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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理论界》2012年第11期，第119—121页 作者简介：卢祥亮 （1986－），男，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历史人文地理和清史。北京 100872 摘要: 摘要：清末国内外形势急剧变化，受救亡图存、巩固边疆的迫切心理及大汉族主义思想的影响，加上传教士报刊别有用心的歪曲诋毁，国内舆论对十三世达赖浪费国帑、阻挠西藏新政、与外国勾结等行为大加挞伐，导致朝野上下对达赖殊无好感，甚至心存敌视。清朝最终未能妥善处理与达赖的关系，对民国时期西藏政局带来消极影响。 关键词：清末；公共舆论；十三世达赖喇嘛 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是近代西藏地方政教领袖，对晚清和民国西藏政局有很大影响。学术界对十三世达赖的研究成果很多，但对于晚清公共舆论对十三世达赖的关注和认知却鲜有人问津。梳理晚清公共舆论对十三世达赖的态度，可对理解清末中国筹藏政策和西藏局势演变提供帮助。 十三世达赖生于1876年，1895年亲政。在他亲政前，西藏经历了英国第一次侵藏战争，英国强迫中国签订了《中英会议藏印条约》 及续约，严重损害了中国的主权和西藏的利益，使清朝威信大减。 十三世达赖亲政后，对英国一直持抵制态度。俄国乘机向西藏渗透势力，训练间谍入藏搜集各种情报，俄籍布里亚特蒙古族僧侣德尔智甚至打入西藏地方高层，向达赖和西藏僧俗官员灌输“亲俄”、“联俄”思想，迎合了西藏地方寻求外援对抗英国的意愿。德尔智数次奉达赖之命前往俄国进行“联俄”活动。〔1〕英国对俄国干预西藏的野心和日益频繁的渗透行动感到十分震惊，印督寇松 （George Nathaniel Curzon） 等人则大肆宣扬沙俄控制西藏后将直接威胁印度。 1903年，英国发动第二次侵藏战争，派荣赫鹏等率军入侵西藏，占领春丕等重镇。英军向拉萨进军时遭到藏军的英勇阻击。但新任驻藏大臣有泰昏聩不堪，多方阻挠和破坏西藏的抗英斗争，藏军接连败退。1904年7月，英军进逼拉萨，十三世达赖被迫出走内地，未通告有泰。有泰以达赖潜逃、目无朝廷为由，奏请革去达赖名号，由班禅主持大局。〔2〕清廷听信其一面之辞允准。班禅“以前后藏支分派别，不便兼管，请饬达赖之大弟子权代其职”〔3〕加以婉辞。清朝此举导致达赖与清廷、班禅间心生芥蒂，给日后西藏局势留下无穷后患。 国内报刊对达赖出走及其动向进行了报道。“自英兵入拉萨，达赖喇嘛惊惧逃窜，皆莫知其何往。兹据西藏办事大臣得西宁函云，查该喇嘛现在青海之紫达木地方，经设法阻其他窜，闻该大臣已电抵北京矣。”〔4〕 达赖出走内地使得英国迫签条约的图谋受到打击，十分不满。《万国公报》公然站在侵略者一面，发文诋毁达赖和西藏。先是转译 《泰晤士报》 所载 《达赖喇嘛考》，其间充斥诬蔑和偏见，视藏民笃信黄教为“愚鲁”，称十三世达赖“硬心固执、逞性妄为”，更是诬蔑中国政府对西藏实行暴虐苛政，并隐晦地表示多任达赖之早逝是中国政府所下毒手，十三世达赖得以成年亲政是得所谓西藏“保国会”暗中保护。〔5〕此文严重损害了达赖的声誉，并诬蔑中国政府对西藏实行暴虐统治，妄图挑起西藏与中央的对立。之后又发文称西藏僧侣并不诚心礼佛，懒惰污秽，贪婪自私，愚昧无知，不通世事，将西藏僧侣贬得一无是处，将自己置于文明人行列，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称西藏“于世界无益”，张扬跋扈的丑恶嘴脸展露无余。