检《契丹国志》,未见有“杨皙”或“杨绩”之名,故有关杨氏的记载皆应出自耶律俨及陈大任两书。
    按“杨皙”之名,本传之外仅见于《百官志》。我们知道,《辽史·百官志》并无其独立史源,乃系杂采诸纪、传之文而成,在上文列出的四条有关杨皙的记载中,有三条均见于《杨皙传》,说明两者具有共同的史源。另外的“门下侍郎”一条,虽不见于今本《辽史》纪传,但估计也应与上述诸条同源。“杨绩”一名的分布情况也有规律可寻,《辽史》本纪六见“杨绩”之名而无一处作“杨皙”者,且其内容均可与《杨绩传》互证,说明这两者之间也具有同源关系,《刘伸传》所见“杨绩”,大概也来自同一史源。至于《百官志》“知兴中府事”条称“杨绩”者亦不难理解,前面说过,《辽史·百官志》均摘抄自诸纪、传,“杨皙”、“杨绩”并见于此,恰好说明其史源庞杂,大概是兼采耶律俨和陈大任两书的结果。
    根据“杨皙”、“杨绩”二名在《辽史》中出现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耶律俨《皇朝实录》与陈大任《辽史》所记杨氏之名互异,或皆作“杨皙”,或皆作“杨绩”,且分别立有《杨皙传》或《杨绩传》。元朝史官不察,遂依据以上两种史源为杨皙、杨绩各立一传。至于《辽史》其他纪、志、传中出现的“杨皙”和“杨绩”之名,亦应分别出自耶律俨及陈大任两书。
    以上从史源的角度对《辽史》为何会出现杨皙、杨绩一人两传的情况做出了一个初步的分析,然而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尚待解决:既知杨氏之名当作“杨皙”,那么为何会在某些辽金文献中被记作“杨绩”呢?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目前还无法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就现有的材料提出以下两种可能性。
    (一)音近致歧说
    上文谈到,清代学者最早怀疑《辽史》之杨皙、杨绩乃一人两传,并谓“‘绩’与‘晳’音亦相似”,即疑为音近而致误。[30]罗继祖先生也持有同样的看法,以为“‘皙’、‘绩’字异者,乃以音近致歧”。[31]不过,他们对此都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详加申说。
    关于音近致歧的说法,需要在此做一点补充说明。按“皙”、“绩”二字的中古音韵地位十分接近,其韵摄、韵部、开合、韵等、声调均同,即皆为梗摄锡韵开口四等入声字;惟声纽稍异,即“皙”属心母,“绩”属精母。[32]据王力先生研究,中古时期的心母字和精母字均为齿头、全清音。[33]也就是说,心母字和精母字的发音部位及发音方法也大致相同。因此,“皙”、“绩”二字的中古音确实是相当接近的,前者拟读为siek,后者拟读为tsiek。[34]如此看来,前人提出的音近致歧说似乎颇有道理。
    但是,从《辽史》的史源来考虑,上述说法有一个明显的破绽。诚然,辽代文献中确实存在着某些人名因音近而致误的情形,尤多见于《辽史》所记宋使之名。如《辽史·圣宗纪》统和二十八年二月丙戌云:“宋遣王随、王儒等来吊祭。”此事亦见于《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二大中祥符二年(辽统和二十七年)十二月甲辰,谓契丹国母萧氏卒,命王随、郭允恭为祭奠使,王曙、王承瑾为吊慰使。又《郡斋读书志》卷七《伪史类》著录有王曙《戴斗奉使录》二卷,称此乃“(大中)祥符三年为吊慰使时所录也”。[35]可知《辽史》之“王儒”当作“王曙”,盖因音近而致误。又如《辽史·天祚皇帝纪》乾统五年十二月癸酉云:“宋遣林洙来议与夏约和。”此事亦见《皇宋十朝纲要》卷一六崇宁四年(辽乾统五年)五月壬子:“命龙图阁直学士林摅为辽国回谢使。”[36]《皇朝编年纲目备要》同,[37]且林摅《宋史》中有传。[38]由此可见,《辽史》将“林摅”记为“林洙”,显然也属于音近致误。另外,在宋代文献中也同样存在着类似的情况,如上文提到的陈襄《使辽语录》将“贵忠”误记为“规中”就是一例。然而,《辽史》有关杨皙、杨绩的记载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以上所举诸例,不管是《辽史》误记宋使之名,还是宋使误记辽人之名,显然都是得之于口耳之间,故音近致歧是可以理解的。而《辽史》之《杨皙传》和《杨绩传》则当源于辽朝史乘,不可能出自口述史。因此,“皙”、“绩”二字音近致歧说恐怕还值得斟酌。
    此外,唐长孺先生又提出另一种推测性意见。他认为,“杨皙”与“杨绩”之歧出,可能是因为其史源分别出自耶律俨《皇朝实录》和陈大任《辽史》,而“耶律俨之《实录》也许有一种契丹本子,现行《辽史》所以有此错误,大概是汉名重译的结果”,[39]即认为是经契丹语转译而造成的歧异。此说亦可归入音近致歧说。但这一推测更难以让人相信,因为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耶律俨《皇朝实录》有契丹文字的本子,而元人所修《辽史》更不可能以契丹文本《皇朝实录》作为其蓝本——须知在元朝末年修《辽史》之时,早已无人能够识读契丹文字。
    (二)避讳说
    关于“杨皙”、“杨绩”二名歧异的原因,既然前人提出的音近致歧诸说皆不足为据,那么还有没有别的解释呢?目前能够想到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是由避讳造成的。
    辽天祚帝汉名“延禧”,从辽代文献及石刻史料来看,辽人避“禧”字甚严,我们可以举两个典型的例子。
    一个例子是,姚景禧因避天祚讳而被追改为“姚景行”。《辽史》卷九六《姚景行传》谓“姚景行,始名景禧”。按姚景行卒于道宗末年,道宗大安五年《梁颖墓志》曾提到“守太师、中书令姚公景禧”,[40]又道宗时姚氏所作《华严经随品赞引文》亦自署为“侍中、监修国史、魏国公姚景禧”,[41]皆可与《辽史》相佐证。知“景禧”更名“景行”当是天祚即位以后的事情。
    另一个例子是,辽末因避天祚延禧嫌名而改称兴宗年号“重熙”为“重和”。此事见于宋人记载:
    政和末,议改元,王黼拟用“重和”。既下诏矣,范致虚间白上曰:“此契丹号也。”故未几复改“宣和”。然“宣和”乃契丹宫门名,犹我之宣德门也,年名则实曰“重熙”。建中靖国后,虏避天祚嫌名,追谓“重熙”曰“重和”耳,不必避可也。[42]
    宋人的上述记载可以得到辽朝石刻的印证。如乾统八年《兴中府安德州创建灵岩寺碑》谓“重和二十二年,有寺僧潜奥与悟开上人鸠集净财,缔结信士”云云,又乾统十年《高为裘墓志》云:“至重和九年十二月,授右班殿直、侍卫神武军指挥使。”[43]此两者之“重和”皆当指“重熙”。
    上文提到,今本《辽史》所见“杨皙”、“杨绩”二名当源自耶律俨《皇朝实录》和陈大任《辽史》。《皇朝实录》始撰于道宗末年,成书于天祚乾统初,[44]根据上文列举的辽末避天祚名讳的情况来看,“杨皙”一名或许是因避天祚延禧嫌名而被《皇朝实录》改作“杨绩”的。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避讳的可能,耶律俨父名“仲禧”,[45]如果《皇朝实录》因避家讳而改“杨皙”为“杨绩”,也是不无可能的。
    不过,避讳说也存在着两个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其一,按照上文避“禧”字嫌名的推论,笔者试图从音韵的角度加以验证,结果发现“皙”、“禧”二字的中古音有明显的差异。现将以上讨论的“禧”、“熙”、“皙”三字在《广韵》中的音韵地位表列如下:[46]
    

