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华北地区女性祈雨的一般特征 在常态与非常态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背景下,一些名词的所指是有差别的。譬如“女人”一词,在常态环境下,它指的是所有女人,即雌性的人,但在天气大旱的非常态环境下,谈起祈雨的女性,则它仅指那些天癸未至的处子或是已经绝经的老妇而不是所有的女人。因为从文化意义来说,只有处子与寡妇才算得上是至阴至纯的净身女子,才有权参与祈雨活动,而那些与男子有染的已婚女子,则因其“不洁”而被排斥在祈雨行列之外。 在中国,女性祈雨都是以个体或小集团的形式出现的。 在华北地区,祈雨之前人们常常请寡妇或毛女(处女)前往龙王庙打扫庙宇,其目的一是为祈雨之初的旱祷作准备,二是通过打扫庙宇过程中的一系列法术,来迫使天神下雨。 在晋中,扫庙寡妇通常是七人,人称“七寡妇扫庙”或“七婆婆洗十八罗汉”,届时,村里选出七位守寡多年的婆婆,她们每入手拿新毛巾,到庙中为十八罗汉抹面洗身,清洁庙宇。在没有罗汉的小庙,满堂神像便成了这些罗汉的代替物。老婆婆们边洗边叨咕道:“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在当地,唱灯艺就是唱大戏,莲花大供就是蒸上莲花形的白面供馍,献给十八罗汉。 在晋中,除七寡妇扫庙外,还盛行七女祈雨法。在祁县,天旱时,村里会选出七个聪明伶俐、品性兼优、家门兴旺的年轻女子出来祈雨。方法是:先把这七位少女家中使用的蜡烛捏在一起,再将这七家的炉灰用水调成稀泥状,然后抹在村中一块光亮的方石上。上面放一大罐,盛满清水。之后,七人手扶罐子,边走边念叨着:“石头姑姑起,上天祀雨去。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 在山西柳林县的加善村,盘头女子(处女)的祈雨方式是扫茅子(厕所)。 这种活动由寡妇组织,全村盘头女子,多寡不限,头戴柳圈,用新扫帚一下一下地扫茅子,扫时排成一队,正着扫进去,退着扫出来,边扫边念叨:“大龙王下大雨,小龙王下小雨,山山洼洼下普雨,沟沟渠渠发大水。”“拦羊小子晒死了,盘头女子饿死了,寡妇老婆后走了。”家家户户扫完后,寡妇老婆煮米粥稀饭,叫大家喝一通,活动即告结束。 比较而言,各地更看重寡妇祈雨。因为在人们心目中,这一群体已经并将永远不再被男人所玷污,用这种至阴至纯的老妇祈雨更令人放心。在有些地区,只要是寡妇都可以参加祈雨,但在诸如河北省赤城县后城镇这样的人口稠密区,由于选择余地大,所以在选择寡妇时,条件相当苛刻,接过人的不行,作风不好的也不行,一般找的都是六七十岁守寡多年的老寡妇。他们认为这些人才是人们心目中的“好寡妇”。选人原则对于处女来说比较简单,一般不在经期就可以,而对寡妇的要求则比较严格:寡妇本人一定要贞节,不能是再婚者,更不能有不检点的行为,一般要选择守寡多年且不想再婚的老妇。人称这种人叫“好寡妇”。显而易见,“好”的标准,就是生理上“至阴至纯”。人们相信倘若选了不守本分的寡妇,将对祈雨不利。因此,人们对寡妇的挑选极为苛刻。不过,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因为作为传统观念影响下的乡民,就是在平时,也具有相当强烈的监督意识。在他们看来,寡妇的生活是否检点,已不仅仅是寡妇个人的行为,它甚至会涉及到整个家族的名誉。在传统社会中,被族人沉潭或吊死的女子,多半出于行为的不轨。 作为惯制,女性祈雨通常只在属于自己的女性文化圈内进行,但在延庆一带,这些“纯阴”的女人们并不忌讳与男人一道祈雨。