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长白山便被百姓推崇为“有神之山”,虔诚祭拜。时值乾隆五年,清廷又将其赐封为存瑞凝祥、列祖龙兴之地,并颁下封山令,严禁周遭山民私自进入,谁敢违反,就地处斩。尽管用刑严酷,可依然有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偷偷潜入。
这天傍晚,住在黑风屯的山蛤蟆摸进宋老鬼家中,悄声嘀咕说想进趟山。宋老鬼没言语。抓起筷子敲向山蛤蟆的头。意思很明白,官兵把守得紧,即便你再想发财,也不能不要命!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让私闯长白山者拿命一搏的,便是人参。哪怕进山千回,只要能采到一棵千年老参,那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谁想,山蛤蟆哭丧着脸摇摇头,双腿一屈跪了下去:“宋老哥,我还没活够,也顾惜脑瓜子,可你弟妹的寿限快到了,我得救她啊。你是参把头,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山蛤蟆没撒谎,他的妻子的确身染重病,时日无多,郎中诊脉后声称,只需连服半月参汤,恶疾立除。而眼下,方圆百里也唯有绰号叫“宋老鬼”、祖上数代均为采参客的宋守仁熟谙寻参之道。见一个大男人跪倒在地,哭得悲悲戚戚,宋老鬼一仰脖喝光了碗中酒:“人命关天,那我就陪你走一遭。去,叫上冯大头和你的表弟铁铲,今晚后半夜就进山!”
铁铲和冯大头同住黑风屯,刀槍功夫不错,都是要参不要命的主儿。当夜,一行四人换上夜行衣,绕开守山官兵扎进深山老林。但让宋老鬼始料不及的是,次日黄昏,寻参救命的山蛤蟆死了。他死在獾子岭上一个足有十余丈深的天坑里,脑袋扎进岩缝,屁股朝天,满身是血。最先发现他的,是冯大头。听到冯大头的颤声喊叫,宋老鬼和铁铲也分别从东西两面快步赶来。
看得出,山蛤蟆是从獾子岭南面的山坡一脚踏空,径直摔进乱石突兀的天坑的。虽说置身凶险四伏的原始老林,黑熊、饿狼、毒蛇、瘴疠,甚至一棵毒草都有可能让人丧命,但谁也没想到,一个隐伏在杂草中的深坑却要了他的性命。
在四人当中,铁铲和山蛤蟆是表亲,来往密切,他猛地撞开冯大头,纵身就往天坑里跳。宋老鬼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后脖领子呵斥道:“胡闹!你也想死啊?”
“你放开我,山蛤蟆是我表哥,我要背他上来!”铁铲嘶喊道。宋老鬼冷不丁地出手打晕他,将他拖离了陡峭湿滑的山崖。对此举动,素来反应慢半拍的冯大头不由一怔,愣眉愣眼地问:“宋把头,你干吗下那么重的手?”
“闭嘴!”宋老鬼哼道,“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是我带进深山的,我可不想再少一个!”
话音未落,只听冯大头冲着天坑大喊起来:“快看,山蛤蟆的脖子上长的是什么?”
宋老鬼凝神望去,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是人参,皱面血参!”
当年生人参叫“人微”,三至五年的叫“人衔”,达到十年的称“鬼盖”,百年的叫黄参。年头再长点儿的叫土精、地精、神草,也才称得上是至宝。而长在山蛤蟆脖子上的那棵,少说也生长了八百年。听宋老鬼叫出宝贝的名字,冯大头往手心里啐口唾沫就要跳下去,却觉脑后生风,寒意逼人。
是铁铲。铁铲悠悠醒转,霍地亮出防身鬼头刀架在冯大头的脖颈上。冯大头登时吓得浑身一抖,哆哆嗦嗦地嚷道:“你疯了吧?小心失手,快拿开!”
“人参是我表哥找到的,谁也别想贪占。”铁铲咬牙发了狠。冯大头“嘿嘿”讪笑,回道:“我没想贪,我是想帮你拿上来。宋把头,你快劝劝他啊。”宋老鬼似乎没听到他的央求,紧皱眉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劲,獾子岭怎么会有皱面血参?难道这有人来过?”
冯大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人?人在哪儿?”
“死人!”
宋老鬼停顿了一下,随后道出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实:早在北宋开国之初,盘踞长白山的女真部落尚且势单力薄,无法与大宋对抗。为保全自己,每年都要向朝廷进贡山珍野味,其中最为贵重的当属千年山参。千年山参价值连城,极其难觅,他们就用人工养殖。
说到这儿,宋老鬼紧盯着冯大头冷声问:“你知道怎么养殖吗?”不等冯大头回答,宋老鬼一字一顿地接着说,“用人养。砍断人的脖子,撒进参种,以血肉为土壤,受人体七经八脉所指引,短短两年内便能成形。这种山参四肢俱全,多生有状如人脸的皱面。你要不信,就下去看看。如果它扎进你的脖子,吸干你的血,可别怪我没告诉你!”
