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英国的《自然——通讯》杂志上发表了中国云南师范大学的教授作为第一作者,还有多位中外专家共同署名的文章(以下简称那篇文章),谈距今10660年前在中国的黑龙江发现了牛的管理(cattle management)的证据,作者们提出依据对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附近采集的一副牛下颌两侧同样位置的牙齿上出现磨耗现象的观察,认为是过度磨耗,推测这种现象的出现,是由于该牛野生的生活习性被人为地改变,引起其感觉受限制而产生的咬槽癖(bar-biting或crib-biting)等原因所致,即长期咬磨圈栏的栏杆或槽而造成这种现象;国内和国外两家著名的碳十四年代实验室对其年代进行测定,结果相同,确定其年代大致为距今10660年;DNA的检测结果证明其为原始牛;文章最后又把中国距今10000多年前出现的粟、8500年前出现的家猪等联系到一起,提出中国东北地区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混合农业区之一。此文的发表,在世界范围内引起轰动。对于这样一个与家养黄牛的起源直接相关的热点问题,中国从事动物考古学研究的人员必须参与讨论。我们这里的年轻人正在围绕这个问题撰写学术文章,以正视听。因为这与我的专业直接相关,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成了被不断追问的对象。我觉得应该借助“科技考古漫谈”这个栏目,尽快发表自己的认识。 因为篇幅有限,我不想在此讨论在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中,一件没有任何地层依据的动物骨骼采集品,对于重大问题的科学研究有多少学术价值。也不想讨论按照迄今为止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的时空框架体系,应该怎样对待这样一个依据一件采集品得出的、与目前中国农业起源的研究结果相距甚远、近于石破天惊的结论。更不想讨论把相距遥远、属于没有任何文化关联的粟、家猪和所谓的牛的管理放到一起,这根本不符合中国考古学研究的基本方法。这里仅仅围绕作者提到的牛下颌左右两侧牙齿上出现的磨耗,探讨其成因。 按照动物解剖学的特征,牛的左侧上、下颌和右侧上、下颌的齿系上分别有第2、3、4前臼齿和第1、2、3臼齿,把各块颌骨上的牙齿加到一起,共有4列,他们排列有序、左右对称、上下吻合。牛在进食及反刍时,通过牙齿的左右摩擦,咀嚼食物。那篇文章以他们发现的那块牛下颌左右两侧的第4前臼齿和第1臼齿上出现相同的过度磨耗,在左右两侧的嚼面上分别形成一个凹坑,推测是牛用左右两侧同一位置的牙齿长期反复咀嚼一个硬且细长的东西造成的。如果按照这个推论,那么其上颌的牙齿上也应该有相应的磨耗,把上下颌放到一起,上颌和下颌的第4前臼齿和第1臼齿中间应该有一个与那种硬且细长的东西的断面相应的空洞。因为光靠下颌的牙齿是不能磨出那个凹陷的,必须上下颌的牙齿同时用力,耗费很长的时间,才有可能形成这样的现象。可惜那篇文章中提到的牛下颌是采集的标本,原来保存于黑龙江省博物馆,这块标本采集于哪个地方的地层、埋藏环境如何等在文章中都没有交代,更不用说没有牛上颌了。在没有上颌的牙齿作为佐证的前提下,那篇文章对牛下颌牙齿磨耗做出的推论,就必须接受是否可靠的挑战。 对于那篇文章中提到的牛下颌牙齿上形成凹陷的原因,我有一点发言权。我们现在掌握的一头年龄为5岁以上的现生黄牛标本中,包括上下颌齐全的完整的头骨。在这个头骨的下颌上,左侧和右侧的第4前臼齿和第1臼齿上均出现同样的磨耗产生的凹陷,而上颌左侧和右侧的第4前臼齿和第1臼齿都没有磨耗,相反,与其他牙齿相比,还多长出一截,正好和下颌牙齿上的凹陷部位吻合。我整理河南省偃师市商城遗址出土的300头家猪骨骼时,也发现了多个上下颌完整的猪头骨。在其中一个年龄在5岁以上的头骨上,也发现了下颌左侧和右侧的第4前臼齿和第1臼齿上出现同样的凹陷,而上颌左侧和右侧的第4前臼齿明显地没有磨耗,且多长出一截,正好和下颌牙齿上凹陷的位置吻合。把这两件头骨的上下颌放到一起,其上下颌的牙齿的咬合面正好对应,可谓是严丝合缝,从头骨的左侧看是如此,从右侧看也是如此,可见这种现象并不是长期咀嚼和咬磨某种硬且细长的东西所造成的。 依据我们掌握的黄牛和猪的这两个头骨标本,我们可以比较科学、严谨地解释下颌的牙齿上出现这种凹陷的原因,即这是年龄在5岁以上的偶蹄类动物,在长期的以左右摩擦的方式咀嚼食物的过程中,上下颌没有很好地对应,错位的牙齿左右摩擦,久而久之产生的一种现象,与被人改变了生活习性,感觉受到限制后产生的咬槽癖之类的推测没有任何关系。 综上所述,借助现生的黄牛牙齿以今论古也罢,借助古代的家猪牙齿以古证古也罢,都可以依据同样的现象,给出同样的解释。这样一来,那篇文章中提到的依据牛下颌的牙齿出现的磨耗,推测当时存在人为管理的结论,应该是不能成立的。 我们认为,依据现象归纳新的发现,尤其是涉及轰动世界、改变迄今为止国际学术界公认的发现,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但是白纸黑字,公诸于世,一定要严谨、一定要科学、一定要反复验证、一定要经得起推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