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上中国的疆域,我们要强调变化,我们讲现在中国的领土,要承认是一个实际的、合法的政治控制区域。在这个问题上,老强调“自古以来是谁的领土”挺没力量的,难道要把《尼布楚条约》划出去的那些地方收回来?明显不会啊。所以,我们现在讲的很多问题,会说明这是历史,当然,虽然是历史问题,但实际上和现实也有关。我最近也看到,中国大陆的国际关系研究领域,慢慢地也注意到了历史这一块儿。过去,中国的国际关系基本上都是注意对策性研究,可现在也有人慢慢关心这些历史的、文化的问题了,这是变化也是进步。当然我也担心,有人也会落进另一个陷阱,就是说咱们中国古代的天下观念、朝贡体系好得不得了,等于就是“世界主义”和“多元主义”,又开始来用新意包装这些旧货,搞得过去帝国时代的旧观念,借着所谓“天下一家”的说法暗度陈仓,看起来是世界主义,实际上是中国中心的天下又卷土重来。 您的新书写的是“从(李朝)朝鲜看中国”,看出什么新问题吗? 葛兆光:我主要的问题意识,还是在那时李朝朝鲜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和不认同这方面。我老是在想,从朝鲜知识人的角度来看大清帝国,到底大清帝国那个时候的情况如何,文化很繁荣吗,满汉冲突解决了多少?到底大清帝国比起前面的宋明有什么变化,它是重复了蒙古帝国时代吗?比如满汉问题吧,我们过去习以为常地会认为,到了康熙、雍正、乾隆以后,一方面皇权的压抑和劝诱,一方面经济发展和生活安定,帝国内部满汉之间已经没什么太大问题了。到了嘉庆、道光、咸丰,一批汉人官员包括林则徐、曾国藩等人的崛起,显示了地方力量越来越大,朝廷里面汉人官员力量越来越强,文字狱也不怎么常出现了,所以,满汉问题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可是,我们从朝鲜记录的资料看,好像并不如此,这提醒我们,要么可能大清帝国一直没有能够真正解决族群冲突问题,要么就是在充满偏见的朝鲜知识人那里,满眼看到的都是族群差异和满汉矛盾。可是,为什么晚清会又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样的口号,孙中山、章太炎、陈天华、刘师培等等为什么能用“驱除鞑虏”作为革命的动员力量?我们要考虑,是不是新清史讲的满族认同和满汉差异,还是有点道理的,族群之间还是有点问题的?当然,燕行录文献涉及的问题还多得很,我也关注蒙古时代和大清帝国的所谓“现代性”问题,关心东亚三国的文化认同问题,还关心十八十九世纪西潮冲击下三国的不同反应问题。当然,我无法全面去讨论,只是就燕行文献中的一些有趣的资料,从一个小口径里面来观察这些大问题。 说到《琉球王国汉文文献集成》,并不是我们复旦文史研究院的计划,而是日本学者的。我们重点整理的,是汉文资料,但是要说明的,主要是朝鲜人、日本人、琉球人写的,有关中国的汉文资料。也许《琉球王国汉文文献集成》更主要从文献学、版本学的角度,而我们是从思想史、文化史和政治史的角度,来关注这些资料的,和他们有点儿区别。在这方面,我从一开始就制定了三套书的计划,一套是越南有关中国的汉文燕行文献,一套是李朝朝鲜有关中国的汉文燕行文献,还有一套是李朝朝鲜赴日本使团的通信使汉文文献。如果这三套都完成了,我的这个计划,就得告一段落。■ (责任编辑:admin) |