在出马队伍中,十二童男,十二童女,十二寡妇(下营是八个寡妇)外加数量不定的成年男人,是最常见的组合。在河北省武清县,情形大致相同。但事实上在这些由男女老幼不同人群组成的祈雨队伍中,每个群体都有自己的十八般武艺,而且彼此间并不相互介入。在出马队伍中,男人的仪式是取水,或是抬着龙王老爷游街,而女性仪式则是十二寡妇扫坑。出马途中,如路遇大坑,十二寡妇就会一起拥到坑底,在坑底乱掘乱扫,边扫边一起嚷道:“十二男,十二女,十二寡妇扫坑底。扫的扫,拥的拥,过不了三天下满坑”。她们的仪式男人是不能参加的。当地人说称之为“小鸡不撤尿,各有各的道”。总之,在祈雨行为中,男女之间的所作所为互不参与,是一个突出的特点。 从上一章的叙述中可以使我们看到,男性祈雨仪式的规模是比较大的,其中尽管也不乏巫术行为,但祈祷、献祭占有相当份额,因此,称之为祈雨仪式似乎更为恰当。但与男性相比,女性的祈雨活动不但规模小,而且很少有祈祷与献祭的内容,整个过程几乎全部笼罩在了原始巫术的氛围之中。 在女子祈雨的行为中,有相当部分具有占卜性质。如河南新乡地区,天旱不雨时,小姑娘们就会用壳匍虫(即土鳖)钻水道眼的方法来占卜近日是否有雨。具体做法是,先用手假装在壳匍虫的背上揪三下,然后把它放在水道眼处,看它是否能顺着水道眼往里爬。孩子们边拍着地督促着壳匍虫,一边口中念咒道: 壳匍虫,壳匍虫, 揪你三下别嫌疼, 有雨溜墙跟, 无雨满街行, 上天宫,找老龙, 下得沟满河也平。 最后,孩子们通过壳匍虫对行进路线的选择来判断是否有雨。 在女性祈雨仪式中,使用某种具有巫术魔力的实物和具有法力作用的咒语来致雨,是一种极为常见的祈雨方式。在陕西山西左权县,妇女们祈雨的道具通常是个簸箕。每遇天旱不雨,人们就会将簸箕取下,先簸扬几下,后用水潦洗。在这个仪式中,道具是簸箕与水。在中国,簸箕是风的符号,风的象征,簸簸箕,其实是一种生风巫术,而往簸箕上淋水,则是在人为地演义布雨。俗话说:“风是雨头,屁是屎头”,先扬后淋的动作,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洗簸箕习俗的深刻内涵。妇女们在洗簸箕的过程中,边洗还要边嘟囔着: 洗,洗,洗簸箕, 洗下簸箕下大雨。 好雨下在俺地里, 赖雨下在龙王水道里。 据说,这咒一遍遍地念下来,老天爷就会下雨。 在山西阳城县的下交村,取水的人马归来时,寡妇们就会手持水盆,等在取水人马必经寨门的阁楼上,当取水人马从阁楼下经过时,寡妇们就会将一盆盆清水泼洒下去,人们相信这样做也会下雨。以模仿巫术来致雨的例子在中国不胜枚举,在世界上也可以说俯拾皆是。如在俄罗斯和日本的一些地区,人们通常运用掷火把的方式制造“闪电”,用马车拖铁桶的方式来制造“雷鸣”,而在俄罗斯塔拉申斯克乡天旱不雨时,人们则用通过筛子往死尸上洒水的办法,来模仿一场大雨的降临。(注:(英)詹·乔·费雷泽著,徐育新等译.金枝[M].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108.) 总之,与男性祈雨相比,女性祈雨的规模要小得多,有时可能是几个人,有时甚至只有当事人一个。她们的祈雨仪式也相当简单,几句咒语,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道具,就可以完成她们的祈雨仪式。在女性祈雨的巫术仪式中,人们所使用的几乎都是模仿巫术,都是企图通过类比的方式来把握自然、改造自然。如在山西柳林县明家墕村,盘头女子的祈雨方法是将偷来的湿抹布,压在自家的缸底下,据说随着抹布水的滴落,天雨也会随之而降。 (本文原载《青海民族研究》2003年04期,第44~47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