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东省科学馆内的越王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是中国古代先民生产、生活的真实写照。在秦统一岭南以前，广州地区的先民还是以喝江河水或池塘水为主，水源的清洁卫生无法得到有效的保障。秦始皇统一岭南后，中原地区先进的筑井技术得以传入岭南，从此，人们不但可以喝上清洁的井水，保障了身体健康，还能利用井水进行灌溉和生产，大大促进广州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 把筑井技术传入岭南的第一功臣非赵佗莫属。赵佗本是秦朝巨鹿郡东垣人（今河北正定），早年受命率军平定岭南，就地戍边。秦汉之际，中原地区动乱纷争不断，他受南海郡尉任嚣嘱托，于公元前203年据岭自守，建立南越国，后接受汉朝册封为南越王。南越国传五主，共93年，至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1年）被汉军所灭。赵佗主政岭南长达67年，在此期间，通过屯垦开荒，积极推广中原先进的铁工具和农具，引进中原先进的筑井技术，使岭南这块蛮荒之地变成富饶之邦，百姓安居乐业。 真假越王井 在广州市区应元路西面的广东省科学馆内有一口古井就是以赵佗来命名的，叫越王井，宋人方信孺在《南海百咏》中称该井为越台井，并引《岭表录异》说该井“深百尺余，砖甃完备，云南越赵佗所凿。广之井泉率卤硷，唯此井冷而且甘”，又引《番禺杂志》称该井“水味清甘，刘氏呼为玉龙泉，民莫得汲”。《通典》谓南海（广州）有“天井门”，天井即越王井，门是石门，说此井与北郊15公里外的石门相通。井身全部石砌，直径2.1米，原井壁呈方形。到宋代时，番禺县令丁伯桂加盖大石板，并开凿9个井眼，以方便人们汲水，所以又叫九眼井。清人屈大均在《广东新语》称，越王井“水力重而味甘，乃玉石之津液，志称佗饮斯水，肌肤润泽，年百岁余，视听不衰”。按屈大均的说法把该井水比喻为长寿水一点也不为过。 说这口井是赵佗所凿还因为它位于越秀山脚下，传说山上有南越王宫，该井是当时王宫的专用水井。然而考古发掘证实，南越国都城和王宫并不在此地。1995年和1997年，在广州市老城区中心的中山四路西段北侧发掘出南越国时期的一座大型的石构水池和一条长约160米的曲流石渠遗迹，两者相互联接，共同构成南越国宫苑的园林水景。2000年以来，在石水池的西侧又发掘出南越国的一号宫殿和二号宫殿以及宫城的北宫墙等遗迹。发掘时，在二号宫殿的瓦砾堆积中出土一件戳印“华音宫”铭款的陶提筒盖，为确定该宫殿的名字提供了依据。此外，遗址出土的“未央”、“中共府”、“殿中”和“居室”等陶文，表明这些建筑的规格极高，当为宫室类建筑。  墨书“廿六年”的南越木简 墨书“守苑”的南越木简 遗址出土“半两”铜钱和绳纹板瓦、筒瓦、云箭纹瓦当、“万岁”文字瓦当等建筑材料，秦汉的时代特征明显。2005年在曲流石渠西北约10米处又发现一口南越国时期的渗水井，井内出土100多枚木简，其中有三枚简上墨书有“廿六年”字样。“廿六年”为南越国赵佗的纪年，即从赵佗自立为南越武王（前203年）开始往后数26年的公元前178年，这为进一步确定遗址的年代提供新的实据。另一枚墨书有“守苑”文字的木简，正可与遗址相互印证，确证南越国宫苑的真实性。至此，南越国都城和王宫的所在位置因有了以上的考古发现而得到了确认。由于受古番禺早期的原始地形所限，南越国都城的规模不大，其东界约在今天旧仓巷以西，南界就在今天西湖路与惠福路之间，西界大概要到吉祥路华宁里附近，北界则在今越华路南侧一带，面积约40万平方米。越秀山下的这处越王井位于南越国都城北界以外，根本不在城内，因此说该井是南越王宫内的专用水井实在是无稽之谈。 宋人王象之在《舆地纪胜》引唐庚记云：“（越王）台据北山，南临小溪，横浦、牂牁之水辐辏于其下。”