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德国学习美学的中国留德学者,他首先注意到赫尔德是移情说的首倡者,他把移情说称作是同感论。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他就在讲稿《审美方法:同感论》中专门讨论了同感,他说: “Einfühlung=Empathy同感或感人。如看失火,感自身内部生命之情绪,亦如火,然将火视为同情之物,视为生命之象征,生命之表现(凡将个人内部之情绪感入此物,而视此物为生命之表现,即为同感)”;“同感论发源甚久,德人Johann Gottfried von Herder常倡之,此时,外表形式美说颇盛,彼故倡此说以辟之。彼谓美非仅由外间形式,实表现内部之精神,如建筑物,非仅代表堆积之石物,实为一时代精神之表现,由无机合成为有机。艺术既为有机,吾人身体乃亦凑合若干有机而达为一贯者,与艺术品无大异,故对艺术品常赋予一种同感也。西洋各时代之建筑,俱足以表现各时代之思想、宗教、政治科学等等,人生态度之变迁,其建筑物必大不同,有平正者,有矗立者,有缥缈欲离世者,皆可代表时代之精神也。后Lipps即本此说而加以发挥。”(28)这个论述揭示了同感论(移情说)的实质是内部审美说,并且美是时代精神的体现。同时注意提供这一学说的历史渊源。即宗白华一方面追溯了同感论(移情说)的本源来自赫尔德,一方面也指出立普斯不过是发展了赫尔德的思想而已(29)。接着宗白华还指出赫尔德之后,黑格尔亦可以称作大家,而黑格尔的著作又引出了费肖尔(Friedrich Theodor Vischer,1807-1887)所著六大本《美学》(30)。宗白华还介绍了当时学术界对于同感能力由来的一些解释,比如所谓先天论,即人先天即有同感能力;其次是经验论,这一理论出自洛采,指审美时对审美对象设身处地表示同感;而伏尔盖特(T. Volkelt)主张同感乃是精神上的普遍作用,包含三种形式,如生理式、联想式以及直接式。而立普斯则是同感论中最重要的论者,他认为只有美术可以让人有客观的、静观的同感。在《美学》讲稿最后,宗白华列出了关于艺术论的一些参考书,在这一书目的西文部分,最后一本是立普斯的《美学》(Aesthetics)。西方学界普遍认为Einfühlung一词的同感意义来自心理学家费肖尔在1872年Das optische Formgefühl一书中的阐释,而首次在立普斯的著作中进入美学(31)。从宗白华的引用书目来看,他的主要信息显然来源于立普斯。但是这本书的原文书名是1903-1906年完成的两卷本德文Aesthetik:Psychologie des Schnen und der Kunst,这部书并未完全译成英文(32)。不知宗白华所列书目出自何处,或许只是一般性列举。 三、李长之笔下的赫尔德与艺术史 美学上的移情思想之外,赫尔德还有一些对当时德国学者的评论,则由李长之(1910-1978)加以介绍。李长之早年在北大读预科,先后入清华大学生物系、哲学系学习,但未留学德国。在学生时代他受贺麟和杨丙辰两位老师影响,培养了对德国文化的浓厚兴趣,尤其对康德情有独钟。后来在1943年东方书社出版了他编译的《德国的古典精神》一书,收入1933-1942年他编译的六篇作品,介绍一系列德国古典学者,包括温克尔曼(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33)、席勒、歌德、洪堡、薛德林(即荷尔德林)等学者,但没有专门文章介绍赫尔德。李长之在1941年9月9日写的《迎中国的文艺复兴》自序中说他藏有狄尔泰的《生活体验与文艺创作》(Das Erlebnis und die Dichtung)一书(34)。其实该书的题目是:Das Erlebnis und die Dichtung: Lessing,Goethe,Novalis,Hlderlin,最早于1906年在莱比锡出版。他的《德国的古典精神》一书借鉴了这本书,同时掺杂一些其它的文著作,比如汉斯吕耳的《德国文艺中之启蒙精神》、《德国文学词典》等书。据他自己解释:“也许有人说为什么没写海尔德?我的答复是:也算写了,这就是散见在温克尔曼的一文里,和席勒的一文里的。再说他们的精神是一个,所以也不必沾沾于某甲某乙了。”(35)在参考书目里面,李长之仅仅列了一种赫尔德的文章:Herder,Denkmal Johann Winckelmann,正如李长之自己提示的,这实际上是海尔德在一七七七年完成而在一七八一年发表于《德国水星》杂志的《温克尔曼纪念》(36)。