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风楼是江西藏书家王咨臣先生的室号,该楼以收藏江西地方文献著称。王咨臣先生魂归道山已近三年。我在整理他的藏书过程中,无意中发现了陈三立老人撰文、程学恂书丹的《新建郭君墓志铭》一册。经与《散原精舍诗文集》③(以下简称《诗文集》)比对之后,可以肯定这是一篇陈三立老人撰写的、迄今为止尚未向学界公开的、而且《诗文集》未及收入的文章。细读数过,窃以为有臻璧之值,特将全文录之于下,以飨同仁之好。
新建郭君墓志铭 义宁陈三立撰 新建程学恂书 君郭氏,名显球,字季和,又字梦石,唐中书令汾阳王裔也。宋时有通判龙兴路者,曰孟逹公,始迁居江西新建之青山。君髙祖良义公,自太湖同知罢归,再迁宽庄村。以进士累官至甘肃布政使,讳文汇者,是为君祖考。候选同知讳庆森者,是为君考。君年十八,补府学生,旋食廪饩,举丁酉科乡试,联捷成进士,用知县,分云南。故事,州县官必先试谳局,号学习。君至,同官以书生易之。君察色聴词,剖晰无滞,直枉摘伏,物无遁情。林文直公方官布政,激赏叹异,以为干才。属有疑狱,或官民互讦,辄檄君往按其事,是是非非,黑白昭宣。辛丑,分校乡试,得士称盛。补易门县,未上,调权宾川州。州故号难治。君下车,首革供应,锄暴务猛,煦以恩,民猺大和,州以无事。岁旱大饥,疫疠流行,请蠲发廪,不足则益之以劝募;钩稽户口,躬自慰问,莫敢为侵耗;辟治草莱,贷以籽种;民无流亡,若忘其灾;驭吏胥严,奸蠹屏息。尝行郊外,驺卒有摘道傍桔者,君立予杖曰:“是坏吾法,不可贷也!”莅州期年,政化大行。宾川之民相与言曰:“百年无此贤有司矣!”易门之民亦言于大府曰:“是吾侯也。”乃还君易门。时个旧厂匪周云详集众数千人,据临安城,焚掠署库。易门与接壤,讹言匪旦暮至,居民恟愳,吏飞书告急。君方谒总督省城,因白剿抚方略甚具,总督急檄君兼程往。有尼君者,君谢不顾。驰抵县,檄乡镇团兵,授以防御筞。募男子垂城合卫队,得五百人。谨斥堠,绝奸宄,与邻境匪相拒。守月余,卒莫敢犯。匪平,以功晋同知,而君遽引劾归。归为邑中髙等小学堂堂长,锐然以啔瀹后进自任。日与生徒相磨砻以志术。居五载余,蒸蒸向风,多所陶淑。国变,甞一治樟树榷务,豪发不以自私。当事有欲致之中枢者,君曰:“吾以郷人效力桑梓,吾分也,吾岂复有仕宦意哉?”年五十六卒。所著有《松庐诗存》四卷,《文稿》二卷。配喻宜人,子三,士翘,先君卒,士贽、士坴,孙先倬、先祚、先祜。将以某年某月吉日葬洪崖乡郭坊堎之原,士贽、士坴具状来请铭,铭曰:试吏于滇有令绩,晚播休闻载乡邑,葬兹幽宫永无斁。 全文峻拔大气,寥寥数百字,将墓志主人家世、出身、功绩等方面的情况概括无遗。一是散原老人的风格,尤其是文末的铭词,仅有三句,这在《诗文集》中尚不多见,据笔者统计,连本文在内,只有三篇。为保持原作风格,笔者在抄录之时,所有文字一如其旧,未敢稍易。 二 前面提到该文是程学恂书丹,那可信性有多大呢?这就有必要从陈、程二人之间的关系说起。 先介绍一下这件书册的一些情况: 全文是一件书法作品,字体风格在颜柳之间,有竖横行格,大小一寸见方,宣纸线装石印本,品相甚佳;凡13张,26面,页4行,行8字,通高30.3厘米,宽16.5厘米,版心高25厘米,宽13厘米,天地头各留2.8与2.5厘米的空白,左右各有1.0和2.5厘米的位置。 据《程学恂其人其事》④一文介绍,程学恂(1871—1951),字公鲁,一字伯臧,或北庄,号窳堪,又作窳庵,江西新建人,光绪二十三年(1897)举人,工诗词,善书画。其曾祖父程□采与林则徐是同榜进士,曾任两湖总督,父早逝,赖母许氏抚育成人;外祖父是曾任河道总督的许仙屏,早在咸丰、同治年间,陈三立老人之父陈宝箴即与许仙屏有书信往来,光绪初,陈三立老人也曾与其外祖父互通书信⑤;程学恂之母许老夫人辞世后,陈三立老人还应程学恂之邀写了一篇《程母许太夫人墓志铭》⑥,因而可以说陈三立老人与程学恂有着世交关系;此外,两人还有诗友之谊,时有诗词往还,以下即述一事: 民国九年(1920)庚申初,陈三立、程学恂、胡宗武、梁公约、苍岩上人(名字里籍俱失考)五人同客金陵(现南京)。三月三日是我国古代文人的传统节日上巳节。这天恰好冒广生亦过金陵往京口,陈三立老人乃出面邀集这五人仿兰亭修禊故事,泛舟秦淮,作诗歌唱酬之游,舟过苍园,各人赋诗一首,苍崖上人则为绘《秦淮修禊图》⑦一张。