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种记忆是否为历史事实,只不过是用这种历史记忆为无根的人们提供一种共同的认同符号而已。然而,只有这样的历史记忆,才能强化人们的族群和地方认同。 在多年的田野调查经历里,我经常碰到有关祖先移民传说的社会记忆的话题。这里略述一二,以与读者分享田野记忆。 为什么少数民族往往自称拥有汉族祖先? 1984年温煦的冬日里,我带领一个调查小组在南昭发祥地云南省魏山县魏宝山彝族村寨调研时,许多彝族村民说他们的祖先是从南京迁移来的。当时,听了他们的口头叙述,颇感意外,但想到明初征云南,的确从南京去的,似乎并不足怪,并未作深究。更何况一个少数民族宣称自己的祖先是从南京来的,那感觉应该是很痛快的,因为那时的南京就是京城啊! 1999年初夏,我们与北京协和医科大学的分子生物学博士联合在湖北秭归县郭家坝镇谭家村汉族村落做地方人群古今关联的人类学考察,当地村民也说他们的祖先是由江西迁徙到秭归的。不过,还有人说村里有几户人家是“土老虎”,后经我们利用DNA技术测定,确实证明这几户被称为“土老虎”的住户与其他村民不同,表明他们有可能是信奉白虎崇拜的土家族后裔,只不过他们如今都是汉族身份而已。 2000年暑假,我带队携学生远赴云南丽江永胜县调查彝族支系他留人,他留人普遍认为,他们于明初“洪武调卫入永”,原籍为湖广长沙府湘乡县或江西吉安府。有的老人甚至能够清楚地说出祖籍为湖广长沙府湘乡县柳树庄大石洞。但据永胜地方文人的考证,其实“洪武调卫入永之说”实不足为凭。因为永胜县境内的莨峨人、土家人等,都自称祖籍为湖广长沙府或南京应天府。 这些现象不妨理解为,原先这些地方的确在明初有过或有过类似的迁徙活动,表现为对先进汉文化的景仰,更重要的一点是建构与其他族群的不同和差异。因为不管这种记忆是否为历史事实,只不过是用这种历史记忆为无根的人们提供一种共同的认同符号而已。然而,只有这样的历史记忆,才能强化人们的族群和地方认同。 汉化的少数民族,还是汉人的少数民族化? 2000—2001年期间,我多次赴广西靖西县旧州调查。依据《归顺直隶州志》的说法,当初先后统治该地的张氏土官与岑氏土官,与其他以少数民族土著为首领的土司(土官)不同,旧州的土司原先都是由江南迁居边徼地区,并得到地方拥戴,逐渐成为地方强势群体的。据说张氏迁自江西广信府广丰县,而岑氏则由浙东迁徙至此。明清时期,岑氏势力遍及桂西南各地,支系繁多,盘根错节,而归顺州这一支岑氏土司,只是其中的一支岑氏势力而已。 当然,一般居民恐怕也有不少迁自广东地区,特别是改土归流之后。确如志书所说:“查州属各家祖籍,系广东居多。”如根据旧州蔡氏家族的祖墓碑文,蔡氏原籍就在广东南海县东街城内。但如今蔡姓为壮族,显然很有可能是壮化的汉人。在某种程度上,仅旧州而言,许多居民实际上是壮化的汉人。不过,从州志所录的许多旧州庠生或教谕的诗文看,作者大多为覃姓,似乎当时覃姓为旧州大姓,并且今日仍然是其他地方壮族的主要姓氏之一,很可能又是汉化的壮人。汉人壮化或壮人汉化的情况,还可以从建筑风格看出来,如今旧州民房建筑大多是砖瓦结构,显然借鉴了汉族的建筑风格,而原来的壮族建筑,“四乡民屋皆作两层,名为栏房,上层用板铺满,人口所居;下层安置牛豕,既免另作牢圈,亦且易防盗窃。虽粪秽熏蒸,但生长于此,居之泰然,并不觉其气臭之难堪也!”(《归顺直隶州志》卷三)可见,典型的壮族民居应该是干栏式建筑。今旧州街道改造,沿街门面改造为仿古建筑,但严格而论,这里的建筑是砖瓦结构,并非壮族的典型民居,实际上应该是汉化的建筑风格,至少表明是汉壮两种建筑风格的交融。与这类似的情况还有不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