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馬圈灣第639簡屬於《蒼頡篇》殘篇,胡平生先生[1]曾對第639簡進行了分析和釋讀;梁靜在胡先生的基礎上對釋文進行了補釋[2]。胡平生先生的釋文和梁靜的補釋基本上解決了其中疑難字形的釋讀問題。我們在這里不揣淺陋,對第639C簡中“美”字的釋讀提出自己的看法,敬請方家指教!為討論方便,參考諸家意見,將釋文移錄如下: ▲焦黨陶聖,陳穀巍(魏)嬰,程頎樛平,梁賢尹寬,榮雍尚(639A)贛,岑進(?)露騫,彭績秦參,涉競夏連,樂恢樹更,(639B)唐△耿,段沓殷譔,黃文戠山,肥赦桃脩,賈闌鄧(639C)難,季偃田。(639D) 胡平生先生將簡639歸為“書人名姓”簡。根據胡先生研究,“所謂‘書人名姓”簡,主要有兩批材料。一批是1977年在玉門花海發現的‘曰書人名姓’簡,一批是1979年在敦煌馬圈灣出土的‘焦黨陶聖’章簡”[3],“現在看來它們應當就是《蒼頡篇》的內容。主要理由就是,我們注意到,寫姓名的簡,它們與《蒼頡篇》的書法、書風及格式完全相同。”根據“書人名姓”簡的格式“姓+名”,則我們要討論的“△”,應是人名用字。簡639C中的 “△”字,原為,《敦煌漢簡》[4]、《中國簡牘集成》[5]、胡平生(2007)、梁靜(2012、2015)、《敦煌馬圈灣漢簡集釋》[6]皆釋為“美”,未作解釋。考慮到該字的形體結構,我們認為這個字應釋為“筭”。 江陵鳳凰山十號漢墓第4號和第5號出土木牘出現“筭”字[7],如下(將含“筭”字段截出,全木牘見附圖一):
對於以上第4和第5號,裘錫圭先生曾指出“4號、5號木牘記鄭里、市陽與當利三地的算錢的收付”,並注釋“‘算’字,……本應釋為‘筭’。‘筭’‘算’二字古通用,漢人多用‘筭’。”[8]從字形對比可以看出這里的“筭”與敦煌馬圈灣中的“△”字形是相同的,而且北大漢簡中也出現這一形體的“筭”字,如下: 若吉若凶,唯筭()所從。左手持書,右手操筭(),必東面。 (《荊決》·2)[9] 漢簡中“筭”的形體眾多,我們利用秦漢簡材料來看一下“筭”字的形體結構演變過程。 秦漢簡中“筭”的不同字形以及相關釋文如下: 嶽麓秦簡[10]: 執灋上計轪(最)皇帝所,皆用筭()橐□, (346正) 張家山漢簡[11]: 女子庶人,毋筭()事其身,令自尚。 (二年律令·124正) 筭()數書 (筭數書·1正) 江陵鳳凰山漢簡[12]: 筭()=席 (166) 馬王堆漢墓帛簡[13]: 九二,筭()在牀下,用使巫,忿若,吉,無咎。 (《周易》·81) 象筭()卅枚。 (三號墓竹簡遣冊·302) 北大漢簡: 美()數券契,筆研筭()籌。 (《蒼頡篇》·18)[14] 居延漢簡[15]: 相除定負百廿四筭() (226·23) 肩水金關漢簡[16]: 口筭()賦給毋官獄征事 (73EJT09:328) 弩一右淵死二分負五筭() (73EJT10:131) 縣筭()賦給毋官獄征事當得取傳謁移 (73EJT10:222) 根據以上“筭”字的結構特點情況,我們得到表2。
通過表2,我們可以看到秦漢簡中的“筭”的字形結構演變過程,而將“△”納入其中的D類是很適合的。因此從字形結構演變來看,我們可以確定“△”應為“筭”字。另一方面,我們知道《蒼頡篇》一般是押韻的,下面我們從音韻的角度,分析改釋的合理性。 雖然從上面的釋文,我們知道“筭”並不屬於韻腳,但是胡先生對於簡639的押韻情況曾做過分析:“本章前三句押耕部韻,以後則押元部韻……本章還有用韻甚密的特點,幾乎一句一韻,句句入韻,甚至有些句子一句中的兩個名字也押韻,或者通押相近的韻”。[17]雖然,胡先生在之後對釋文又有過改動,但是上述押韻特點基本是沒有變化的。例如最後的兩句之中“闌”“難”和“偃”“”[18]皆為“元”部,屬於一句之中兩個名字押韻。而我們知道“筭”上古音正屬於“元”部,韻腳“”屬於“元”部,這就跟最後兩句的押韻情況是相同的。因此從押韻角度,我們改釋也是很合適的。 最後我們討論一下“筭”和“美”的關係問題。 我們將秦漢簡中“美”字相關字形簡單分類,如下表3。
通過表2和表3的字形對比,我們可以發現:“筭”字A、B、C、D類和“美”字“甲、乙、丙”類區別較明顯,字形不相混,但是“筭”字E類和“美”字“丁、戊”兩類就出現字形相近的情況,尤其是在明顯草化的形體中,“艸”和“羊字頭”是很難分別的。因此,從字形混同來看,“筭”和“美”確實存在由於草化原因而字形相同的可能性,也就是“美”與“筭”的草化字形可能近似或者同形。而我們知道簡639為敦煌馬圈灣漢簡,該批簡牘草書字形很普遍,因此該簡是否會受到當時草化的影響,是值得考慮的問題。不過綜合現有材料來看,簡639的文字皆為較規整的隸書,文字沒有草化字形的筆劃牽連等現象(見附圖一)而且尤其是有江陵鳳凰山以及北大漢簡中的相對規整隸書“筭”字作為有力證據,我們認為將“△”改釋為“筭”是合適的。 綜上所述,結合“筭”字在秦漢簡帛中形體演變和韻腳押韻等情況,我們認為:“△”原釋為“美”,可改釋為“筭”,由於人名用字的特殊性,難以準確地根據語境判斷它的具體意義。