这些言论在国内和国际上造成恶劣影响，使西藏问题更加复杂，给中国政府整顿藏事平添诸多荆棘。 达赖出走到青海，掌管蒙古黄教事务的哲布尊丹巴派人请他前往蒙古。1904年底达赖抵达库伦，受到优礼接待。蒙古王公百姓纷纷前来拜谒，并给达赖布施许多银两。〔6〕但是达赖请求在库伦自行建设庙宇，侵犯了以哲布尊丹巴为首的喀尔喀蒙古上层的权力，双方产生嫌隙，又因为几件小事闹得不愉快，导致互相攻讦。达赖请求将哲布尊丹巴撤销，另行掣签请补，库伦的喇嘛们则“密奏政府，谓达赖喇嘛实为不利于中国之人”。〔7〕达赖在库伦又与俄国人有接触，企图前往俄国。陕甘总督、新疆巡抚等很早就电告清廷，严防达赖经库伦往投俄国，当时关于达赖喇嘛将前往俄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报道称达赖曾接见一俄国军官，“叙谈良久。或谓喇嘛此次将往贝加尔湖附近之一大寺中，或谓将往圣彼得堡”；〔8〕有传言称达赖向俄国借款六十万卢布，政府查无实据；〔9〕有报道认为达赖准备前往俄国出卖蒙古，建议政府派人以隆礼接达赖入京居住，就近防范。〔10〕负责接待达赖的钦差大臣延祉觉察达赖与俄国的图谋，加上达赖与哲布尊丹巴的矛盾，奏请达赖迅速返藏。〔11〕 1905年清廷谕令达赖返回西藏，达赖因英军尚未全撤，不愿返藏，称病不行，多方迁延。〔12〕达赖最终还是奉旨返藏，但沿途逗留，行进缓慢。〔13〕到达青海后，因英国反对达赖返藏，清廷接受张荫棠建议，令达赖暂缓回藏，驻塔尔寺过冬。达赖随行人员众多，并对地方官恣意索取，每日开销巨大，且态度倨傲，引起接待官员不满。〔14〕 1907年，达赖以水土不宜，请求前往五台山驻锡，清廷允准。报道称，达赖一行到达山西后，继续铺张浪费，清廷为了笼络，也任其予取予求，不惜国帑；〔15〕而各地信徒乃至高官显宦前往朝拜达赖者络绎于道，加上达赖随从多横行不法，山西官民深为所扰，疲于应付。〔16〕 达赖派特使赴京与列强联系，英、美、德、日、俄各国均派官员前往五台山拜会达赖。英国公使联合美国公使，加意笼络达赖，使其产生亲英倾向。这一事件为中国报界所关注。〔17〕 达赖在山西的举止引起国内舆论不满。有报纸骂达赖为无赖，称“自达赖喇嘛驻锡五台山后，山西地面顿低一尺，由其穷奢极欲、供给难堪也”，并从八个方面加以说明。〔18〕其中自有夸大成分，但接待达赖所费不赀确是实情，在晚清国库紧张之时难免引起非议。有报纸称达赖为“魔鬼”、“为有害全藏之人”，呼吁政府尽快采取措施，派精明强干的官员迅速整顿西藏内政外交，不让达赖参与政治。〔19〕 1908年，达赖欲入京朝觐，清廷商议后允准。〔20〕达赖入京，清廷予以高规格接待，〔21〕派理藩部侍郎达寿和外务部右丞张荫棠负责接待事宜。〔22〕光绪帝和慈禧太后接见达赖，〔23〕令达赖于宴席中跪迎跪送。〔24〕清廷在达赖进京期间，从见面礼仪、直接上奏权及赐封号等方面降低达赖的地位，引起达赖不满，〔25〕其希冀倚靠清廷对抗驻藏大臣改革的意图破灭。 由于救亡图存、巩固边疆的迫切心理，朝野上下都认为应乘达赖在内地之时，抓紧对西藏进行整顿。驻藏大臣赵尔丰密电清廷将达赖喇嘛羁留在京师，以便西藏进行整顿。〔26〕报道称有的大臣奏请封达赖喇嘛为“蒙藏教王”，专管教务，禁止干涉西藏政治，达赖表示不愿。〔27〕这位大臣应当是张荫棠，他于1908年1月13日上 《奏陈西藏内外情形并善后事宜折》，其中提出裁驻藏大臣、帮办大臣，设行部大臣，给予大权，并收回达赖、班禅的行政权，专管教务。