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笑话,说没钱出门到海边度假的法国人,天天躺在自家门前的草地上晒太阳。假期一过,浑身晒成古铜色。遂向同事夸口,不说到过地中海,却说去夏威夷走了一遭,令同事羡慕不已。白人尚黑,这回又在多伦多亲见。多伦多最长的大街Yonge街上,每有Quick Tan的招牌,要价不高,问后得知原来是让你迅速着色的服务。那招牌翻译过来就是“快快晒黑”。据说是让你躺在特殊的灯光下,不多时就能让你的皮肤晒成古铜色。这让我想起国内媒体铺天盖地的增白粉蜜广告。在环球同此凉热的今天,对于黑和白竟还有如此不同的认识。 国人对白有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向往,这似乎还不是白人的洋枪洋炮打开国门之后的事。在加国旅行,手边书本有限,仅就手边可以翻检的几本书,看看白色在国人心目中的演化史。 《诗经》里有一首《硕人》,赞美齐侯的女儿、卫侯的妻。说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凝脂不必说了,蝤蛴是天牛的幼虫,瓠犀是一年生草本植物瓠子里的子实,都取其白。这是公元前第一千纪里的审美。 再看李白《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的诗句:“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当时长安有外国或者边陲少数民族的姑娘做女招待。你可以想象那些个金发碧眼的异族姑娘,伸出纤细粉白的长指,扭动腰肢的动人画面。这是公元第一千纪的事。 宋明小说说到女人的美,最要紧的似乎就是她的白。从上到下,都离不开白。让我把这些赞美女人的话抄录在下面: “黑丝丝的发儿,白瑩瑩的额儿,翠弯弯的眉儿,溜度度的眼儿,正隆隆的鼻儿,红艳艳的腮儿,香喷喷的嘴儿,平坦坦的胸儿,白堆堆的奶儿,玉纤纤的手儿,细枭枭的腰儿,弓弯弯的脚儿。”(《宋四公大闹禁魂张》,参见何满子:《古代白话短篇小说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页53)。 “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蓉之娇艳。”(《勘皮鞋单证二郎神》,同上书,页83) “面似桃花含露,体似白雪团成。眼横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笋。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风韵。”(《钱秀才错站凤凰俦》,同上书,页395) “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袖中玉荀尖尖,裙下金莲窄窄。”(《玉堂春落难逢夫》,同上书,页263) 这些都是对年轻女子的礼赞。对白的崇拜,甚至也延及老年女子。在明清之际的短篇小说《王立本天涯求父》里,穿插着一个故事,说是明代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某,发迹之后,寻找自幼离别失散的母亲。好不容易找到母亲,却见她“容颜憔悴,面目黧黑,形如饿莩”,竟说“我这般一个人,不信有恁样个娘”。(同上书,页521)最终寻了个“白胖老妇人”充数。原来这“人材出众”的老妇,竟是个年老色衰的娼妓。 宋明小说中对男子的赞美,虽不象对女子那样普遍(比如民间对黑脸包拯的描写),但白脸似乎也颇受称道。比如《刘东山夸技顺城门,十八兄奇踪村酒肆》里描写那身怀绝技的黑道之人:“东山举目觑他,却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少年。且是打扮的好,但见:黄衫氈立,短剑长弓,箭房中新矢二十余枝,马额上红缨一大簇。裹腹闹装灿烂,是个白面郎君。恨人紧辔喷嘶,好匹高头俊骑。”(同上书,页454)再看《庄子休鼓盆成大道》里如何描写来前来拜访庄子的少年秀士:“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俊俏无双,风流第一。”(乐蘅军选编《明代话本小说》,河洛图书出版社,台北,1976年,页16)虽然不免落入俗套,但也可见社会一般对白的崇尚。 这是公元两千纪的中国古人对白的态度。 根据《围城》原理,有色人种对白的推崇和白种人对黑的向往,都出于人的天性。如此说来,天王巨星迈克· 杰克逊把自己加工成白人并不令人诧异。关键是,白人什么时候开始向往黑色,这段历史还需要弄个明白。 偶去海滩游玩,发现袒胸露腹期望“快快变黑”的还是以白人为多,黑人和黄人、棕人都少。是天性如此,还是有其他原因,不得而知。 (本文尚未发表,如要引用,请征得作者同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