[1]胡平生:《漢簡〈蒼頡篇〉新資料研究》(原載中國社會科學院簡帛研究中心編《簡帛研究》第二輯,法律出版社,1996)和《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斯坦因所獲未刊漢文簡牘中〈蒼頡篇〉的殘片研究》(原載《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斯坦因所獲未刊漢文簡牘》,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胡平生簡牘文物論稿》,中西書局,2012。 [2]梁靜《敦煌馬圈灣漢簡〈蒼頡篇〉補釋》簡帛網,2012年4月17日以及梁靜:《出土〈蒼頡篇〉研究》,科學出版社,2015,第21頁。 [3]胡平生:《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斯坦因所獲未刊漢文簡牘中《蒼頡篇》的殘片研究,《胡平生簡牘文物論稿》,中西書局,2012,第30頁。 [4]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敦煌漢簡》,中華書局,1991,第243頁。 [5]中國簡牘集成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簡牘集成》(第3冊),敦煌文藝出版社,2005,第81頁。 [6]張德芳:《敦煌馬圈灣漢簡集釋》,甘肅文化出版社,2013,第280頁。 [7]湖北省考古研究所:《江陵鳳凰山西漢簡牘》,中華書局,2012,第97、99、100頁。 [8]裘錫圭:《湖北江陵鳳凰山十號漢墓出土簡牘考釋》,《裘錫圭學術文集》,復旦出版社,2012,第3頁註腳及第12頁。 [9]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第154頁。 [10]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肆),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第209頁。 [11]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著:《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文物出版社,2001,第17、83頁。 [12]湖北省考古研究所:《江陵鳳凰山西漢簡牘》,中華書局,2012,第56頁。 [13]湖南省博物、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1冊),中華書局,2014,第13頁以及第2冊,第285頁。 [14]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第44頁。 [15]簡牘整理小組編:《居延漢簡》(參),“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16,第50頁。 [16]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漢簡》(壹)(中冊),第231、260、277頁。 [17]胡平生:《漢簡〈蒼頡篇〉新資料研究》,《胡平生簡牘文物論稿》,中西書局,2012,第21頁。 [18]“”,《字彙》:同“研”。“研”上古音屬於“元”部。 [19]江陵鳳凰山漢墓字形來自湖北省考古研究所編:《江陵鳳凰山西漢簡牘》,第184頁,第6號木牘;銀雀山漢簡字形來自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銀雀山漢墓竹簡》(壹),文物出版社,1985,第67頁,第681簡;睡虎地秦簡字形來自張守中:《睡虎地秦簡文字編》,文物出版社,1994,第73頁;北大漢簡字形分別來自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貳),第71頁,第119簡和《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第44頁,第18簡;嶽麓秦簡字形來自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貳),上海辭書出版社,2011,第0813簡;馬王堆帛書字形來自陳松長編著《馬王堆簡帛文字編》,文物出版社,2001,第146頁;張家山漢簡字形來自《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66頁,第165簡以及第94頁,第141簡。馬圈灣漢簡字形來自張德芳:《敦煌馬圈灣漢簡集釋》,第331頁,第1008簡;肩水金關字形分別來自《肩水金關漢簡》(壹)(中冊),第139、248頁,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漢簡》貳(中冊),中西書局,2013,第94頁以及《肩水金關漢簡》(參)(中冊),中西書局,2013,第88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7年10月6日19:0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