〔28〕报上发表多篇文章，也建议清廷实行政教分开，如“示达赖、班禅以羁縻之术，崇以虚礼而收其实权”；〔29〕“恢复驻藏大臣之旧制，仍总揽外交、军事、财政之大权……其达赖喇嘛只准总理教务，一切行政不得过问”；〔30〕也有报道称整顿西藏是中国主权所在，改革藏政不用受达赖制约。〔31〕 国内舆论中关于西藏实行“政教分离”的主张呼声很高，而清廷决意整顿西藏已是不容更改。达赖对此深表不满，谋求列强支持的念头更加迫切，与列强驻华公使往来密切，英国也大力拉拢达赖，使其离心倾向日益增加。〔32〕 达赖入京才两月，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继去世，清廷忙于治丧，让达赖返回西藏。〔33〕 达赖在返藏途中，遥控噶厦政府对抗联豫新政，并与英、俄两国秘密往来，〔34〕又煽动喇嘛聚众围攻驻藏官兵。〔35〕联豫为保证新政推行，奏调川军入藏弹压，〔36〕达赖调遣藏军，意图阻拦川军进藏。 达赖回到拉萨后几乎与联豫完全对立，停止对驻藏大臣衙署的供应，并致函驻藏帮办大臣温宗尧，控告联豫，罗列其罪状19款，要求撤换联豫。1910年2月，达赖见川军入藏已成定局，又约见温宗尧，双方约定和平办理各事。温宗尧回署与联豫会商，联豫却固执己见，不肯会衔，并删除“和平办理”一条，温宗尧不得已，单衔具文，译咨达赖，以安其心。不久，川军先头部队抵达拉萨，与藏军发生冲突，达赖在疑惧之下离开拉萨。温宗尧得讯，劝联豫派兵拦阻，联豫不听，后来派兵追截已经来不及了，达赖最终前往印度。事件原委在 《东方杂志》 上有详细报道，文中对联豫刚愎自用、遗患将来之举痛心不已。〔37〕 联豫将达赖出走印度之事上报清廷，清廷下旨再次革去达赖名号，让联豫另觅灵童，并令班禅暂代职掌。〔38〕清廷决议收回西藏治权，“以后凡关西藏一切教务，由新立之达赖专司其事。所有全藏之商务、外交，在西藏未设省治以前，悉由驻藏大臣随时禀承政府命令，相机处置，达赖不得越权干涉”，并照会各国驻华公使，今后政务均由驻藏大臣报中央批准施行，达赖与外人所订私约清朝概不承认。〔39〕 达赖请英、俄等国帮忙调停，各国向中国外务部询问此事。外务部遂公开宣告达赖罪状，称其“跋扈骄淫，恣行不法，称兵动众，民怨沸腾”，斥革达赖并不影响西藏政体。〔40〕英、俄权衡利弊之下，最终并未干预。报上对列强的态度都有报道，英国表示不会因此干预藏务，俄国也澄清没有召达赖赴俄之事，日本认为这是中国对藩属统治政策的进步。〔41〕 国内舆论对于清廷革去达赖名号并不反对，反而有人批评政府处置过轻，认为清廷对达赖百般优容礼遇，多次宽宥其过失，而达赖不思国恩，违抗朝命，又逃往他国，罪不可恕，并且斥达赖准备经印度赴北京申冤的传言为“童騃呓语”。〔42〕从行文可看出，撰稿人带有大汉族主义思想，希望政府收回西藏治权，施行改革，移风易俗，巩固边疆。自此，达赖在内地舆论中的名声至此已经坏到极点。 《外交报》 转译了英国报纸刊登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 （Sven Anders Hedin） 有关达赖出奔印度的评论文章。文中认为西藏问题犹如中英俄三国博弈，达赖出走内地至库伦时，俄国没有把握住机会；达赖进京觐见时，中国没有把握住机会；如今达赖出奔印度，看英国能否把握机会，支持西藏独立或将西藏收入囊中。斯文·赫定貌似以局外人角度来看西藏问题，实则内心已偏向英国，在他眼中，达赖只是奇货可居的政治筹码。即便如此，至少在外国人眼中，达赖在解决西藏问题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反观中国，朝野上下对达赖印象甚差，视之为改革藏政的阻碍，甚至催促联豫尽快寻找灵童替代达赖，使得达赖心灰意冷。