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有“宗室特出之英”之誉的寿富面临甲午变局,应时而动,其因宗室身份,预设发言对象主要为旗人,而关心焦点仍在一朝一国之变法图存,非为“种族”问题。质言之,新旧之争高于满汉之别。他又强调“尊君亲上”、“君臣大义”,变法同时不废纲常,恪守伦理。至庚子事起,黄、白种族之争压过满汉差别,值家国危亡之际,寿富遗嘱“虽讲西学,并未降敌”,毅然选择身殉。晚清君权的至上性以及由此派生的君权与制度的一体性,使得在观念中以国家为至上的变法维新,其实际过程多依傍君权。进入20世纪,在近代国家观念冲击下,“民权”之说渐兴,复因清代君权与“种族”问题相缠绕,唤起满汉之辨。本文考订寿富自杀前后史事,由“种族”与政治的双重视野追问其历史意味,以期对晚清满汉关系有更为深刻的理解。 关键词:寿富 宗室 满汉关系 晚清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日(1900年8月17日),八国联军攻陷京师后次日,四品宗室、翰林院庶吉士寿富在位于西城的白庙胡同宅邸,先以仰药,继以自缢,偕一弟二妹同归于尽。临终前自题《绝命词》三首,曰: 衮衮诸王胆气粗,竟将血气丧鸿图,请看国破家亡后,到底书生是丈夫。 曾蒙殊宠对承明,报国无能负此生,惟有孤魂凝不散,九原夜夜祝中兴。 薰莸相杂恨东林,党祸牵联竟陆沉,今日海枯看白石,二年重谤不伤心。① 同时代诗话家解读之,谓寿富“通时政,以是为朝贵所嫉”,盖犹自伤积毁,末首曰“二年”,即“戊戌以后也”。②确实,在清末维新家眼中,寿富被许作“满洲中最贤者”、“宗室特出之英”,无疑为他们的同志。③后世史家作政治人物分类时,多将寿富划归“戊戌变法人物”行列。④近有海外“新清史”学者也注意到其人言论,认为他“不是从所有的中国人,而是从旗人自身的利益出发”来分析甲午后中国被瓜分的危险,连同康有为、张元济等改革派提出的“满人问题”,构成了“太平天国运动以来对满汉关系的最严峻挑战”。⑤这样一位被贴上“新党”标签的满洲宗室,当庚子年遭逢大变,于家国危亡之际毅然身殉,遗嘱中“虽讲西学,并未降敌”一语,可谓掷地有声,而“请看国破家亡后,到底书生是丈夫”一句,慷慨有力,闻者震撼,世人叹以“玩其词踌躇满志,真有视死如归之乐”、“以新党被锢者,大节凛然,读之起敬”。⑥那么,返回“种族”与政治相缠绕的晚清语境,究应如何理解寿富其人?从戊戌到庚子,他走过的是怎样一条道路?他的死以及由此激起的悠长回响,又有着何样的历史意味? 一、寿富其人及家世 寿富(1865—1900),爱新觉罗氏,字伯茀(一作伯福),号菊客,满洲镶蓝旗⑦第五族宗室。溯其世系,可谓显赫,为和硕郑宪亲王济尔哈朗(1599—1655)九世孙,排爱新觉罗氏子孙之“溥”字辈。按清制,袭爵递减,其四世祖阿札兰已无亲王头衔,于仕进亦无表现,其曾祖兴隆已降为一闲散宗室,充宗人府笔政。至祖父常禄,始在科场崭露头角,道光七年中举人,十二年进士,翰林院侍讲学士。子宝廷,字竹坡,号偶斋,同治三年举人,七年二甲六名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历充浙江乡试副考官、福建乡试正考官,官至礼部右侍郎、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寿富为宝廷次子,⑧光绪十四年举人,二十四年二甲八十八名进士,⑨选庶吉士。三代联中进士、点翰林,文风鼎盛,为满人所罕见,宗室子弟更是绝无仅有。作为郑亲王后裔,宝廷对家族历史及科甲成就颇感自豪,有《咏怀七古》诗云:“大清策勋封诸王,赫赫郑邸威名扬。文功武烈耀史册,祖宗累代流芬芳。”然而,其家族仕途走得并不顺畅。道光二十年常禄因大考革职,光绪九年宝廷以“纳妾”微过自劾去官。⑩寿富继其祖、父,供事于“清要之职”,而仕宦履历同其生命于光绪二十六年戛然而止。 寿富为学,抑或为人,均受乃父深刻影响。宝廷可谓晚清宗室中具有传奇色彩的一位特出人物,在有清近三百年诗坛顶戴着“满族第一诗人”的桂冠。(11)光绪初年,与陈宝琛、张佩纶、张之洞、黄体芳、邓承修诸“清流”,以直谏敢言名天下,“当日在朝謇謇励风节,并有文字道义之契,世目为元祐诸贤”。(12)其罢官缘由,众说纷纭,究其实,不惜“微过自污”以求去,与朝廷党争及时局败坏无望不无相当关系。(13)《清史稿·寿富传》谓“幼从父授七经。稍长,师事张佩纶、张之洞。泛滥群籍,熟精《周官》、《史记》,旁逮外国史、算学”。就治学格局言,理经未拘汉宋,而旁及于史。按,宝廷晚岁颇致力于“天文算数”,(14)寿富由此熏陶,进而“通算术”,写出《天元演草》一类著述。寿富事父至孝,于宝廷晚年常侍近旁,习聆庭训。(15)宝廷罢职后筑室西山,以贫病终老,时人谓以“直声著天下,身为贵胄交游遍朝端,而穷饿不顾以死,非徒今人所难能,古亦不多见”。(16)翁同龢日记光绪十八年正月十一日条记: 宝竹坡之长子寿富(号菊客),余戊子所取士。竹坡殁,寿富寝处苫块,并盐酪不入口,今二年矣。萨(廉)谓为矫情,余敬之爱之。(17) 寿富不仅继承了宝廷性格中“刻苦孤峭”的一面,还有旷达勇决的另一面。孙雄后来说“前清之季宗室中最明达者,无若宝竹坡父子”,并忆及: 丁酉(1897年—引者注)夏,余于友人席间晤伯福,其为人勇于自任,虑一事发一言,千人非笑不顾也。记通州张季直(张謇)赠诗中有句云:“坐阅飞腾吾已倦,禁当非笑子能雄。商量旧学成新语,慷慨君恩有父风。(18)可以为伯福写照。 辛丑(1901)六月,即寿富自杀后次年,孙宝瑄、章太炎以《红楼梦》人名戏拟当世人物,径直将寿富比为“尤三姐”,这一小说人物刚烈不折、不同俗流的形象,恰可与胡思敬对寿富“性兀傲不羁,颇富时名”的品评相印证。(19) 如此看来,林纾为撰《行状》总结的数条,即“生平崇尚气节,重新学,文章则持重不苟”,(20)其实都能在宝廷身上找到影子。 二、戊戌前后之事迹 与当时很多士人一样,甲午战败的刺激对寿富来说,直接而且深刻。有关他的传记材料,多用“尝闵世变岌岌”、“尝愤国势不张”、“尝愤宗邦不振,强邻日逼”一类语句描摹其心态,而赵炳麟所谓“力研新政,广交豪儒杰士”,(21)应该是对他战后作为最精炼的表述。光绪二十一年,北京强学会创设,寿富未列名会籍,然于会务多所与闻,时与宝廷门人、号为清末四公子之一的吴保初过从甚密。(22)又与梁启超结识,谈变法自强事,最为投契,据后者回忆: 宗室寿伯福太史富,可谓满洲中最贤者矣。其天性性厚,其学博,其识拔,爱国之心,盎睟于面。乙未(1895年—引者注)秋冬间,余执役强学会,君与吴彦复翩然相过,始定交彼此以大业相期许。其后君复有知耻学会之设,都人士成以为狂,莫或应也。(23) 彼时寿富之思想宗旨,“论天下大势以力泯满汉畛域为先,立知耻会,勉八旗子弟励学”,“大旨警顽傲,励以自强”。(24)光绪二十三年春,在《时务报》发表《与八旗诸君子陈说时局大势启》一文,略谓: 仆家贫力微,学识浅陋,窃观天下纷然,思匡王室,我八旗若不自励,不惟负疚君父,将必启侮四方,消息甚微,所关极大。每愿我兄弟察盛衰之所由,谋富强之攸在,通力合作,各尽其才,厚培本根,力开盘错。 又历数道光以降“无役不败,无败不失地”的危势,强调“八旗乃为贵族”,一切言行关乎王朝兴亡,故劝“思国家之相关,先谋王室之安危,姑置一己之得失”、“人人怀自强之心,毋自利以自害”、“毋恃天命以苟安,毋委气运以自废”、“思君臣之义,毋卸责于君而自矜局外之智”,由此提出变法步骤——“愿我兄弟之为学者,先求其大而归诸有用”、“愿我兄弟廓其耳目而周知外事”。