冯大头听罢,当场骇得脸色大变,抽身躲得远远的。铁铲看向宋老鬼,问:“那我表哥怎么办?”
宋老鬼扭头瞅瞅即将落山的夕陽,叹口气回道:“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参中极品,不敢轻举妄动。我祖父曾跟我提过,说皱面血参是至陰之物。要挖它,最好等到明天正午陽光直射的时候。到时只要砍掉所有根须,就能绝了它的戾气。”
一眨眼工夫,天色便黑了下来。三人各自从背包里取出毛毡和干粮,胡乱吃了几口,谁也没有再吱声过,全都倒头就睡。正睡得迷迷糊糊时,一阵人的狼嚎声惊醒了冯大头。
“宋把头,有狼!”连喊了几声,却没听到应答。冯大头左右望望,这才发现宋老鬼不见了,铁铲也没了人影。
此刻,在山蛤蟆失足跌落的天坑边,宋老鬼和铁铲正面对面而立。两人的眼神,比天上的秋夜月光还要冷。
对峙中,铁铲率先开口:“半夜三更的,你来这儿干什么?”
“皱面血参有灵气,我想看看它逃没逃……”
“哼,纯粹是胡说八道。”铁铲硬邦邦地打断了宋老鬼,“以尸养参只是传说,也只有冯大头那种没脑子的蠢货才相信你的鬼话。獾子岭人迹罕至,咱转了一天一夜连个鬼影都没遇上,更别说人了。没有人,哪来的尸体?”说完,铁铲抡起鬼头刀劈向宋老鬼。宋老鬼侧身闪过,大声喊道:“住手,这可是神草,价值连城。大不了我俩取了它,平分。”
“想得美。血参是我表哥找到的,有了它,就能救我表嫂的命。”铁铲越攻越急,刀身一横,扫中了宋老鬼的肚腹。宋老鬼身子一晃,闷哼倒地。铁铲走上前,狠踹了他两脚:“一棵参,十几万。老东西还想和我平分,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铁铲,你高兴得太早了吧?”蓦地,身后传来一阵得意的冷笑。
是冯大头。其实,躺在熊皮毛毡上,尽管他的呼噜声打得震山响,可人根本没睡着,满脑子想的都是皱面血参。瞄到宋老鬼悄悄起身摸向陡崖,他刚要跟上,却见铁铲也醒了,鬼鬼祟祟追了上去。
好戏要开场!冯大头躲在暗影里不停地念叨:打啊,快打啊,等你们斗个两败俱伤,我再出面收拾残局,皱面血参就归我了!眼见铁铲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地解决了妄图独占血参的宋老鬼,冯大头亦快速闪出,将尖刀架上铁铲的脖颈:“宋老鬼图谋不轨,偷偷摸摸想吃独食;你小子心肠更黑,竟杀了他。不过,你很快可以去陰曹地府见你表哥了。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铁铲一听,难以置信道:“你为什么杀他?”
这句话问的纯属多余。朋友反目,哪个不是为了独占皱面血参?冯大头懒得废话,正欲下手,却见宋老鬼又鬼魅般蹿起,抬脚踹中了冯大头的下腹。冯大头站立不稳,“砰”,脑门磕上了坚硬的山岩。在死之前,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个套,由宋老鬼和铁铲设下的圈套!
冯大头猜得丝毫不错。昨日,四人站在獾子岭下,为扩大寻找范围,决定分头行动。走着走着,与山蛤蟆相距不远的冯大头听到了山蛤蟆的惊喜喊叫:“是千年山参!”冯大头贪念顿生,便暗中摸到天坑处,从背后猛推了他一把。想到山蛤蟆的叫声可能会吸引宋老鬼和铁铲赶来,冯大头没敢下去取参。
宋老鬼不愧叫老鬼,只瞅了一眼,便认定山蛤蟆是被推下去的。原因很简单,如果是失足,跌落过程中必然会挣扎,又怎会大头朝下扎进岩缝呢?而杀人凶手,十有八九是离他最近、一向装傻充愣的冯大头。为查明真相,宋老鬼才借皱面血参的传说设下这个圈套!
事到如今,山蛤蟆死了,冯大头也死了,也该剩下的二人平分血参了。谁承想,铁铲狰狞一笑,再次抡起了鬼头大刀。宋老鬼的动作也不慢,手臂一抬,藏在袖管里的短弩破空而出。
正当他们惨叫着双双倒地时,一个人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是冯大头,而是山蛤蟆。在被冯大头推下天坑的那刻,他突然醒悟到,在珍宝面前,朋友算什么,兄弟又算什么?谁持有这棵山参,谁将招惹杀身之祸。与其时时提防,不如装死,让他们争去吧。
爬上天坑,望着宋老鬼、冯大头和表弟铁铲的尸体,山蛤蟆苦闷哀叹道:“宋老鬼说,这深山里,黑熊、饿狼、毒蛇、瘴疠,甚至一棵毒草都能要人命。唉,现在还要补充一样,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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