    

    声纽
    

    韵摄
    

    韵部
    

    开合
    

    韵等
    

    声调
    

    反切
    

    中古拟音
    

    禧
    

    晓
    

    止
    

    之
    

    开
    

    三等
    

    平
    

    许其
    

    xĭə
    

    熙
    

    晓
    

    止
    

    之
    

    开
    

    三等
    

    平
    

    许其
    

    xĭə
    

    皙
    

    心
    

    梗
    

    锡
    

    开
    

    四等
    

    入
    

    先击
    

    siek
    

    由上表可以看出,“熙”、“禧”二字的中古音韵地位完全相同,可见宋人有关避天祚嫌名而改“重熙”为“重和”的说法是符合事实的;而“皙”则是心母梗摄锡韵开口四等入声字,与“禧”字的读音颇有出入。也就是说,杨皙之“皙”照说不应该犯天祚帝延禧的嫌名。其二,如果说杨皙之“皙”因避“禧”字而改作“绩”,就会引出另一个疑问,按照避讳的通例,避讳本字与讳改字理应词义相近,而“皙”、“绩”二字则毫无关涉。
    以上就《辽史》一书中“杨皙”之名歧作“杨绩”的原因,分析了音近致歧说和避讳说两种可能性,但同时又指出这两种说法都存在着明显的疑点。若想对这个问题提供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恐怕还要寄希望于新史料的发现。
    原刊《中国史研究》2012年第2期。
     作者简介: 陈晓伟,男,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
    

    