(25)在甲午后光绪帝图变法而“八旗子弟恐新法损其利禄,多诽之”背景下,寿富陈说时局,劝导八旗,言辞不避犀利,且出自天潢宗室之口,尤见力量,“识者比之贾长沙、陈同甫”。(26) 同年秋在京成立的知耻学会亦由寿富发起。按,十月中旬康有为自沪入京,其自编年谱称:“与文中允焕、夏编修虎臣及旗人数辈创经济学会,已为定章程,呈庆邸,请庆邸主之,且为庆邸草序文。既而以欲删‘会’字,议不合,事遂已。乃令丁叔雅佐寿百福成知耻会”。(27)据此,知耻会由康所支持发起。实则该会筹设较早,九月初一日(9月26日)出版的《时务报》第40册上已刊有梁启超《知耻学会序》与寿富《知耻学会后序》二文。(28)也就是说,康抵京前,知耻会已经成立,康说实有“张扬之意”。(29)关于知耻学会内情,因史料阙如,难知其详。(30)然揆诸梁启超的记载,以为该会之设,“都人士咸以为狂,莫或应也”,则参会者实寥寥,在当时似无太大的发展。 光绪二十四年,即戊戌变法之年,寿富中进士,廷试二甲,旋选翰林院庶吉士。“同榜三百余人,匪不参候争欲一面风采”,(31)可见风头之劲。变法高潮阶段,寿富并没有令人侧目的政治表现,当时他更多以“学博识拔”受到瞩目,被视作兴学人材。就政治派系而言,他更接近于时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一系。据《张文襄公家藏手札》,本年正月张之洞收一京中来信: 寿伯符孝廉、同乡王筱航仪部、蒋艺圃侍御、李子丹(名桂林)编修暨李玉坡、李慕皋诸君,拟立一八旗直隶西学堂。请汉教习二人、洋文教习二人,招学生三、四班。……惟款项无出,拟写公信,各处募捐,已有公函致小帆,托伊转恳叔父酌捐款项,并恳代募宦鄂诸同乡……此系同乡公举,又系实心办事,为开八旗风……(32) 此信作者为张之洞侄张彬,言新建八旗直隶西学堂劝捐事,并透露寿富为学堂发起者之一。张之洞复电“奉直开学堂甚好,我当筹助。必须约寿伯茀经理,若不邀寿君,我即不管”。稍后,听闻学堂请广东人为教习,再次要求寿富主持,并以个人助款、会馆公款、鄂省捐款三项相要挟,可见对寿富的信任。(33) 张之洞插手八旗学堂事务,最关切的,是害怕它成为康有为学说的讲习所。背后原因在于张、康两派政治上的对立。类似的紧张关系,也同样表现在京师大学堂筹办过程中。五月二十九日,管理大学堂事务大臣孙家鼐上折,奏明拟保总办、提调、教习名单,寿富赫然在教习之列。光绪帝下旨“依议”。(34)时杨锐致张之洞密信谓:“孙燮臣冢宰管大学堂,康所拟管学诸人,全未用。奏派许竹筼为大教习,张菊生元济总办,黄仲弢等提调,寿伯福等分教习,均极惬当。”(35) 变法时期,光绪帝屡诏征求使才,浙江巡抚廖寿丰以寿富“才学堪大用”出奏保举。(36)胡思敬《戊戌履霜录》录保荐经济特科表,共17案235员,仓场侍郎李端棻荐16员单中亦有“满洲庶吉士寿富”。(37)六月初二日,光绪帝于廖寿丰保荐使才案内召见寿富。林纾记其事:“时大臣争列疏荐公,景皇帝召见养心殿,公奏对诚切,皇帝为公动容,寻充大学堂分教习,派赴日本考校章程。”(38)同年秋,经孙家鼐奏派,短期赴日考察学务,于“查取学校功课”多所用心。(39)其间并曾私访流亡海外的维新党人王照,据王氏事后回忆:“戊戌十月,余居日本东京高桥氏之花园,伯茀以考察学务,寓中国使馆,曾往花园唁余。而日本保护国事犯之警士,坚拒不纳,且不受名片。去后,而以曾有使馆侦探来门告余。乃余归京见实甫,始知其为伯茀也。”(40) 政变后,寿富杜门京师,以莳菊检书自娱,因自号“菊客”。(41)时人谓其归国后,游有所得,“益发著书,期见诸行事”。(42)但究其因,则无非“党禁事起”。如上述,寿富与康梁势力并无直接关联,但他作为趋新的宗室人物中之“特出”者,难免受到牵累。赵炳麟记旧党之反攻倒算及寿富之激奋云:“后新政蹶,刚毅欲排汉用满,太史慨然曰:‘愈排汉,汉愈激;愈用满,满愈孤。吾族其无立足地乎!’顽固党毁之弥力,佥曰:‘长白晦气,生此异物也。’”(43)孙雄对其遭遇也抱有同情:“戊戌政变后,徐荫轩指为妖人,以宗室故得免诛戮,而令其妻父联元严加约束。”(44) 三、殉难始末 寿富为内阁学士联元之婿,戊戌后,一度寄居岳家。《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以下简称《始末》)记翁婿交谊: 太史之外舅联仙蘅学士,素治宋学,官楚时,闻太史讲新法,严函往复,翁婿谊绝矣。迨学士内用,始知太史恳恳忠爱,原本义理之学,不同世之号新法者。都下事急,召对诸臣,学士痛哭力争,极陈万国律法利害,公使必不可戕。某王出班叱曰:“联元可杀!”赖太后默然,乃免。太史私告密友,以为吾外舅决不能终免。盖学士所陈,皆据其言入告也。及七月十七,学士卒赴东市。太史忧国之外,又加以私痛矣。(45) 按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联元以“召见时任意妄奏,语涉离间”,奉旨即行正法。(46)联元之诤谏有受乃婿影响的潜因,而寿富由联元之死亦深有触动,故林纾谓“公闻耗大悲,自咎以言论陷联公于厄,自是死志已决”。(47)联元死后,家属逃匿于寿富家,载漪等人“以寿富重新学亦指为袒外”,有人劝其避锋芒,寿富告之:“吾宗亲也,宁有去理耶?”(48) 从其好友华学澜的日记看,寿富对京师义和团的观感明显不佳,(49)至于团、军围攻使馆教堂之举,更加不以为然。据《清史稿·寿富传》,“及拳乱起,乃上书荣禄,言董福祥军宜托故令离畿甸,然后解散拳民,谓董为祸根,拳其枝叶耳”,其议虽未见纳,但寿富出此言论,应属可信。 庚子坐困围城之际,寿富作有一韵《和君遂》,曰:“故人天末问平安,拈笔临风意万端。浩劫华夷同苦毒,危时仕隐两艰难。白云芳草应无恙,玉宇琼楼日愈寒。别后情怀验双袖,至今热血不曾干。”唱和者吴保初为其挚友,自然直曝胸臆,时人从中拈出“浩劫华夷同苦毒,危时仕隐两艰难”一句,谓为“粹然儒者之言,能见其大,亦可见临难授命,固持之有素矣”。(50) 事变至亟,寿富见事不可为,已显死志。《始末》记: 自拳匪祸作,太史极以内廷为忧,四向穷探消息,一日忽翻然曰:“毋庸问矣!无论如何结束,总非好局面。吾思之极矣!大清臣子,只有一死字,及今尚有自主之权耳。”有叩以急策者,取案上笔书曰:“先救皇上出险,然后再议办法。”间有劝太史出避,怆然不对。(51) 王照《方家园杂咏纪事》录寿富生前与华学涑一番对话: 学涑字实甫,外兵入城时尚在京,与寿伯茀太史比邻。伯茀之殉难,曾先告实甫。实甫阻之曰:“洋兵入城,与国祚无关,何必以身殉?”伯茀曰:“我亦确信洋人不灭我国,但我知太后拉皇上去,则将来议和之后,皇上终不能脱出太后之手。大清不久仍必灭亡,吾何必多活数年。”实甫无以难之,伯茀遂将身后事能实甫焉。(52) 按《始末》一文源出当时报道,“由各京友来函及京员南下口述者,汇以付报”。华学涑父金寿为王照之母舅,学涑与寿富关系亲近,故此条材料可信性较高。综上看,寿富临终最关切者,实为光绪帝安危及将来地位,因对联军入京、两宫西逃的前景已有不祥预期,故死志甚坚。 七月二十一日,八国联军攻京师。《清史稿》本传谓“城陷,寿富自题绝命词,并贻书同官”、按“同官”即华学澜。寿富付送遗嘱事,时在二十二日: 伯茀送来信一纸,七绝三首,其尊甫竹坡老伯年谱、奏议数包,嘱为守护,已有死之志。鸣西急往劝伊,少时归。