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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已经晨光耀眼，内蒙古的广阔天地已经胸怀坦荡地在铁路两边伸张开来，如海面般轻轻起伏的地面上点缀着一些低矮的山丘。没有山峦支撑的天空仿佛自重霄直泻到每个人的肩头，处处闪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淡蓝，草地和树木赋有深度的绿色，使观者从容、宁静。赤峰市区也给人相似的感觉，放眼望去不见狭窄局促的街道、成群结队的高楼大厦、连绵不断的滚滚车流和挥汗如雨的人群，一座座房屋、一位位居民平等分享着蓝天和阳光，向初来者展现着整个城市气质性的从容不迫。我站在车窗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不断向外张望，想要寻找火车在昨夜穿过了“时空之门”的证据，否则我怎么会感觉好像到达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有很多北京缺失的东西、我期待已久的东西。 火车缓缓进站，在出站口等待我的是大学同学C。 早饭后，我们首先前往红山国家森林公园，它是赤峰市的标志性景观，也是“赤峰”得名的原因所在。当地人俗称红山有“九个头”，是指它共有九座山峰。我们选择其中较高的一座开始攀爬，登上山顶之后迎着习习凉风举目四望，不远处的赤峰市区纤毫毕现，尽收眼底，城市以外，苍茫大地向四周漫卷直至天际，与蓝天紧紧相接、不留一丝缝隙，使市区就像一片落叶悠闲地漂浮在“水面”上。秀丽的山川风貌激励我们不断挑战更高的山峰，最后钻过铁丝网爬上了已被圈入“军事禁区”的最高峰，站在最高处才能真切体会到红山的“燃烧”，峰峦如聚，烈焰升腾，在我们脚下最终汇聚成最高一点。 细心聆听，风声中似乎还包含着火焰的呼吸。 据说，全国有两座“红山”名气最大，另外一座是新疆的火焰山，此外，我还知道一座非凡的红山——就是西藏布达拉宫雄踞的山丘。朱熹曾对孔夫子“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一句注释道，“知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可见山在国人心目中一向是庄严、沉着的，拥有靛青、玄黄等稳重的色调也被视为理所应当，当红色浸润山体使山峰难得地露出跃动的神色时，这些远望如同熊熊火焰般起伏升腾的山峦就引起人们特别的关注，或敬畏或仰慕或热爱或眷顾，赤峰的红山在5000年前就已开始接受先民的顶礼膜拜，吐鲁番的火焰山因一位位历经磨难而无悔的西行、东往者名满天下，拉萨的红山因为被选为宗教圣地更被视为世界的中心。 在中国人对山的理解中，“红山”是意味隽永的特例。 午饭后，乘中巴车前往C的家乡——城郊的下泡子村。空中不断变幻形态的白云、路边不时闪现出的农庄等等都让我目不暇接、毫无困意。在近3个小时的车程之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下泡子村应该是内蒙古广阔天地中最常见的那种村庄，背依山梁，面向河谷，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和绿地。眼前的景象使我头脑中冒出一个联想，村庄就像一个在田野中玩累了的孩子，困不可支时倒头就睡，睡得毫无戒心又舍我其谁，天空和草原都细心呵护、纵容着他。也许是生长于城市的缘故，也许是个性方面的原因，我对乡村生活一直怀有强烈的向往，终于站在了乡间土路上，感觉到视野之内没有丝毫使人紧张、烦躁的线条，耳力所及未闻任何吵杂、喧闹的声音，那些禁锢身心的无形枷锁一一断裂，天地之间忽然十分广阔、辽远。精神放松之后，困意就悄悄袭来，在那个暖烘烘得醉人的午后，我曾经极度想在村里任选一个安静的角落，四肢摊开仆倒在稻草上，像一头健康的熊那样沉沉睡去。 C的母亲热情地接待了已有些昏昏沉沉的我，放下行囊，稍作洗漱后就躺上火炕休息，神志却逐渐清醒，前思后想总是舍不得把如此美好的下午付诸睡梦。C随即提议到屋后的小山梁上登高望远，我们一拍即合。 山梁顶部十分平坦，种植着小麦、荞麦、玉米、向日葵等各色作物的农田像条条彩带起伏、延伸。我最偏爱其中的向日葵，它对阳光的无限忠诚和执着追随令我感动和羡慕，它的挺拔身姿和明艳色彩时刻表现出旺盛、不屈的生命力；我甚至认为每一株向日葵就是一眼“喷泉”，喷涌着貌似平静的大地潜藏在“心中”的活力和激情。凡高画笔下的向日葵拥有一种耀眼的、令人眩晕和迷狂的美，他的画笔与其说是在描绘向日葵，不如说是在保存阳光的碎片。美国传记作家欧文•斯通在看过凡高的画展后写到，他从中发现了一个由“色彩、阳光和运动组成的骚动不安的世界”，“一切生命的有机成分都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伟大崇高的统一体”。也许，凡高是自觉地以最直观也最晦涩的方式对阳光——一个有关生命和生存的伟大主题给予概括和总结，为此，他选中了向日葵，并且创造出一种独一无二的黄色。能完成如此艰巨艺术创作的人往往是以个体的癫狂甚至毁灭换回了极限的审美经验。凡高，还有尼采，在我看来都是伟大的人，因为他们曾经正视太阳。 我和C顺着农田边的小路缓缓前进，在小山梁的尽头停住脚步，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草原，享受着清凉的微风，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我把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在咀嚼草根时想起了几年前曾抄录过的诗句： “还有人会躺在产生前因和后果的草丛中， 嘴里咬着麦穗， 眼睛望着浮云”。 当我回忆这些诗句的时候，天边缓缓下坠的红日在视野之内的草原上描绘着变幻不定的光影，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种从容不迫、悠然自得的节奏中。我似乎也被这种节奏掌握了，忘情地坐在凉意渐浓的晚风里，一时难以或者说不愿意区别自身和自然万物，轻松得像遍地都是的小草，可以随风飘摇，平静得像随处可见的石头，没有一丝移动的欲望。 我们在太阳落山后才下山回家，随即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饭后大家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直到临睡前，我忽然发觉夜空中有不计其数的璀璨星辰，不仅可以清晰地看到北斗七星、猎户星座等，还第一次见到了“久仰大名”的银河——拥有由千百亿颗恒星汇聚形成的美。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也最丰富的星空！这个“发现”令我兴奋不已，索性端了一大盆热水，坐在院子里一边泡脚一边欣赏星空。第二天的“暴走”终于结束，头上的星辰、脚下的温水联合起来耗尽了我最后的体力和精力，一天之内已被再三克制的疲惫终于席卷而来，使我沉沉睡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