按北山即今越秀山，在唐代越秀山南麓还是一条与北江和珠江相连接的甘溪河道。到了宋代以后，甘溪在这里才潴水成湖，因山有菊坡祠堂而名菊湖，“菊湖云影”还是宋代羊城八景之一。20世纪末，考古人员配合广东省环保大厦和省科学馆前的连新路的工程建设进行发掘，从工地开挖的地质情况来看，地表以下2～3米往下全是夹有大量贝壳的灰黑色淤泥和河沙，厚达6～7米。印证今天广东省科学馆、中山纪念堂、省政府一带在唐代以前还是属于低洼的河床，南越国时期的赵佗不可能在河里凿井。 既然这口越王井不是南越王赵佗所凿，而是后代为纪念他而穿凿附会的，那真正的越王井又在哪里呢？ 越王古井今何在？ 如果把越王井理解为南越王宫内专用的水井，那只能在南越国都城王宫遗址内寻找。南越王宫遗址内现已发掘出三口南越国时期的水井。  1996年发掘的南越王宫水井的底部 1996年，在宫苑石构水池西侧的南越国一号宫殿东面发掘出一口水井（96SDJ2），井口距现在地面深3.4米。该井是先开凿一个边长约3米的方形井穴，然后再用弧扇形砖错缝叠砌构筑井壁。井内底部先铺一层小石子和细砂，然后上面再平铺5块经修琢的石块。当中一块石板呈方形，边长60厘米、厚6.5厘米。沿方形石板周边再接4块弧形石板，在方形石板的中央及四块弧形石板的中心共凿出5个泉眼。井壁与井穴之间的空隙则用纯净的红黄色山岗土夯筑，以阻隔井外污水渗入井内。井口内径0.86米、现存深8.8米，井台、井栏等已不存。发掘时，在井底发现有被大火烧焦的木辘轳和辘轳铁轴以及打水的铁提桶等。井中填埋大量南越国时期的砖、瓦、瓦当、焦木和灰烬等，表明井口上面原来是筑有井亭的。  2005年发掘的南越王宫水井及出土的汲水陶罐等 2005年，在宫苑石构水池西北约70米处，又发掘一口水井（J323），井口距现地面深5.13米。该井也是先挖一个南北长2.68米、东西宽2.25米的长方形井穴，然后再用弧扇形砖砌筑井壁，井内底部铺一层细砂后再用厚6厘米的砂岩石板密缝铺砌。井穴与井壁之间的空隙也用纯净的红黄色山岗土夯筑。井台、井栏均无存，残存深14.2米，井口上部内径1.04米，距离井口7.4米处以下，井口内径收窄至0.92米。井内也出土有烧焦的木辘轳、汲水的陶罐和大量南越国时期的砖、板瓦、筒瓦以及“万岁”瓦当等。  2006年发掘的南越王宫水井井壁  2006年发掘的南越王宫水井及方形井穴 2006年，在J323的西南约30米处，又发现一口南越国的水井（J350）。井口距现地面深约4.6米。该井是先挖一个东西1.85米、南北1.97米的长方形井穴，然后用弧扇形砖砌筑井壁，井内底部用砂岩石板铺砌。井穴与井壁之间的空隙也用纯净的红黄色山岗土夯筑。井台、井栏均无存，残存深8.8米，井口内径0.87米。井内出土有被大火烧焦的木辘轳、横轴、辘轳铁轴、木构件和大量南越国时期的砖、板瓦、筒瓦以及“万岁”瓦当等。其中还出土一件保存完好汲水的陶罐，颈部还系有麻绳。 这三口南越国时期的水井均位处南越王宫遗址内，在用材、结构、砌筑方法、深度等方面基本一致，是真真正正的越王井。其中编号96SDJ2的水井紧靠南越国一号宫殿东侧，其井底处理尤显精巧和讲究，其很可能就是专供南越王赵佗饮用的水井。 千年古井仍见清泉活水 南越国都城番禺的南面虽然紧靠珠江，但每到秋天珠江受海潮倒灌影响，江水咸苦不能饮用，一般的水井由于深度不够容易受浅层潜水的影响水质不佳。所以到三国时交州刺史陆胤把番禺城东北的甘溪水疏导引入城内供百姓饮用，“民得甘食”。那南越王宫水井的水质又如何呢？是否也是咸苦不能饮用呢？ 在发掘96SDJ2时，考古人员在清理发掘完后，从井内抽取两份水样分别送到广东省科学院和广东省卫生防疫站进行化验，结论是：符合现代饮用水标准，水中矿物质成份含量较高。可以说两千年前的赵佗已能喝上清洁卫生的矿泉水，难怪他能长命百岁。为什么南越王宫的水井虽历经两千多年后的今年仍能见清泉活水？这与其独特的滤水结构和对水源采取的保护设施是密不可分的。 