余又到伊处婉劝,据云两宫虽无恙,而社稷为墟,目不忍覩,其志甚坚。谈许久归。(54) 绝命词已见篇首,信文录下: 大事已去,仆国破家亡,万无生理。老前辈如能奔赴○○○(原文如此——引者按)行在,敢祈力为表明,仆死于此地此时,虽讲西学(此四字系补入),并未降敌。家人有不欲死者,尚祈量力照拂,如死亦听之。外有先人奏疏、年谱及平生著作,并以奉渎,亦祈量力保全之,敢百拜以请。匆匆不及走别,是为至感。石甫、鸣西二弟均此不另。 外附一纸云: 小诗呈政,并祈便中呈示南皮师、寿州师、张季直、郑苏龛、卓芝南(孝复,刑部主事,福建人)、高啸桐(凤岐)、方雨亭(家澍)、林琴南(纾)、康步崖(詠,以上并福建人)、张小帆(曾敭,福建布政使)。以上诸人,惟卓君在京,见时祈示之为祷。(54) 按遗嘱所示,可见寿富生前主要交际圈子。“南皮师”即张之洞,“寿州师”即孙家鼐,均为寿富的师长辈。张曾敭,张之洞侄孙。张謇,字季直,光绪二十年状元,翰林院修撰。余如郑孝胥、高凤岐、方家澍、卓孝复、林纾、陈衍等,均系光绪八年壬午科举人,宝廷典试福建时所取士。乙未(1895)林纾为《偶斋诗草》序曰:“壬午公典闽试,纾幸出门下。因尽读公昔作古近体诗。癸巳(1883)纾来京时,公已罢官就第。纾与同门高啸桐(凤岐)、卓芝南(孝复)、方雨亭(家澍)并来觐,公常服出见。”《今传是楼诗话》亦谓:“竹坡典闽试时,得人称盛,海藏、石遗、畏庐诸老,均隶门籍。”(55)宝廷晚年“闭门谢客,门生故人外,罕得见者”,(56)交往对象多出自福建学政任上形成的人际网络,而寿富长期随侍其近旁,他的朋友圈也相应带有鲜明闽籍色彩,与前述诸人交游最密,并多文学唱和。(57) 寿富于临终前夕,将先世奏疏、年谱及生平著述托付华学澜,详陈赴死之由,请量力照拂“家人有不欲死者”,又录绝命词请转呈京内外诸师友。身后事处理得如此平静从容,可见其选择自杀已经深思熟虑。 关于寿富及家人死状,无论时间、人数或自杀方式,皆不乏异说。(58)今据三种记载较详实的文献加以勘对确认。《始末》记: 二十三日,洋兵入西城,喧传若竖白旗者免死。太史与仲茀急仰药。其未字堂妹,年三十二岁,夺所遗药令八岁妹咽后,亦引药自咽。其婢名隆儿者,感主人义,亦服药誓死。未几洋兵已至隔院,太史惧不即死,为所辱,曳诸人入两厢投缳于梁,体重绳绝,砰然坠地。仲茀急为扶上,即履仲弟肩,复上缳。仲茀又为妹婢从容理缳毕,出门趋南屋,仅觅得细绳,回至西厢,阖其门投缳当门死焉。此七月二十三日巳刻事也。太史年三十有六,仲茀三十有二耳。(59) 林纾《行状》记载大致相同,同时自杀者五人,即寿富,弟寿蕃,妹(一作堂妹)隽如、淑如,侍婢隆儿,均系自经死,死时皆作“七月二十三日巳刻”,即午前9—10时。复按,庚子十二月初十日,大学士崑冈据翰林院编修黄曾源等呈报,上《遵旨续查第五次恳恩赐恤折》: (寿富)七月间闻有洋兵踪迹,遂与出继胞弟右翼宗学副管·四品宗室寿蕃及堂妹·原任刑部侍郎宝森之长女、次女同时仰药,犹恐未及复,相率投缳自尽。其妹之婢隆儿亦同时殉主。(60) 由此可确认,自杀者除寿富外,尚有弟寿藩等四人,先以仰药,因恐时迫不及,复集体投缳致死。寿富因体重绳绝坠地,由其弟寿蕃抱持协助,方殉成。寿蕃,号仲茀,右翼宗室副管,书载其人“生平以节概自命,所见乃与公(寿富——引者按)同”、“平日有燕赵侠士之气”、“肮脏负奇气,有古烈士之风”。(61)殉难之日,他为兄妹一一“理缳”毕,最后从容赴死。 又联元二女,即寿富、寿蕃之妻,“其妯娌为联氏眷力持,得以不死”。(62)寿富有二子,长伯壤,早夭,次橘涂(一作菊徒),时九岁;寿蕃亦有二子,序恺、序恪,时俱年幼。然而,光绪乙巳橘涂“以喉疾殇”,庚戌序恺、序恪复因疫“两月间先后并夭”。(63)宝廷一门,除两个儿媳,几乎可谓阖门死绝,无有继嗣。 四、谁问身后事 七月二十三日,寿富自杀当日,华学澜有日记: 早,天极阴,大风,闻前街有洋人到人家,各家皆挂白旗。伯茀处来送信,言伯茀偕其弟了生,妹二人均自尽,并由丫环一人从死。家中人心惶惶,余未敢离,急令鸣西往视,回言无他事,只托为购棺木。……晡时,鸣西又去一次,归云,材已托人购得四具共百金,其价傅梦岩已送,即埋在院中,待事定后再葬。(64) 据此可知寿富一门自尽后,先是邻居、户部主事傅兰泰出资购棺,槀葬于家宅后院中,继由各友好邮金赙奠,遂得以迁葬,并安顿孤孀。至于绝笔信道及姓名者,多竭诚施以援手,实未辜负生前交谊及身后托付。正在武昌栖身张之洞幕的郑孝胥有日记: 高子益来,示啸桐书,云得弼余书,寿伯茀以七月廿三日巳刻仰药自尽,其弟仲茀及堂妹二人、小婢一人皆自杀,瘗于后园。伯茀之妻及其子菊徒,方九岁,犹在城中云云。前日得方雨亭桐乡来书,托余设法寄百金于伯茀,余遂托子益往询税务司汇京之法。有顷,子益来言:“汇丰可寄,每百两费五金。”拟自寄百金,合二百盒,交卓芝南、张弼余使致其妻。(65) 郑孝胥《伤伯茀仲茀》诗自注:“伯茀自戊戌后,深自韬匿,京师陷,兄弟皆仰药。啸桐、琴南、弼俞、芝南与余书,皆以赐恤不及为恨。”(66) 林纾熟知宝廷家族故事,用“冷红生”之名撰《剑腥录》(后改《京华碧血录》)以演其事,书中“修伯苻”,即指寿富。(67)其《挽诗》“万事还君无见好,此来及我未衰前”与《祭文》“排门悲风,落叶纷纭;兄弟丛哭,忧心如醺;弟殉妹从,天地愁昏;一门五忠,就圃成坟”等语,皆为沉痛。(68)由林纾为寿富撰《行状》,可谓得人。他在成文后,自记始末: 公殉节时,纾方客杭州,闻耗为位哭之孤山林社中,方大令家澍、高太守凤岐驰金赙其家。乱定,纾来京师,则行哭造公之门……寻崑相国以宗老请旌宗室之死事者,朝廷赠公光禄寺卿。今年宗人府以文书谕橘涂,命具公兄弟死事年月,宣付史馆。纾为侍郎门下士,与公挚交,谨就闻见所及为状,伏乞编入忠义之传,以光采壤,以慰忠魂,无任衔佩之至。(69) 按崑相国,即大学士崑冈,留京办事大臣,遵旨查办殉难官绅褒恤事宜。十二月二十日,据崑冈等查明具奏,清廷下旨著寿富照翰林院侍读学士例从优赐恤,寿蕃著照四品官例赐恤,伊妹二名及其妹之婢一名均准其旌表。(70) 宝廷门人除为料理家族后事特别出力外,还关心寿富遗稿的下落。时在京外者,闻耗“即累书抵都下,问死状并取侍郎奏稿”,(71)时过未久,寿富《绝笔稿》即刊行,亦得力于此。据目前掌握的材料可知:寿富临终送付华学澜之绝命诗、信原稿,于次年又还归其遗族,卓孝复借出,付之石印,卓孝复、方家澍、高凤岐、林纾四人皆有跋。高凤岐另据《中外日报》等报道,刊印《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同时大力搜罗寿富佚稿,其附识曰: 太史趋死时仅抱其先集属邻友,自所纂述无复存者。凤歧私检其年来手书,多半散失,昨始搜得九椷,严栗湛亮,字字从肺腑出,人人读之起敬。呜呼!其仅有此耳。海内同志如有得其别稿,或生前与书,务乞寄示。此固无裨于死者,姑以存吾友之声音面目云。(72) 寿富遗稿,据林纾言有《读经札记》、《菊客文集》、《廷试策》、《东游笔记》、《畿辅农务表》、《知耻学会章程》、《天元演草》等,实际或不止于此。据罗继祖谓:“其诗广雅辑入思旧集,已刻行。其遗稿存达挚甫所。二十余年前,先祖从恩咏春华求得之,谋为整理付刊,计有《读书札记》、《读三国志札记》、《春秋释义》、《伯茀识小》、《因话录》、《患斋待质录》、《易学启蒙浅释》、《天元方程算草》及诗文若干首,率属草未竟,抄胥移录,亦多误字,遂搁置之。先祖谢世,咏翁独索其诗去,而以整理遗稿事委予。欲旅食东瀛,携在行箧,稍加整比,亦未竟事。”