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坐在这个地方感到非常惭愧,因为本人在田野研究方面一片空白,既没有做过田野,也没有写过田野报告或民俗志。但是我喜欢读,喜欢看,作为这门学科的研究者,我也读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看了一些古代的、现代的和当代的许多民俗志,这里面有一个县的、一个区的或一个村的,也得到很多读书的经验。以前的民俗志虽然能给我们提供研究的资料和线索,但是它们给我留下两个印象。一个特点是千篇一律。虽然各个地区、各个县实际情况很不一样,但是这些民俗志用的是同一个模式,同一个框架,不过是换一换地名而已,这一点大家应该都有体会。另一个特点是它们让人觉得眼花缭乱,但是一旦你进入其中,相关描述就显得很没有条理性,内容没有脉络,它只是把一些民俗的碎片、一些观点和一些当地人的印象按部就班地分门别类,可以说只是对一些民俗事象的拼凑。那么,流俗的民俗志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因为它们没有真正找到民俗叙述的结构和脉络,没找到民俗志编纂的叙述方式和书写范式。民俗叙述的脉络究竟在哪里呢? 民俗志首先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应该是它的地方性。我刚看了刘铁梁先生编的北京市门头沟区的民俗志,它给我的感觉就很不一样,让人耳目一新。它正是抓住了民俗的内在脉络,也就是地方性。地方性最基本的因素就是时空,时间和空间。每一个地方都占据它得以存在的空间。这一套新的民俗志每一章都以当地显著的地理特征来标题命名。比如第一章标题就是“永定河,母亲河”;再次,写道路“京西大道”,写当地的交通,小路、大路,正是道路把山里、山外,把西郊和京城加以沟通;还写到京西的各种资源,如煤,还有村戏,幡会,各村的方言,等等。每一章都紧扣地方性,紧扣地方的空间。这样一种民俗志就肯定和以前的不一样。它找到了叙述民俗的内在脉络,把握住了地方的时间和空间。我们知道,每个地方的山川、河流、土壤、资源、生态、植被、气候、降雨量等都不一样,而民众的生活和他们拥有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那么,我们怎么去理解当地人的生活方式、社会制度、一些仪式和它的信仰呢?最根本的出发点应该是地方性,从当地的环境和生态出发。这就是我所说的空间。 当然,我说的空间绝不仅仅是从客位,或者说学者的角度来看这个地方在整个北京或在整个中国处于什么位置。不可忽视的是,还要去看当地人对当地是怎样理解的。这一点就是刚才几位同事所说的在对地方空间进行审视的时候要把主位的眼光和客位的眼光结合起来。大地本来是没有边界的,并不是说竖个界碑就是边界,边界既有客观性,又有主观性,既是自然的,又是人为的。而边界之成立,最终离不开置身于这个边界旁的人们的感受,它和它的社会、社区、亲缘关系、方言等等息息相关。当地人对他们地方的空间和边界的感受,是我们把握的一个关键,就是看当地人是怎么理解他们的时间,他们的空间。这套新的民俗志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它确实是让当地人来叙述他们的地方,叙述他们当地的风化传说,他们的信仰,每一章都紧扣当地人的地方感和空间感。 但是,仅仅有这种主位的内在的眼光还不够,毕竟我们作为学者,不能把自己和当地人完全认同、相互混淆,而是要跳出主位,回到客位,先入乎其内,然后再出乎其外。因为当地人的解释并不一定对,他们的记忆可能存在误解,他们的阐释可能存在偏见。我们要从中跳出来,用学术的眼光对当地的地方意识进行审视,进行阐释。举个例子。这本书中讲到京西58个村的龙王大会,这就是当地人的一种记忆。它非常仔细地描述了仪式的过程,如到什么地方请龙,中途必须在什么地方停留,怎么偷龙王爷的水。但实际上这种仪式涉及到很多问题有待进一步解释,比如为什么是58个村,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去请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去请水,等等,这些问题肯定和这58个村庄的地理环境有关系,比如这些村庄的土地、地形、水系、灌溉设施等等。但是这些,这本书没有说,因为书中记载的仅仅是当地学者的叙述,为了回答这些问题,就需要我们超越当地人的地方性,立足于更大的空间和地域,从客位的眼光,用学术的眼光,进行全面而深入的调查和分析,才能对问题做出透彻的回答。 本文原载于《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