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久芳编著的《五四飞鸿——罗家伦珍藏师友书简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于2010年1月出版,该书收有师友、同窗等50多人致罗家伦信函百余通,其中有6封陈独秀致罗家伦信函,这6封信函是首次公开披露的,具有很重要的史料价值,因此引起史学界的特别关注。这6封信函反映了陈独秀在南京监狱里关注人才、学术研究情况以及罗家伦对陈独秀学术研究的支持和帮助。 陈独秀写信习惯,落款往往不写年份。陈致罗的信函落款也只有具体的月日,却无年份,编著者只注“此信约为1933—1937年间”。这些无准确年份的信函,在利用史料和研究陈独秀狱中生活都是不方便的。因此,考证这些信函写作时间,对理解信函的内容是有意义的。从这6封信函内容来看,多数是有联系。下面对这些信函进行初步分析考证,并向专家请教。 第一封信函为九月二十三日。此信全文如下: 志希兄左右: 久未晤面,想起居多善。旬日以来,迭与海门陈训丹先生晤谈,至为愉快。陈君苦学二十余年,于古文字学造诣极深,方法亦极好,征诸事实,以穷其源,广征偏旁,以观其道,其学与术,均并世无双,鄙人至为倾倒。窃以为如此笃学之士,世无闻焉,在朴学君子固应如此,而社会之对待学者,亦未免太薄,且其现服务于监狱,而用非所学,至为可叹!故特介绍于吾兄,以当今如此人才,似宜招之学府,以惠后学。务望吾兄于万无可设法之中为之一谋,弟亦殷望陈君能居京,因弟亦颇好此道,并欲班门弄斧,以一得之愚,助陈君早日成事也。 专此敬颂 教益 弟独秀手启 九月二十三日 此信写于何年,前面说过,编著者注明“约为1933—1937年”。因为罗家伦从1933年起才有机会开始看望狱中的陈独秀,1937年8月陈出狱,后去四川,二人又无缘再见面。在长达5时间到底是哪一年写的这封信,我们只能根据信函内容去分析考证,或者从陈独秀此时期和他人交往的线索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信的开头就说“久未晤面”,这里并不是说“多少年”没有见面,而是说最近“几个月”或“多少天”没有见面。如果是“多少年”没有见面,陈独秀不会第一次写信就请帮忙为他人谋职业。陈写此信时,罗家伦正在南京中央大学任校长。罗在北大文科读书期间,陈独秀正任北大文科学长,他主编的《新青年》亦在北京出版。罗又是《新青年》的读者,对陈独秀是很崇拜的,喜欢阅读陈的文章。1918年4月罗家伦写的《青年学生》在《新青年》“读者论坛”栏目上发表,后来又在《新青年》上发表《娜拉》译作。从此和陈独秀建立起联系。罗家伦积极参加五四运动,是北大学生领袖,是他起草了《五四宣言》,1919年5月26日,以罗家伦笔名“毅”在《每周评论》上发表《五四运动的精神》一文,“在胡适记忆中这是最早提出五四运动的文本”。1920年罗因出国留学与陈独秀失去联系。13年后,即1933年,罗家伦回国,他便亲自到南京老虎桥监狱探望陈独秀。此时,二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昔日的北大文科学长、教授,今天在狱中服刑;当年的北大学生,今天成了大学的校长。但这些变化,并没有影响二人的师生关系,而且他们关系更加密切。“久未晤面”,说明在“九月二十三日”前,罗曾去狱中看望过陈独秀。罗家伦虽然身为大学校长,但对昔日的老师还是敬重的,愿为陈在经济上、学术研究上做些帮助。对陈独秀写给他的信函也极为重视,冒着很大风险,那怕不到百字的短函也珍藏着,使我们在70多年后还能见到这些宝贵的信函,这些信函已成为珍贵的史料,也成为宝贵的文物。狱中的陈独秀很关心大学教育,愿意为大学推荐人才。陈在此信中还对社会上存在对学者太薄发出感叹。 陈独秀这封信是向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推荐海门陈训丹去教书。但罗家伦没有接受陈独秀的推荐。陈独秀得知不同意后,又向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推荐,傅也没有同意接收。 陈独秀在两次推荐不成功后,并没有失望,又给蔡元培写信继续推荐陈训丹,信中说:“比月以来,得晤海门陈训延(即陈训丹——引者),与谈文字学,甚为快慰。