(73)按王揖唐《今传是楼诗话》谓寿富“所为诗多散佚”,而张之洞辑《思旧集》实未收寿富诗,罗说似不确。至于遗稿部分,几经辗转后为罗继祖“先祖”罗振玉所得,并经由本人整理,则流传有序,应属可信,惜至今未见刊行。宝廷奏稿则由门人夏震武编辑,于宣统二年以《长白先生奏议》刊行,寿富撰《先考侍郎公年谱》附录其中。 又值得一提的是,寿富身后,师友中能文者多有悼挽之作。陈宝琛、张之洞昔在翰林院与宝廷朝夕过从,几无虚日,寿富从而问学。陈宝琛闻其耗,即时成一律: 朝衣就市痛冰清(原注:伯茀兄弟皆仙蘅婿),赴死还看好弟兄。有子多应思我友,此才难得出宗英。倚楹一泪几成罪,临穴同歼岂为名?长忆城南相送日,尔时厝火故承平。(74) 光绪三十三年张之洞入阁拜相,往吊寿富墓,有诗: 赋断《怀沙》不可听,宗贤忠愤薄苍冥。荆高燕市沈沈醉,莫使重泉叹独醒。(75) 二诗格调有异,一哀婉,伤情于故人多难;一沉郁,意以刺亲贵之用事。 吴保初作《哭伯福学士》诗: 四溟烽火逼神京,谁遣潢池盗弄兵。北地岂惭朝烈祖,西京顿觉失长城。成仁未竟平生志,背义终伤后死情。我欲招魂歌楚些,天涯霜雪泪缘缨。 其自注:“甲午之役,约城破同死,今君竟践言矣。余以丁酉罢归,殊绝负君于地下矣。”(76)孙宝瑄以《红楼梦》中人物“尤三姐”比寿富,“柳湘莲”比吴保初,(77)可见二人交谊固非同寻常。 陈衍《石遗室诗话》存录若干寿富遗诗,并吊之: 国破犹能乾净死,巢倾宁有颅瞻情?屈原夷叔空相况,三百年前黄蕴生。(78) “黄蕴生”,黄淳耀(1604—1645),江苏嘉定人,明末进士,举义抗清,嘉定城破后偕弟自缢殉节。陈衍慨叹“明亡陶庵兄弟皆自经死,何其相似也”!又拟寿富兄弟为屈原、伯夷叔齐,评价相当之高。 郑孝胥于庚子十一月初二日作《哀伯茀、仲茀》诗: 三年伏处绝艰辛,赴死终伤志未伸。四海朋友俱失望,一门兄弟自成仁。高林奋笔倾酸泪,张卓函书带战尘,莫怪褒忠殊不及,朝衣东市是何人。(79) 此处“三年伏处”、“朝衣东市”皆感戊戌事。至辛亥七月,郑孝胥入都访白庙胡同宝廷故宅,(80)寿富夫人出见,有诗纪之:“竹坡菊客惨相随,谁信诸孙骨亦灰。登榻招魂如见款,入门掩涕更增哀。不祥名节嗟为祟,一往清狂渺此才。还向髽孀想遗直,可堪凭吊到狐鲐。”(81)其时宝廷孙辈亦皆夭亡,后继无人,“不祥”句慨乎其言矣。 寿富素负誉“少承家学,且有逸才”,陈衍谓其“生平吟咏甚富,庚子殉国难后,遗稿不可得”,(82)惜诗作、著述多散佚,而身后得若干知音酬唱,存留一二“声音面目”,也算一种告慰吧。 五、“种族”与政治双重视野下的寿富之死 甲午战后,内政外交上的种种衰颓与失败,使清朝士大夫渐渐认识自身旧文化的不足,思想灵敏者已觉悟到,只有考求西学、变法维新才能救亡图存,后人将此期总结为“中国士大夫阶级的思想大转变时期”。(83)寿富为出身传统教育的士子,同时亦受新学熏染,沾溉时风,应变而动。又因宗室的特殊身份,他预设发言对象主要还是旗人,其维新言论,固易引起变法同情者共鸣,然置于当时语境,已明显超前,时人有谓“文传诵,八旗人哗然,目以为怪”、“议者颇有异同”、“八旗人士詈伯福者盈耳,指为妖妄者十人而九也”。(84)对于保守力量的反弹,寿富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与友人诗中“以此忤时贤,罪恶重邱岑,毁谤日纷腾,惟公鉴其忱”句,(85)凸显处境之困窘。然而,出于壮士断腕的心态,为实现某一远景,周遭讥弹也“慨然无所恤”了,故云: 终日呶呶,逢人强聒,取笑于自守之士,见病于持重之儒,不敢灰心,惟自隐痛。念我八旗之大,人才至多,世受国恩,天良未泯,苟知时局,必不忍坐而旁观,用敢不避讥弹,略陈大势。愿我兄弟思祖宗立功之勤,闵君父当局之苦,哀身家之莫保,念子孙之流离,雪涕奋兴,起谋王室,气运不难强挽,安危可望转圜。若惊为病狂,笑其说梦,一旦祸至,死无以对祖父,生无以保妻孥。蒙耻捐生,相胥及溺,然后始叹填海之苦衷,谅忧天下之先见,岂不晚哉!岂不痛哉!(86) 寿富向“八旗兄弟”提供的方案确带有激进性质,而付诸宣讲的姿态又过于急促与强硬,当时人遂有“奔走叫号,所至强聒,而一般士大夫率掩耳而走”的印象。(87)甚至连作为汉人的宋恕,也委婉提醒寿富不可尽摒旗人于知耻学会之外:“吾恐伯福君或亦稍存八旗人物不如汉族之见,其将轻量八旗而忽于搜访。夫八旗进身虽易,亦岂乏遗贤?”(88) 此处欲申论的是,尽管针对八旗子弟发声,寿富关心的焦点,仍在一朝一国的变法图存,而非“种族”问题。质言之,新旧之争高于满汉之别。海外“新清史”学者拈出寿富言论,认为“他指出如果现在的朝廷更改革维新,八旗将延续自己的贵族统治。当然,其中暗示的是,如果中国被瓜分,清朝灭亡,旗人就将失去自身的特权地位”。(89)其实,如果不是倒放电影一样地看待历史,戊戌以前满汉之间的“种族”之见和“种族”之界,并没有后来排满革命家宣传的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也很难认定寿富一类有关“满人问题”的言论,就构成了“太平天国运动以来对满汉关系的最严峻挑战”。光绪二十二年,友人毓俊离京赴山东,寿富有赠诗: 大风卷沧海,蛟螭撼神州。我非百岁人,独怀千古忧。妖氛山岳高,世道江河流。人类闪风烛,王室实缀旒。昂首望青天,掩涕思前修。缔造仗轩昊,经营劳孔周。此道亘古今,万物所共由。一旦自我绝,岂非壮士羞?君今适东鲁,驱车迈山丘。路若经孔林,为我少淹留。哭问墓中人,可知今世不?苍穹若有知,此患何时瘳?苍穹若无知,斯民何罪尤?愿徼在天福,速生圣贤俦。起佐我圣皇,布政宣鸿猷。但恐鬼无灵,酣眠不肯休。哀哉人道天,吾侪其壑沟。(90) 诗中感叹世道江河日下,王朝国家岌岌可危,寄望友人过孔子故里时代为哭问,并愿早生圣贤,辅佐皇朝。同为宗室杰出者之盛昱,晚岁作诗说时事,亦云“起我黄帝胄,驱彼白种贱”。(91)寿富的“掩涕思前修”,与盛昱向黄帝认祖归宗,都少有区分满汉的“种族”意识,而是在中西竞争大背景下希望满汉协同。前述寿富遗嘱中“虽讲西学,并未降敌”一语,正充满了敌我判然而新旧夹缠的紧张感。有学者在回应“新清史”研究的文章中指出:“讨论满人在晚清国族建构中的态度和立场,最可靠的途径,是倾听他们自己的声音,但在辛亥革命前,可以看到的相关史料很少。”(92)尽管这些声音非常微弱、稀少,后人的释读也未必尽能一致,但欲逼近历史的真实,这一途径恐怕确是有效且无法绕过的。 衡以新旧标准,寿富其人,“固力主变法者也”。(93)然其变法思想,实与康梁有异,落实于行动,亦明显与后者保持距离。陈寅恪有一段关于戊戌变法思想源流的著名论断,强调“当时之言变法者,盖有不同之二源,未可混一论之”,“至南海康先生治今文公羊之学,附会孔子改制以言变法。其与历验世务欲借镜西国以变神州旧法者,本自不同”。(94)指出从实际经验中得知须借重西法改旧法的陈宝箴、张之洞等人,与从“今文”、“公羊”中推出“孔子改制”的康有为,思想渊源不同。前文已就寿富与张之洞一派的政治联系有所交代,此处再引其致高凤岐一通信札: 强邻狎侮,几不齿中国于人类。练兵未成军,而习气已坏;筹饷未济事,而民生已困。讲西学者,未通一艺,先思叛教;讲中学者,墨守八比,即以为卫道。纷纷呶呶,将成党祸。推其故,只是好逸畏难,嫉才护短,自私自利之心多,尊君亲上之心少。圣教之兴,人种之存灭,岌岌殆哉! 窃以为今日大势,非天下人心翻然改图,通力合作,万难济事。欲其改图,莫要于先使知惧。欲其知惧,莫要于周知外事。看似迂缓,实为要着。