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西域的一些民族曾是画身民族。《隋书·西域传·女国》记载说:“其俗妇人轻丈夫而性不妒忌,男女皆以彩色涂面,一日之中或数度改之,人皆披发,以皮为鞋。”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男女一日之中能够多次改变脸上的画图,是因为图腾有个人图腾、家族图腾、 部落图腾以及部落联盟图腾等多样化的层面,也许这些浪漫乱婚的男女为了邀宠,为营造彼此认同的亲和氛围,便为不同的情侣描绘不同的图腾画面。也许因一个人归属是多层组织而拥有多种图腾对象。现代不少出土文物也印证了这一点。例如,在毗邻我国西北边疆的阿 尔泰地区出土的古代酋长大墓葬干尸,“身上绘有纹饰,非常美丽,手、胸、背和脚上,都绘有真实的和幻想的动物形象”。 据《旧唐书·吐蕃传上》记载,当时的吐蕃族也是流行画面的民族,松赞干布迎亲时“叹大国服饰礼仪之美,俯仰有愧沮之色。……公主恶其人赭面,弄赞(即松赞干布)令国中权且罢之。自以释毡裘纨绮,渐慕华风。”又载:“父母丧,截发,青黛涂面,而衣服皆黑。”对这一现象,《资治通鉴·卷一九六》也记载说:“其国人皆以赭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新唐书·吐蕃传》也注意到这一风俗:“部人处小拂庐,多老寿至百余岁者,衣率毡韦,以赭涂面为好。”这里画面的赭色,有学者认为这与吐番民族所崇拜的图腾猕猴的面孔的颜色是一致的。因为他们的神话中认为吐蕃族是猕猴和岩妖魔女结合而繁衍的后裔。“赤色、红褐色是猕猴脸色的特征,奉猕猴为祖的吐蕃人为了让猴祖认识自己,同时也为了与其客观存在民族相区别,表明自己是猴族,于是模仿猕猴的形貌和行为,用赤色、红褐色的颜料在脸上涂成像猴一样的红脸。”这里画脸的文化动机应该是,画面是图腾崇拜的一种行为和标识;人们基于求安全的心理通过面部涂彩向图腾祖先、图腾亲属形象认同,目的在于祈福消灾──避免图腾祖先可能会产生的不认识或不承认的误会,消除可能产生伤害的危险。从这一观点出发,历史上类似的一些不易解释的现象就可迎刃而解了。据宋孟珙《蒙鞑备录》说,蒙古族先民“妇女往往以黄粉涂额,亦汉旧妆传袭,至今不改也。”又彭大维撰《黑鞑事略》徐霆疏:“妇女真色,用狼粪涂面。” 用黄粉或狼粪涂面并非着意肮脏,而是狼图腾的一种崇拜仪式。 国外也有不少类似现象亦可参照或重新评判。普列汉诺夫曾在《没有地址的信》中写道: 在非洲,一些从事畜牧的黑人部落,认为给自身涂上一层牛油是很好的色调。另一些部落,为了同样的目的,却喜欢使用牛粪灰或牛尿。在这里,牛油、牛粪灰或牛尿是财富的招牌,因为它们是只有有牛的人才能用来涂抹的。也许牛油和牛粪比木灰能够更好地保护皮肤。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从木灰过渡到牛油或牛粪,是由于畜牧业的发展,是由于纯粹实用的考虑。但是过渡一旦完成,用牛油或牛粪灰涂抹的身体,比起用木灰涂抹的身体来,就引起人们更愉快的美感。然而还不止如此。一个人使用牛油或牛粪涂抹自己的身体,就明显地向亲友证明,我并不是不富裕的。在这里,也很明显,提供这种证明的普遍快乐,是先于看见自己身体涂抹一层牛粪或牛油的快乐的。 普氏指出的现象值得注意和研究,但他的解释有些简单肤浅,缺乏历史发展意识,现代理性观念太浓,太重实用与等级观念了。其实这一现象的深刻意蕴在于,这是游牧民族牛图腾的表现方式,或者说是远古牛图腾仪式的近现代遗留与印痕而已。 有不少学者通过社会调查,认为画脸画体源于祖先崇拜。(4)这是对的,因为图腾崇拜就是最初的祖先崇拜。流传至今的一些古老风俗也可提供有力的旁证和参照。例如,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年都乎土族村,于每年农历十一月二十日祭山神,村民们在法师带领下到山神庙,接受神意后,由八个满身画满虎纹的半裸青年,跳着仿虎的傩舞进入村庄,翻墙越房直入院中为各家驱鬼逐疫,直到傍晚前听到枪声,“老虎”跑到河边的大井水窟洗去身上的虎纹,整个活动才告结束。 与之相似,云南省彝族兴行的祭祀图腾祖先虎的虎节礼仪中,全村选出一批健壮男子扮演虎的角色,他们身上脸上都画着虎纹。“用占卜的方法选出的八个男子汉,都一致向(虎)神谢恩献酒。并由‘朵西’(祭司)用红、白、黄三色泥土和黑锅烟灰为他们一一画脸、文身,披以用黑毡子扎成的虎皮,装扮成虎,然后再次下跪于神座前”。(6)这种种给精心挑选出来的人物身上脸上描绘虎纹的行为,无疑是以虎为图腾的远古崇拜仪式的现代活化石。 这大约是人类跨向扮饰的重要一步。图腾物原应是外在的对象,是遥远的神秘变形的祖先,是有着超自然力量的生命佑护者。人们向它致敬谢恩是为了安全与幸福的祈求,是将内心投向身外的图腾物。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却逐步演变为由自己来扮演图腾物,即与图腾物同体──自己是图腾物,图腾物也就是自己。这样以来,一方面使祈求内容更易与生活内容联系起来且更易与图腾神勾通;另方面在扮饰者那里遂有了超凡入圣的升华感与自豪感。加之被画身画脸者的亲身参与感,使得他们渐渐乐此不疲而推衍开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