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仅是一个临急抱佛脚的俗人,和佛最亲近的时候往往是我危难或痛苦之时。
自小体质不好,几年前有段时间,更一度虚弱如风中芦苇,无法象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而身上又背负着人生的责任,于是,忧虑深重。那时,床边放着的睡前读物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佛经或与佛教有关的书籍。慧根浅,佛经能懂的很少很少,而所谓的懂大约也仅是字义上的理解,佛的正义我是否真的领悟,其实惘然。
后来喜欢买一些带注解的佛经,无非取巧,试图攀援着前人的肩膀抄捷径走入那种玄妙的不可言说的境界。看白话的注解自然是轻松多了,一边看一边心里不住地“哦,是这样”。不过看了就看过了,如水过鸭背,不留一点痕迹。之后,多看了两本书,才发现每句佛经的解法其实都可以有不同,其深浅角度全在于解经人的修行。我看注解的佛经就差不多象是佛教的公案里那个有趣的比喻,我只是看到了指月亮的手指,其实并没有看到月亮。那么,哪一种解法才是正信呢?怎么样才能看到月亮里的真如呢?我困惑了。拿问题去问一个领我入门的朋友,朋友沉吟了片刻,继而一笑:你只管去读佛经经文吧,不要看注解,能懂多少算多少。反复看、诵,你该懂的时候你自然就懂了。朋友的话听似含糊,但相信他的指引里不无禅机。
读诵识字不识意的经文很容易走神,于是抄经。
抄写经文,倒是小时候做得比较多的事。大概从7、8岁开始吧,字还识得不多。每年暑假回外婆家住着,抄佛经成每天完成功课之后的功课。外婆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茹素,礼拜,每天早晚课。外婆的佛经几乎都是线装的,竖式繁体字。平常用一大块枣红色的丝绒布周周正正地包裹着,供在长长的乌黑发亮的酸枝佛案上。抄经之前,有一套程序是必走的:用清水香皂净手净面,佛前焚香礼拜,所谓焚香,除了供上一炷市井常用的那种佛香外,还在黄铜的小圆香炉里,焚上一小根3寸见长,小拇指大小的檀香木,那时檀香木还不象现在普遍,只要有点规模的供品店都能买到,当年用的是外婆专门托人从泰国带回来的,只在抄经或大礼拜时才焚上。高梁大柱的古屋顿时香烟飘渺,然后,在小圆桌上铺上一张抄经时用的玉扣纸,从佛案恭恭敬敬地请下佛经,抄经才算正式开始。关于佛经的取用,也是有诸多戒律的。现在还记得的是:不能和刀、剪等利器放在一起、看佛经的时候绝对不能吃食、除了佛案和铺了玉扣纸的小圆桌,是不能随便乱放的,有时一不留神,随手把佛经往凳子上放,马上会招来外婆的斥责,那是对佛的大不敬。
外婆的用心是希望通过抄经让我减业积福。而我不过是象所有听话的孩子那样,顺从而没有主张地做着大人吩咐的事情。倒是年长一点以后,我能毫无困难地阅读父亲书橱里的繁体书籍,无不得益于幼时的抄经。
最近几年,过得风平浪静,抄经的事,不再被想起过。近日,被一段似实还虚的人和事,反反复复纠缠着,始终走不过去,最后彻底病倒了。伤悲、懊恼、忧虑充斥于心,人迷乱而浮躁,如落水之人,苦苦挣扎而不得其助。佛经,成为我唯一可以抓到的一根稻草。
辗转不能眠的晚上,披衣而起,拧亮书房的台灯,抄经。幼年时外婆规定的繁文缛节自然是通通被偷懒掉了。只一力压制着心头翻腾着的种种乱如飞絮的思绪,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抄,心里一边一字一句地默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诟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意随笔走,慢慢地就能凝神其中,妄念渐消,混沌的心境一点一点清明起来,如水涤尘。
窗外凉风徐徐,天边的一轮朗月清晖如洒,邻室传来家人熟睡的轻鼾,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谧,岁月依然静好。佛说:活在当下。当下明月清风两相宜,值得为那些你以为不能舍弃的东西而错失眼前拥有的么?有时我们苦苦执着的未必真的就是我们不能没有的,更多的时候是我们“不甘心”失去或不曾得到。“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勘透了,得得失失不外如是。人生太多的缘来缘去便如春花秋月,来去有时,花开时曾经欢喜过,月落时又何必耿耿于怀?“芳草有情皆碍马”,只有心里不再牵挂一个人,才能做到真正的随遇而安啊……站起来,给自己倒一杯开水,喝下,安静地睡去。
爱护我的朋友知道我夜半抄经,轻斥:“还抄经,不是给自己找累么!”殊不知,身之累可以歇息,唯心之累,总叫人惶然无计,抄经,是我心灵小憩的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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