不然,门户相持,议论徒费,终日讲富强以为非者,必百般挠乱;而以为是者,亦不能坐言起行。未定一尊,而外患已至。其为大患,不亦哀乎!史阁部以为舍练兵筹饷无人材,寿富亦以为舍开风气无政事。何今之士大夫,不思御侮之义,先去理会门户之异同!总由名誉富贵之说,深中乎人心,君臣大义,不伸于天下。一旦覆舟,吴越同溺,归之天命,天岂受过!(95) 此札写作时间当在戊戌政变前,而已预料“党祸”将成,所谓“门户相持”、“先去理会门户之异同”云云,盖指附会《公羊》“三世”、“三统”说以为变法张本的康有为而言。主张“知惧”、“周知外事”,不出引援西学西法以“改图”的范围。而他有志调停中西之学,怀抱“兴圣教”、“存人种”的愿望,亦非由狭隘的满洲本位使然。 寿富屡言“尊君亲上”、“君臣大义”,在变法图存同时不废纲常,恪守伦理。世人知其“恳恳忠爱,原本义理之学,不同世之号新法者”。张謇赠诗有句云“商量旧学成新语,感慨君恩有父风”,(96)说的就是寿富与乃父宝廷糅合新旧、忠君爱国的特质。在甲午战时,他即与吴保初约“城破同死”。选择死,对他来说,并非一件难事。高凤岐记:“太史自马关议成后,日夜涕泣,倡新学,冀以雪国耻,乃今仅以一死自洁其身,此岂其生平之志者!然上足以报太祖之灵,下足以塞守旧之口矣。”(97)至庚子事起,寿富对戊戌年之蒙召对仍旧念念未忘,绝命词尚有“曾蒙殊宠对承明,报国无能愧此生”句。其个人的出处选择仍以光绪帝安危为转移,不忘“大清臣子,只有一死字”,既不满于守旧仇外,又严守于中外界限,求两全,而两难全,只能以一死明志。陈垣尝指出,“臣节者,人臣事君之大节”,故古代“忠于君即忠于国”。(98)在寿富这里,是将君/臣关系与个人/国家等同视之的。中国近代史研究尤其民族主义研究,受晚清以来趋新派,特别是革命党人观念的影响(虽然主要是无意识的),多喜指责昔人只知忠君而不知爱国,实际先存将君与国分开的“共和”成见。任何国家都有其主权象征(the sovereign symbol),在君主国或君主时代,君王就是国家最主要的主权象征,就清朝而言,无论对满或汉,皆然。 君权的至上性及由此派生的君权与制度的一体性,使得在观念中以国家为至上的变法维新,其实际过程多依傍君权以为捷径,然而同样尊君权,相似外表下却可能是不同内核。戊戌后有“保皇会”名目,光绪所象征者已不在君权而在维新。庚子年康有为撰文驳“后党”,以为“即孙文议论,亦不过攻满洲,而未尝攻皇上”,言下已分“满洲”与“皇上”为二事。(99)尤其反讽的是,当北京城被联军攻破,寿富为报“君恩”选择毅然殉国,差不多同时在沪上召开以“勤王”为宗旨的中国议会,已有更趋激进的汉族士人提出“请严拒满、蒙人入会”的号召,并沉痛申论:“同会诸君,贤者则以保皇为念,不肖者则以保爵位为念,莫不尊奉满洲,如戴师保,九世之仇,相忘江湖,嬉亦甚矣。”(100)诚如杨国强所揭出,进入20世纪后,在近代国家观念冲击下,君权与国家的同一性渐渐失去,君权既已不能承载国家,“民权”之说遂起,又因清代君权是满人的君权,观念中的国家与君权分离,进而从君权里牵出“种族”,唤起了已静蛰的满汉之辨。(101)由庚子年的“奇变”,到辛亥年的“革命”,实有内在脉络可循。经历过清末民初世变的孙雄,后来忆及寿富作于丁酉(1897)的《与八旗诸君子陈说时局大势启》,即将之与庚子、辛亥事相勾连,他的观察为寿富那番“晚哉”、“痛哉”的感喟,做了最好的旁注: 余丁酉居京时,见其《告八旗子弟书》中有句云“民权起,而大族之祸烈;戎祸兴,而大族之祸更烈。”所谓“大族”者,即指八旗。亦若逆知庚子之变与去年革命之事者。(102) 清末十年“排满革命”别成一帜,“种族”之争超越新旧之争,当改良/革命两派对峙激辩之际,原侧身于变法维新行列的满族改革派,已经退出言说的舞台,被完全推到了“被革命”的那一端,失掉了面对公众的话语权,当天地翻覆、泥沙俱下之日,唯有接受被审判的命运。(103)而寿富已于庚子年以身殉国,无缘看到身后的一切。幸欤,不幸欤? 作者简介:戴海斌,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注释: ①《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刘家平、苏晓君主编:《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线装书局2003年版,第151页。按,绝命词系据原件影印本过录,此诗有多个版本,文字微有异同,另见华学澜:《庚子日记》,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辑室编:《庚子记事》,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115页;吴庆坻:《蕉廊脞录·寿富殉节前之书诗》,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02—103页。 ②龙顾山人(郭则沄)著,卞孝萱、姚松点校:《十朝诗乘·两祭酒及宝竹坡二子》,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966页。 ③参见梁启超:《饮冰室诗话》,《饮冰室合集》第5册,文集之四十五(上),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3页;华学澜:《庚子日记》,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辑室编:《庚子记事》,第115页。 ④参见汤志钧:《戊戌变法人物传稿》上册,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347—350页。 ⑤[美]路康乐著,王琴、刘润堂译,李恭忠审校:《满与汉:清末民初的族群关系与政治权力(1861—1928)》,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0、65页。 ⑥张一麔:《古红梅阁笔记·赵舒翘、寿富绝命辞》,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38页;孙雄:《诗史阁诗话》,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二十),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3983页。 ⑦《清史稿·寿富传》作“隶正蓝旗”(《清史稿》卷468,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2779页),而据《爱新觉罗宗谱》,其父宝廷以舒尔哈齐子孙编入镶蓝旗[《爱新觉罗宗谱·丁四》(16),学苑出版社,第8189—8190],今依此。 ⑧据《爱新觉罗宗谱》,宝廷有四子,长子文富(1863—1864)、四子康寿(1882—1887),皆早夭,次子寿富、三子寿蕃(原名富寿),由正室诺络氏所出,分娶崔佳氏,即内阁学士联元之二女[《爱新觉罗宗谱·丁四》(16),第8189—8190页]。寿富撰《先考侍郎公年谱》载宝廷四子分别为:寿富、富寿、寿康、康寿。