陈先生于此道颇有深造,且多创见,独秀以能时与晤教为乐,陈君亦以居通州太孤寂,思来京获得朋友商榷之机会。……闻中大史语研究所目前均无法可设,故特陈情于先生,倘研究院其他部门或教部图书馆及编审方面,如有可谋,请先生为之一言,使陈君有居京研究之机,则独秀之所渴望也。”此信落款为1933年11月1日。 从陈独秀致蔡元培这封信来看,是为陈君寻职业,应该和他致罗、傅的信为同一年,即1933年。此信中提到“比月以来”,即近一个月以来,是指10月前后这一个月。10月前,即陈致罗的信是9月下旬,10月后,即致蔡的信是11月1日。陈独秀为推荐陈训丹到大学或研究部门去工作,在一个多月时间里写了三封信,这三封信都是同一年写的。他致蔡元培的信是1933年11月,因此他写给罗、傅的信也一定是1933年。由此可见,陈独秀致罗家伦的第一封信是写于1933年9月23日,这也符合编著者所注明的1933年至1937年这个时间范围内。 第二封信落款是10月2日,但是,是否和第一封信同一年写的,因笔者条件所限,查阅不到当时的《申报》,所以此信何年写的还不能解决。这封信不到百字,也全文抄录,对此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考证此信写作年份。 志希先生左右: 昨畅谈甚快。太炎大弟子吴承仕君,闻近在贵校任课。顷见《申报》中有吴君论文,不知是否同名?乞询明告知唐岩若兄来此示知!吴君于旧学造诣颇深,弟希望其能来谈以获教益。此颂 教安 弟 独秀手启 十月二日 编著者将此信安排在第一封信之后,可能认为是与第一封信同一年写的,因前信是9月,此信是10月。有可能是同一年写的,也有可能是根据信的内容做如此安排,后4封信都和借书、还书有关。此信何年写的,尚待考证。 第三封信是借书、购书的内容,全文如下: 志希先生: 日前承允为觅《古史辨》及《东壁遗书》一读,久未见送来,谅不易得也。如已觅得,希即送下。又《敦煌石室遗书》及《石室秘宝》,此二书倘能觅得,或借或购均好,专此奉托,并祝 健康 弟 独秀手启 十月十三日 从这封信内容来看,是罗去看望陈时,陈提出要读《古史辨》及《东壁遗书》,罗答应为其寻找。因“久未送来”,陈才写信去询问。信中提到的《东壁遗书》是简写,全称为《崔东壁遗书》。据汪原放在《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一书介绍,《崔东壁遗书》是1936年5月底出版的。胡适于1936年1月27日为该书写了序言,该序发表在1936年4月30日天津《大公报·图书》副刊第128期。陈独秀在狱中也能阅读几种报纸,对于该出版的信息他会知道的,更何况为该书作序及出版该书的亚东图书馆的老板都是他的朋友,当年10月提要读这部书是可能的。由此可见,此信写于1936年10月是很合乎情理的。如果说是前一年写的,该书是还未出版,后一年即1937年10月写的,此时陈已于8月出狱了。 第四、五封信在内容上有联系,如果先把第五封信写作年份考证清楚,第四封信时间也就自然清楚了。第五封信全文如下: 志希先生: 所恳代借三书,前函云已获一部,希即送下,用毕即奉还,又卫聚贤所辑著《古史研究》一二集,弟欲一阅,不知兄能设法借得否?适之近著《儒论》,尊处如有,亦求赐一份,弟方写一册《孔子与儒家》,急须参考也。专颂 教安 弟 独秀手启 十二月三日 信中说“代借三书”,是指苏子由《栾城集》、《千金方》和《外台秘要》。“前函”是指罗给陈的信,此函说已借到一部。陈在信中又提出借《古史研究》一二集。信中还提到胡适近著《儒论》,“求赐一份”。这为考证此信是何年写的提供了重要线索。如果能查阅到这部书何时出版的,就可以确定陈信写作年份。通过查阅胡适著作目录,在1933—1937年间,没有《儒论》这一著作。笔者又查阅胡适这个时期的日记,仍未发现和《儒论》相关的内容,但发现关于《说儒》写作的内容。笔者认为,原来陈独秀在信中提的《儒论》是凭记忆来写的,实际是指胡适著的《说儒》一书。据胡适1934年5月19日的日记:“晚归,写完《说儒》,约有四万六千字,为近年最长的文字。检日记,此稿开始在三月十五日,中间稍有间断,共费时两个月。今晚写完时,已三点钟了。”胡适对此文感到很满意,认为有许多新意,他在年终总结时特别提到此文:“在学问方面,今年的最大成绩要算《说儒》一篇。这篇文字长约五万字,费了我两个多月的工夫才得写成。