    [1]  按此人《辽史》无传。据傅乐焕先生推断,刘晟乃其本名,字慎行,因金太宗汉名晟,故陈大任《辽史》避太宗讳,改称慎行;而作“刘晟”者,当源出耶律俨《皇朝实录》。
    [2] 参见傅乐焕:《辽史复文举例》,原刊《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6本,1948年1月,收入氏著《辽史丛考》,中华书局,1984年,第286—313页。
    [3] 《续文献通考》卷二○六《封建考一》,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4431页。
    [4] 罗继祖:《辽史校勘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225页。按此书作于1938年,见卷首《重版说明》。
    [5]  唐长孺:《辽史中汉名的考订》,原载《正言报》1941年6月19日第1张第4版;收入《山居存稿三编》,中华书局,2011年,第371—374页。
    [6] 《辽史》卷八九校勘记二,中华书局,1974年,第1354页。
    [7] 林荣贵:《从房山石经题记论辽代选相任使之沿革》,《辽金史论集》第1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3—44页。
    [8] 陈襄:《神宗皇帝即位使辽语录》,见《辽海丛书》,辽沈书社,1985年,第4册,第2543页。
    [9] 见前揭罗继祖《辽史校勘记》,第231页。
    [10] 杨卫东:《辽朝梁颖墓志铭考释》,《文史》2011年第1辑,第172、181页。
    [11] 《辽史》卷九六《姚景行传》,第1402—1403页。
    [12] 《辽史》卷八九《杨皙传》,第1351页。
    [13] 《辽史》卷九七《杨绩传》,第1410页。
    [14] 见前揭林荣贵《从房山石经题记论辽代选相任使之沿革》,第43—44页。
    [15] 见北京图书馆金石组:《房山石经题记汇编》,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第304—319页。
    [16] 见中国佛教协会、中国佛教图书文物馆:《房山石经》(辽金刻经),华夏出版社,2000年,第8册,第538—594页。需要说明的是,在此11条题记中,有两条分别误作“杨哲”及“杨晢”(见卷一○五和卷一○七),显因形近而致误,并不影响笔者的判断。
    [17] 《房山石经》(辽金刻经),第8册,538、594页。
    [18] 见光绪《良乡县志》卷五《人物志》;民国《良乡县志》卷五《人物志》,民国十三年铅印本。
    [19] 按辽之安次县,元升为东安州,明复降为东安县。《元史·地理志》谓东安州“唐以前为安次县,辽、金因之”,《世祖纪》称中统四年七月“升燕京属县安次为东安州”。又据《明史》卷四○《地理志》:“元东安州,治在西,洪武元年十二月降为县,三年徙今治。”
    [20] 天启《东安县志》卷五《选举志》。
    [21] 康熙《东安县志》卷三《建置志》。
    [22] 樊文卿辑录:《畿辅碑目》附《畿辅待访碑目》,民国二十四年铅印本。
    [23] 乾隆《东安县志》卷一六《古迹志》。
    [24] 乾隆《东安县志》卷二一《艺文志》。
    [25] 陈襄:《神宗皇帝即位使辽语录》,《辽海丛书》,第2543页。
    [26] 见前揭罗继祖《辽史校勘记》,第231页。
    [27] 《房山石经》(辽金刻经),第8册,第576、566页。
    [28] 黄公绍、熊忠:《古今韵会举要》卷二九,中华书局影印明刊本, 2000年,第471页。
    [29] 见前揭冯家昇《辽史源流考》,《辽史正误三种》,第25—37页。
    [30] 《续文献通考》卷二○六《封建考一》,第4431页。
    [31] 见前揭罗继祖:《辽史校勘记》,第225页。
    

[32] 参见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增订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12、120页。
    [33] 王力:《汉语音韵》,中华书局,1980年,第64页。
    

[34] 参见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增订本)》,第112、120页。
    [35] 晁公武著,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82页。
    [36] 李埴:《皇宋十朝纲要》,《宋史资料萃编》第1辑,台北文海出版社影印本,1980年,第369—370页。
    [37] 陈均:《皇朝编年纲目备要》卷二七崇宁四年五月,中华书局,2006年,下册,第685页。
    [38] 《宋史》卷三五一《林摅传》,中华书局,1985年,第32册,11110—11112页。
    [39] 见前揭唐长孺《辽史中汉名的考订》,第374页。
    [40] 杨卫东:《辽朝梁颖墓志铭考释》,第172、181页。
    [41] (高丽)义天编:《圆宗文类》卷一,《驹泽大学佛学部研究纪要》第56号,1998年3月,第123页。
    [42] 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一,中华书局,1979年,第7页。又见《铁围山丛谈》卷一。
    [43] 见向南:《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593、609页。
    [44]  《辽史》卷九八《耶律俨传》称道宗时“修《皇朝实录》七十卷”,而《天祚皇帝纪》乾统三年十一月乙巳又有“召监修国史耶律俨纂太祖诸帝《实录》”的记载,所谓“太祖诸帝《实录》”即指《皇朝实录》。
    [45] 《辽史》卷九八《耶律俨传》,第1415页。
    

[46] 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增订本)》,第119—120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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