(《先考侍郎公年谱》,《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5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版,第342页)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记寿蕃作“寿薰”(《林琴南文集》,中国书店1985年影印商务印书馆民国五年《畏庐文集》,第36页)。 ⑨《清史稿·寿富传》谓“光绪十四年,成进士”,误。 ⑩寿富记其事云:“(光绪八年)十二月上,途中买妾,自行检举。……(九年)正月公罢职,纳妾汪氏。”《先考侍郎公年谱》,《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5册,第390页。 (11)袁行云:《清人诗集叙录》谓“晚清八旗诗人,当推(偶斋)第一”。参见宝廷著、聂世美校点:《偶斋诗草》(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前言,第2页。 (12)王揖唐著、张金耀点校:《今传是楼诗话》,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24页。张之洞《拜宝竹坡墓》诗有“翰院犹传四谏风”句。参见苑书义等主编:《张之洞全集》第12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0555页。 (13)最早对宝廷寄予同情、表示理解的是“清流党”人之一的陈宝琛,其《哭竹坡》诗有云:“黎涡未算平生误,早羡阳狂是镜机。”(陈宝琛著,刘永翔、许全胜校点:《沧趣楼诗文集》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8页)指其“酒醉误倚江边花”,实际上是对鱼烂政局的“大梦先醒”,“镜机”而退,是一种求隐避祸的“阳狂”之举。据宝廷诗文对其自劾罢官的解释,可参考《偶斋诗草》(上)“前言”,第24—25页。 (14)宝廷致张之洞函云:“择有用书读,作有用文字。经学固至要,而此时非当务之急。海外强邻,耽耽环伺,不但其坚船巨炮,可为中华之患,即其邪说诬民,亦可注意。……购得李某所译谈天书,闭户昼夜读之,苦心孤诣,穷思极虑,有所见则笔之于册。竭三伏之以力,已得数十条。但恨不谙算数,有明知其谬而不能著一语者。”(国家图书馆善本部编:《赵凤昌藏札》第7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版,第358—360页)寿富撰《先考侍郎公年谱》“光绪十四年”条可与复按:“是岁得某氏天文说,盏尽主西法者,其叙有曰:‘推步之术,圣人多疏,而西人反密,有所不知也。’公惕然曰:‘不出百年,将有谓孔氏非圣人矣。’遂取西人之说,日夜研究之,往往自夜达旦,有所得,虽眠必起纪之。”(《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5册,第393—394页)按“李某”、“某氏”,应为李善兰。宝廷对“天学”大感兴趣,有与西人学问争胜的企图,而其方法有较强的理学气味。 (15)参见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6页;赵尔巽等撰:《清史稿》卷468,第12779页。 (16)黄濬著、李吉奎整理;《花随人圣庵摭忆》(中),第514—515页。 (17)陈义杰整理:《翁同龢日记》第5册,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2500页。 (18)孙雄:《诗史阁诗话》,《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十九),第13719页。 (19)参见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372页;胡思敬:《驴背集》,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义和团》第2册,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以下凡引自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者,不一一注明编者和出版项,只在每辑名称前标明“丛刊”),第513页。 (20)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6页。 (21)赵炳麟:《寿太史传》,钱仲联主编:《广清碑传集》,苏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288页。按寿富身后追赠侍讲学士,故称“太史”。 (22)吴保初,字彦复,号君遂,安徽庐江人,淮军名将吴长庆之子,以荫生授主事,分兵部学习。有谓“彦复出竹坡门下,有《送沈子封太史入都》诗,其末句云‘西风落叶长安道,倘遇唐衢为奇声’,盖谓伯茀也。”王揖唐著、张金耀点校:《今传是楼诗话》,第54页。 (23)梁启超:《饮冰室诗话》,《饮冰室合集》第5册,第13页。寿富有《送任父之申江》诗(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二○),第13979页),据《饮冰室诗话》“余丙申出都,君有赠诗,不能全记忆,今从北山楼集得其原本,亟录志感”云云,可知此诗作于光绪二十二年。 (24)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6页;《清史稿》第42册,第12779页。 (25)寿富:《与八旗诸君子陈说时局大势启》,原刊光绪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时务报》第二十七册,又载于《丛刊·戊戌变法》第3册,第181—183页。 (26)胡思敬:《驴背集》,《丛刊·义和团》第2册,第513页;赵炳麟:《寿太史传》,《广清碑传集》,第1288页。 (27)《康南海自编年谱》,《丛刊·戊戌变法》第4册,第138页。丁叔雅(1869—1909),名惠康,号惺安,广东顺德人,丁日昌之子,时任户部主事。 (28)两文均见《丛刊·戊戌变法》第4册,第453—458页。 (29)茅海建:《从甲午到戊戌:康有为〈我史〉鉴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241页。 (30)对该学会基本情况的介绍,参看汤志钧:《戊戌时期的学会与报刊》,台湾商务印书馆1993年版,第370—373页。 (31)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5页。 (32)《张文襄公家藏手札》第十六、二十三件,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藏,转引自茅海建:《戊戌变法期间张之洞之子张权,之侄张检、张彬的京中密信》,《中华文史论丛》2010年第3期。寿富时为举人,故称“孝廉”。 (33)以上两信均见《张之洞电稿》(光绪二十五年三月至四月),中国社科院近代研究史所藏,转引自茅海建:《戊戌变法期间张之洞之子张权,之侄张检、张彬的京中密信》,《中华文史论丛》2010年第3期。 (34)北京大学、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京师大学堂档案选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3—45页。 (35)转引自孔祥吉:《戊戌维新运动新探》,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79—80页。 (3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随手登记档》,光绪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档号03-0296-2-1224-175。廖寿丰原折未见,据《清史稿·寿富传》,廖折有“才学堪大用”等语。 (37)《丛刊·戊戌变法》第1册,第395页。 (38)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5页。 (39)参见王守恂编:《庚子京师褒恤录》,《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37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7年版,第83—84页。 (40)王照:《方家园杂咏纪事二十首》其五《附记》,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1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9—10页。 (41)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5页。 (42)胡思敬:《驴背集》,《丛刊·义和团》第2册,第513页。《清史稿·寿富传》谓“著《日本风土志》四卷献上,召见,痛陈中国积弊及所宜兴宜革者,漏三下始退,上器之。政变作,遂杜门”,而据王照记载,十月间寿富尚在东京,据此回国势必已在戊戌政变发生后,“召见”说存疑。 (43)赵炳麟:《寿太史传》,《广清碑传集》,第1288页。 (44)孙雄:《诗史阁诗话》,《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二十),第13982页。 (45)《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系“录庚子十二月初四日《中外日报》专件”,原注“北京来稿”,收入《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49—150页。同文另题《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记》,收入佚名编著:《庚子回銮始末记》,《庚子国变记》,上海书店1982年版,第223—225页。 (46)参见国家档案局明清档案馆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468页。 (47)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6页。孙雄《诗史阁诗话》也提供类似说法:“伯福既常居岳家,以诗酒自晦,间为联元说时局大势,联甚韪之。拳乱起,联元力陈拳不可恃,遭骈戮。伯福痛其外舅之为己而死也,则大恸。”(《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二十),第13982页) (48)《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50页。 (49)参见华学澜:《庚子日记》,《庚子记事》,第105、106—107、109、113页。 (50)狄葆贤:《平等阁诗话》,《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二十),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3980页。 (51)《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50页。 (52)王照:《方家园杂咏纪事二十首》其五《附记》,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1册,第9页。 (53)华学澜:《庚子日记》,《庚子记事》,第114—115页。 (54)《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51页。 (55)王揖唐:《伤寿富兄弟》,王揖唐著、张金耀点校:《今传是楼诗话》,第47页。 (56)寿富:《先考侍郎公年谱》,《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5册,第391页。 (57)参见寿富:《广化寺红叶歌》、《陶然亭送方雨亭、康步崖》,马协弟主编:《爱新觉罗家族全书·诗词撷英》(6),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版,第148—149页。 (58)《清史稿·寿富传》:“与弟右翼宗室副管寿蕃及一妹一婢并投缳死。”王照《方家园杂咏纪事》:“与弟妹共三人闭门自经。”(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1册,第10页)胡思敬《驴背集》:“已闻城陷,合室相聚投缳,寿富体胖悬绝,富寿掖上之,复为二妹一婢从容理缳,后乃自缢。”(《丛刊·义和团》第2册,第513页) (59)《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50页。 (60)王守恂编:《庚子京师褒恤录》,第83—84页。 (61)《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50页;胡思敬:《驴背集》,《丛刊·义和团》第2册,第513页;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7页。 (62)《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50页。 (63)参见寿富:《先考侍郎公年谱》,《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5册,第402页;王照:《方家园杂咏纪事二十首》其五《附记》,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1册,第10页。 (64)华学澜:《庚子日记》,《庚子记事》,第115页。 (65)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2册,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771页。