这样一篇文章用于介绍赫尔德对温克尔曼的评价显然太过于简陋。 李长之对赫尔德的介绍以介绍温克尔曼时引用赫尔德的评论为主。比如他在《温克尔曼(1717-1768)──德国古典理想的先驱》一文中就大段引述了赫尔德的美学观点。温克尔曼在1763到罗马之后年印行了《论艺术中之审美能力及其教育性》(Alhandlung von der fahigkeit der Empfingdung des Schnen in der Kunst und Unterricht in derselben)一书,引发了赫尔德的兴趣。李长之这样写道: 在海尔德认为,《论艺术中之审美能力及其教育性》是仅次于《关于希腊绘画雕刻艺术之模仿的思考》的重要著作。许多人骂温克尔曼,因为温克尔曼自己认为是伯拉图以后第一个美学教育家。但是海尔德却为温克尔曼辩护,他说,‘从伯拉图以后,确乎没有人知道什末是美,或者感到美的,所以即便说伯拉图以后,没有一个正常味觉的人,也不为过,就不说感到美吧,即说温克尔曼说过以后,也学着说说,或者模仿以下的,也找不出什末人。 关于论喻意之研究,海尔德也有批评,即以为它不如《古代艺术史》、《论审美能力》、《关于模仿》等。他以为缺点有三:一是原书的计划太大,喻意(Allegorie)一词指的也太泛;二是该书的见地不能为一种艺术所限,因为各种艺术实在各有一种不同的喻意;三是把绘画之各种自然的成分,作家的意欲,理解上的精微的传统,以及流行的思潮除去,就不免陷入一种狭窄的束缚。”(37)在上述所引一段评论中,我们可以看到赫尔德十分欣赏温克尔曼,把他视作当时德国的伯拉图,赞同温克尔曼是希腊哲人伯拉图以来第一位美学教育家,甚至在研究美之本质及其普遍性方面可能超越了伯拉图。但是在接下来的一节中,赫尔德对温克尔曼的喻意之研究也有所批评。赫尔德说“把绘画之各种自然的成分,作家的意欲,理解上的精微的传统,以及流行的思潮除去,就不免陷入一种狭窄的束缚”,这反映了赫尔德强调绘画之自然成分,可以看作是他的历史主义思想在艺术批评中的延伸。温克尔曼被后世视作是现代考古学与艺术史学科的开创者,他的艺术美学思想也影响了赫尔德,所以赫尔德对他极为推崇。他还指出赫尔德对温克尔曼的《关于希腊绘画雕刻艺术之模仿的思考》一书大为推崇。赫尔德认为,一个人的最初著作往往是一人的最好著作。因为温克尔曼所有后来的思想,都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出其萌芽。赫尔德认为“以希腊为唯一艺术之美的典范,而希腊之长是因其完美的自然环境,故作品皆有优美的形式,淳朴的思想,以及温柔或庄严的单纯性的一点,是本书的出发点,也是此后温克尔曼一生所服膺的一点。”李长之在介绍《古代艺术史》时提到了狄尔泰开美学上的历史的方法一派,把历史派的源头追溯到温克尔曼。他说《古代艺术史》的影响在思想上绘就了古典主义思想的轮廓,以调和为依归,以希腊为向往。同时这本书在艺术科学上了,据狄尔泰(Wilhelm Dilthey)的意见,开创了美学上历史方法一派;因为狄尔泰认为艺术科学有所谓三派包括理性派、分析派、历史派。在这里李长之没有提到赫尔德的历史主义,这是很让人惊讶的。其实狄尔泰非常熟悉赫尔德的移情思想(38)。 在介绍席勒和洪堡时,偶尔李长之也提到赫尔德。他编译的洪堡关于席勒(1759-1805)的文章《宏保尔特:论席勒及其精神进展之过程》,改名为《席勒精神之崇高性与超越性》,指出赫尔德说话十分漂亮,辞令漂亮的人可以在说话的时候,加倍表现他们的能力:“他(席勒)的谈话,是异于海尔德(Herder)的。再没有比海尔德话说得更漂亮的了,只要一个人在交际上是不太窘的,总可以听到那好好的辞令,被称赞的人往往是有这种长处的,很利于在说话的时候,加倍表现他们的能力。”(39)李长之还在1935年写于清华园的《宏保尔特(1767-1835)之人本主义》一文中还提到了赫尔德主张译书要保留原书真意。这篇文章还特意讲到十七十八世纪德国的情况是“有四种东西在作用着:一是国外的文学翻译,二是古代的希腊艺术,三是民间文学之被重视,四是一般的德意志语言之改良。抽象地说,就是因而形成的三种精神,这是:人的地位的提高,个性的被尊重,和情感的发展。”(40)他还在1941年11月1日写的《精神建设:论国家民族意识之再强化及其方案》一文中提到洪堡所谓一种语言代表一种世界观(41)。但没有提及赫尔德论语言,其实洪堡的语言学观点受赫尔德影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