程学恂得此图后,极为珍视,先请仇继恒题了“秦淮修禊图”作引首,继将陈三立老人等人的亲笔之作续裱于后,且将散原老人之作置于首位,以示尊重;复请孙师郑、夏敬观、杨增荦、王易等十数位诗家赋诗纪胜,将此图与诗作装裱成一手卷;到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王咨臣老先生又请了曾任中国书协理事的书法名家张鑫先生亲笔题诗其上。至是该图在经历了七、八十年的风雨之后,居然成了一轴长达十数米的长卷,堪称诗、书、画三坛史上的一段佳话。今天我们展开手卷之时,能够看到各人的手迹依然光泽夺目,一股墨香扑鼻而来,令人于欣赏之时感受到一种无上的喜悦。至于为何被新风楼主王咨臣先生所收藏,容后文补叙,以使该事有一个完整性。 由上述一事可见,程学恂与陈三立老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此外,程学恂与墓志主人郭显球还是同榜举人,又是同乡;有了这两种关系,所以一方面出于尊重散原老人的人品与文品等原因,同时也是为了怀念郭显球,故亲自抄录《新建郭君墓志铭》一事毋庸置疑。 顺便说一句,该文为何没有被收进民国三十七年(1948)初版的《散原精舍文集》之中呢?这个问题应该说比较容易理解。窃以为,一来该集乃初版于散原老人辞世之后,后人搜集匪易,二来散原老人之作多属受邀而为,写完之后,原稿便被邀请者所取走,事后散原老人也没有留下抄件,本文即可算是例子。 下面谈一下《秦淮修禊图》流传到新风楼中的大致经过: 抗战期间,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聘请史学专家吴宗慈担任江西通志馆馆长,吴宗慈又聘辛际周、程学恂等人出任协纂。当时江西省会是在泰和县这个弹丸之地,省直单位以及国立中正大学均在彼处,活动空间比较狭窄,大家见面的机会也自然就多一点,当年我父亲王咨臣也在中正大学任研究员,由于个人的志趣和工作原因,时往通志馆公干,如此一来就与吴宗慈、程学恂等人熟悉了起来;抗战结束后,由于全省纂修地方志,新建县文献编辑委员会又聘请程学恂、王咨臣二人分别担任主任委员和委员,如此一来,两人关系非常密切。程学恂辞世之前,便将他的所有书稿及书法作品交给我父亲,其中便有这本《新建郭君墓志铭》和《秦淮修禊图》。⑧ 本文的公开行世,其意义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是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到散原老人的一段经历,其次是利于学界逐步将散原老人的《诗文集》加以完善,最后是能够拓宽我们研究散原老人的视野。以上说法,囿于个人学识,因而也就不一定准确,尚希方家不吝赐教! 注释: ① 梁洪生:《王老留下什么》,载《文津一苇——王咨臣先生纪念文集》,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3年。 ② 邵鸿:《册府缥缃传不朽——怀念王师咨臣先生》,同上书。 ③ 李开军点校《散原精舍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④ 王咨臣:《程学恂其人其事》,《南昌文史资料辑》1989年第六辑。 ⑤ 陈宝箴父子给许仙屏的亲笔书信原件现藏于新风楼中,《诗文集》中所录一篇即来自新风楼中所藏,见《诗文集》下册第1171页。 ⑥ 载《诗文集》下册第1116页。 ⑦ 该图现藏新风楼中。图中尚有散原老人亲笔题诗一首,已收入《诗文集》中,笔者将两诗对比后,发现存在一些文字上的差异。首先是诗题,手迹诗题“三月三日”前有“庚申”二字,手迹是“饮真”,《诗文集》则为“公约”;再次是首句第二个字不同,手迹第二个字是“痗”,《诗文集》则是“瘵”,落款有“散原老人”四字,之后尚钤“散原”方印一枚。 ⑧ 其他书稿尚有《影史楼诗存》《戊己诗存》《韩诗臆说》,书法作品则更多,计有扇面、字画、对联等几十件。吴宗慈也有手稿存于新风楼中,如《劫余诗存》和《系年私录》等。 (本文由作者提供,中华文史网首发,引用转载,注明出处) 作者是江西南昌古籍书店工作人员 责任编辑:孙家红 <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