按,高子益(而谦),高凤岐弟,举人,福建马尾船政学堂毕业,历官外务部右丞、四川布政使。张弼余(嘉猷),福建闽县人,光绪八年举人,时以兵部郎中充军机章京。 (66)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第2册,第775页;王揖唐著、张金耀点校:《今传是楼诗话》,第47页。 (67)参见林纾:《剑腥录》,阿英编:《庚子事变文学集》(上),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536—578页。 (68)参见林纾:《祭宗室寿伯茀太史文》,《偶斋诗草》,第942—944页。 (69)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6—37页。 (70)参见《内阁奉上谕》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庚子事变清宫档案汇编·八国联军侵华卷四》第4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436页。 (71)《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52页。 (72)落款作“长乐高凤岐附志。寓嘉兴天官牌楼”。《纪宗室伯第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149页。 (73)《枫窗三录》,大连出版社2000年版,第236页。 (74)陈宝琛:《闻伯茀寿富仲茀富寿兄弟死耗》,《沧趣楼诗文集》上册,第38页。 (75)张之洞:《拜寿伯符翰林(富)墓》,《张之洞全集》第12册,第10556页。 (76)吴保初:《哭伯福学士》,《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二十),第14594页。 (77)参见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第372页。 (78)陈衍:《石遗室诗话》(一),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95页。 (79)郑孝胥:《伤寿伯茀仲茀》,《清涛纪事·光绪宣统朝卷》(十八),第12950页。 (80)按北京内城八旗驻居分界,镶蓝旗驻地“自瞻云坊(西单牌楼)至宣武门,自金水桥西至城根”(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81—182页),位京城西南隅,白庙胡同(今复兴门大街北)即在其界址北首。 (81)王揖唐:《伤寿富兄弟》,王揖唐著、张金耀点校:《今传是楼诗话》,第47页。 (82)陈衍:《石遗室诗话》(一),第95页。 (83)华学澜:《辛丑日记》,陶孟和序,第3—4页。 (84)赵炳麟:《寿太史传》,《广清碑传集》,第1288页;林纾《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6页。 (85)寿富:《送赞臣之山东(之三)》,马协弟主编:《爱新觉罗家族全书·诗词撷英》(6),第146页。 (86)寿富:《与八旗诸君子陈说时局大势启》《丛刊·戊戌变法》第3册,第183页。 (87)参见孙雄:《诗史阁诗话》,《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二十),第13982页。 (88)宋恕:《书宗室伯福君(寿富)〈知耻学会叙〉后》,胡珠生编:《宋恕集》上册,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278—279页。 (89)[美]路康乐:《满与汉:清末民初的族群关系与政治权力(1861—1928)》,第60页。 (90)寿富;《送赞臣之山东(之三)》,马协弟主编:《爱新觉罗家族全书·诗词撷英》(6),第147—148页。 (91)盛昱:《题廉惠卿(泉)补万柳堂图》,《郁华阁遗集》卷2,《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567),第5—6页。沈松侨以为作者企图从“黄帝”身上寻得祖源记忆,其目的在“融合满汉,以铸造一个超越满汉族群界限的更大的认同对象——中国国族认同”。(沈松侨:《我以我血荐轩辕——黄帝神话与晚清的国族建构》,《台湾社会研究季刊》第28卷,1997年12月) (92)定宜庄:《晚清时期满族“国家认同”刍议》,《纪念王锺翰先生百年诞辰学术文集》,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版,第309。 (93)郭则沄:《十朝诗乘·两祭酒及宝竹坡二子》,第966页。 (94)陈寅恪:《读吴其昌撰〈梁启超传〉书后》,《寒柳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48—149页。 (95)吴曾祺编:《历代名人手札》(三),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460页。 (96)张謇:《赠宗室伯茀庶常寿富》,张謇研究中心、南通市图书馆编:《张謇全集》第5卷,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09页。 (97)《纪宗室伯茀太史寿富殉节始末》,《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78册,第49页。 (98)陈垣:《通鉴胡注表微》,科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222页。 (99)参见《驳后党逆贼张之洞、于荫霖诬捏伪示》(1900年10月),姜义华等编:《康有为全集》第5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79—285页。 (100)章太炎:《来书》,《中国旬报》第十九期(庚子七月十五日),汤志钧编:《章太炎年谱长编(增订本)》下册,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605页。 (101)参见杨国强:《论清末知识人的反满意识》,《晚清的士人与世相》,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303、307页。 (102)孙雄:《诗史阁诗话》,《清诗纪事·光绪宣统朝卷》(二十),第13982页。 (103)兹举一例,前引宋恕《书宗室伯福君(寿富)〈知耻学会叙〉后》指名的“八旗遗贤”之一贵林,满洲正红旗人,与浙士人游,有贤名,“其谈百氏,论时务,则达儒墨之要,洞欧亚之故,至目为‘今孔子”。辛亥鼎革之际,贵林为杭州驻防旗营协领,遭拘拿枪决。关于贵林之死与“种族”身份的关系,参见沈洁:《从贵林之死看辛壬之际的种族与政治》,《史林》2013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