此文的原意不过是要证明‘儒’是殷商民族的教士,其衣服为殷衣冠,其礼为殷礼。但我开始写此文之后,始知道用此‘钥匙’的见解,可以打开无数的古锁。越写下去,新意越多,故成绩之佳远出我原意之外,此中如‘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民族悬记,如孔子从老聃葬于党巷之间毫无可疑,皆是后来新添的小钥匙,其重要不下于原来掘得的大钥匙。这篇《说儒》的理论大概是可以成立的,这理论的成立可以使中国古史研究起一个革命。……无论如何,我写《说儒》的两个月是很快活的时期。有时候从晚上九点直写到次日的早上三四点,有时候深夜得一新意,快活到一面写,一面独笑。依文字论,这篇有几段文字是我很用气力做的,读起来还不坏。”陈独秀未必知道这些,但他接触的人广泛,消息也很灵通。胡适有新著,陈会知道的。 1934年12月《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集刊》以单行本形式发行《说儒》。陈独秀得知后,在当年12月3日就给罗家伦写信,希望求赐一份给他,因为陈当时正在写《孔子与儒家》,“急需参考”胡适这本新著。 综上所述,陈独秀12月3日致罗家伦的信,应是1934年写的。因此,此信在排列顺序上,如不考虑第二封信,应排在第一封信的后面。 第四封信全文如下: 志希先生: 承借《古史辨》,稍迟几日始能奉还。你倘知有借书处(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如何?)望遣人为代借左列三书: (1) 苏子由栾城集(附后集及三集) (2) 千金方 (3) 外台秘要 概如约送还不误。专此敬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 十月卅日 1936年10月13日陈给罗去信借《古史辨》一书,从三十日这封信看,所借的书很快就送到陈的手里,正在阅读中,所以“稍迟几日始能奉还”。这说明此信和前一信即10月13日的信是同年同月写的,这封10月30日的信是1936年写的。 第六封信虽然不是和第四、五封信同年写的,但内容上有联系。此信全文如下: 志希先生: 《栾城集》已用毕,得便可遣人取回,《古史辨》及《东壁遗书》,尚须留用时日,前托觅卫聚贤著《古史研究》一二集,未审有所得否?倾见报上载有《中大图书馆藏书期刊目录》(中大出版),请赠我一份,可否?此祝 教安 弟独秀手启 一月十四日 陈独秀在1936年10月30日写信向罗借《栾城集》等书,从此信看,《栾城集》、《古史辨》二书已借到,并且《栾城集》已用毕,《古史辨》等还要用些天。写这封信时已是第二年1月,即1937年1月。信中问《古史研究》一二集是否借到,这二本还是1934年要借的,相隔这么久,到写封信时还未借到,这有点不合情理,也许考证的时间有误。 除原第二封信写作年份待考证外,其他5封信写作年份分别为: 第一封信(原一)1933年(9月23日) 第二封信(原五)1934年(12月3日) 第三封信(原三)1936年(10月13日) 第四封信(原四)1936年(10月30日) 第五封信(原六)1937年(1月14日) 《五四飞鸿》一书有一可贵之处,把每封信函的手迹影印出来,编著者对每封信都写了释文,并在每人信函最后编写了《解读》,对写信人和相关情况作了介绍,对阅读信函提供了方便条件。但是,这项工作相当困难,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如陈独秀写信是行草体,喜欢写异体字,有些字不易辨识,因此释文难免有些不当之处。如64页:释文“弟独秀”,手稿在“独秀”后面有“手启”二字,释文把“手启”遗漏。同一页,“九月二十三”后面有一“日”字,手稿此日字很小,又像一句号,实为“日”字,其他信落款也有些种写法。同页释文“以观其道”,“道”字,从手迹看似一“通”字。同一页有“道”字,其写法和“通”字不同。68页:释文“前面云已获一部”,“前面”说不通,似为“前函”。同页:释文“适之近著《儒论》,手稿为《儒论》”,并有逗号。69页:释文“《古史辩》”,手稿为“《古史辨》”。若所指不误,希望该书再版时纠正过来。 (作者系哈尔滨师范大学阿城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