首先，水井的深度和井水源头对饮用水的质量起关键性作用，所以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称：“凡井水有远从地脉来者为上，有从近处江湖渗来者次之。”南越王宫的水井现存深度最浅的也有9米，最深的达14米多。根据南越王宫博物馆建设时的地质勘探资料显示，在J323的水井附近地表以下约20米即为基岩层，该井井底距今地表深19.3米，也就是说这口井已凿深至基岩层表面才停止。它穿过潜水层、不透水层，到达承压水层。承压水受大气降水和地表水的影响极少，水源稳定、水质清洁卫生，是理想的饮用水源。从承压水层渗涌上来的井水可与今天的矿泉水相媲美，其水质当然十分清澈甘甜。 其次，南越王宫水井独特的滤水设施是好水质的重要保障。已发现的3口水井均在井底先铺一层厚约5～6厘米的细砂，这对过滤井水的杂质起着重要的作用。在井底铺砂虽然起着滤水的作用，但打水时还是搅动井水会扬起细砂污染水质，聪明的南越人在井底细砂层上再铺一层石板，以有效防止砂粒的上扬，确保井水清洁，然后在石板面上再凿出几个泉孔，让井水慢慢的的渗涌上来，设计多么的巧妙啊！ 再次，南越王宫的水井井壁与井穴之间的空隙均用纯净的红黄色的山岗土夯筑。这种土的土质细密、质黏，不透水性极好，可以有效阻隔大气降水和地表水沿井穴渗入井内污染水源。  广州汉墓出土的东汉陶水井模型 考古发现的南越王宫水井虽然井口已无存，但从井内出土大量烧焦的木构件和板瓦、筒瓦、砖等建筑材料可知，原来水井上面是筑有井台和井亭的。结合同时期福建闽越国崇安汉城遗址发现的水井以及广州汉墓出土的水井模型，南越国水井的井口地面可能是用花纹砖铺砌一方形井台地面，井口上再装方形或圆形的石井栏或陶井栏，这样可防止打水者或小孩等不慎掉落井内。井台的四角置础石立柱，上面覆以四坡式亭盖，亭顶铺瓦，以防止雨水直接落入井中污染井水。正是有了这些滤水设施和保护措施，才保证了南越王宫水井的井水无比清甜。 汲水方法和工具  南越王宫水井出土的木辘轳、辘轳铁轴和木井架横轴  山东诸城前凉台汉画像石墓庖厨图的汲水图局部 水井挖好后，如何把井内的水汲取上来，先民们想出了许多办法。最原始的汲水方法就是用绳索等系住瓮、罐、壶、瓶等容器靠人工用双手提绳汲水。一般较浅的水井用人工汲水即可，但对于一些比较深的井来说，用人工汲水既困难又不安全。从全国各地出土的汉代水井模型和画像石墓有关水井的图像资料可知，当时人们已使用辘轳来汲水。就是在井口上架设一井架，在横梁上装辘轳，辘轳轴上绞上绳索，人在旁边转动辘轳的曲柄或直接拉起绳索来取水。用辘轳来汲水，利用的是轮轴的原理，既省力又安全。南越王宫水井均出土有木辘轳和八角形辘轳铁轴以及井架木构件等，说明南越国时已普遍使用辘轳来汲水。  南越王宫水井出土的系绳汲水陶罐 南越国水井出土的汲水铁提桶 从南越王宫水井发掘的情况看，当时用来汲水容器不像我们今天是用木桶来装水的，主要是用陶瓮或陶罐来装水。用陶容器装水要在陶器颈上系绳来汲水，但提水时陶器碰到井壁容易破裂而掉落井中。用铁提桶来装水只需在提把上系上麻绳就可以汲水，铁器也不容易破损，不但方便而且耐用，可以说是一大进步。山东诸城汉画像石墓上的庖厨图上有一人正用铁提桶从井中汲水上来的画面，正可与南越王宫水井出土的铁提桶相互验证，是一件十分难得的珍贵文物。 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和西方自来水技术的普及，曾经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水井已逐渐淡出我们的视野，但作为岭南筑井技术的传承者赵佗，他恩施岭表，惠泽后人，后人为了纪念他，以他的名字来命名南越王宫的水井。今天我们有幸通过考古发掘找到两千多年前的越王古井，让它重见天日得以永久保护。（原文刊于《大众考古》2015年第5期 作者为南越王宫博物馆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