尽管清朝后来宣布停止寻找灵童，同意给达赖发放津贴，并数次派人与达赖接触，〔43〕希望他返藏，但双方始终谈不拢条件。 此后，国内报刊上虽仍偶见达赖的报道，如达赖会见印督；也有谣传达赖准备去俄国见俄皇、达赖在印度去世等，〔44〕但都是短消息。可见，民间舆论已不再关心达赖。国人对于藏事的关注基本转移到西藏新政上，希望联豫的新政能够开创西藏的新局面，维护主权，巩固边防。 回顾晚清报刊的报道，十三世达赖因英国第二次侵略西藏出走内地，这才进入国内舆论的视野。而在此之前，身为西藏政教领袖的达赖在国内民众脑海中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以 《万国公报》 为代表的外国传教士报刊发表文章粉饰英国入侵西藏的行径，并大肆诋毁十三世达赖，在中国民众中造成极坏影响，严重损害了达赖的形象。达赖在内地逗留期间，清廷不惜巨帑，礼遇优渥，国人对这位黄教领袖本也充满好奇，自然多方关注。但达赖因性格原因，对内地高官态度冷淡倨傲，又不知约束随从，铺张浪费，予取予求，以致扰害地方，在当时国势艰难的情况下，自然引起官民的不满。而且达赖在内地期间与列强驻华官员往来密切，西藏和川边又时常传来喇嘛和藏兵围攻官兵、阻挠新政的消息，使得国内舆论对达赖的印象急剧恶化。达赖返藏后，私调藏军阻挠川军入藏，后又出走印度，请英俄等国向清廷施压调停。中国官方传出的消息使得国人对达赖口诛笔伐，对清廷耗费巨资接待达赖却换回这种结果表示愤慨，革去其名号尚觉处置过轻，呼吁政府尽早在西藏实施“政教分离”，收回治权。达赖在国内舆论中遂声名扫地。清朝最终未能妥善处理与达赖的关系，达赖继续在印度流亡。辛亥革命后，达赖在英国支持下返回西藏，发起“驱汉运动”，汉藏矛盾激化，严重破坏了西藏与内地的关系，对民国时期西藏局势带来消极影响。 ___________________ 参考文献： ［1］ 周伟洲主编．英国、俄国与中国西藏 ［M］ ．中国藏学出版社，2000：174－181． ［2］ 有泰奏牍（卷一）［A］．吴丰培辑．清季筹藏奏牍（第1辑）［M］．国立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会，1938：14． ［3］ 命达赖弟子权摄前藏主位 ［N］ ．大陆 （上海） 1905（13） ． ［4］ 达赖喇嘛之踪迹 ［N］ ．鹭江报，1904 （85） ． ［5］ 达赖喇嘛考 ［N］ ．万国公报，1905 （192） ． ［6］ 蒙人崇拜达赖 ［N］ ．上海，1905 （18） ． ［7］ 库伦喇嘛参达赖喇嘛 ［N］ ．上海，1905 （11） ． ［8］ 达赖喇嘛至库伦 ［N］ ．上海，1905 （3） ． ［9］ 查办达赖喇嘛之借款 ［N］ ．上海，1905 （10） ． ［10］ 达赖无赖 ［N］ ．通学报，1906 （15） ． ［11］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合编．清末十三世达赖喇嘛档案史料选编 ［M］ ．中国藏学出版社，2002：93． ［12］ 达赖喇嘛不愿回藏 ［N］ ．上海，1905 （9） ． ［13］ 谕饬达赖喇嘛回藏 ［N］ ．广益丛报，1907 （1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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